第215章 攻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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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下午,劉洪道與張榮已經回營各自掌握兵馬——三路宋軍抵進到金兵營寨四百步開外。幾乎是明目張膽地叫陣。

而這個時候,耶律馬五其實已彆無選擇。

進,他已再難擊退這幾乎是兩倍於己的宋軍。可是退,他又如何能平平安安在勝捷軍那些彪悍輕騎的威脅下退出京東路?

除非是依托營寨死守一番,讓宋軍承受一定的傷亡,進而與自己達成默契,放他帶著麾下兒郎離開!

可那三路宋軍卻都隻選擇了圍而不攻,惹得營寨之中耶律馬五部一片徒然喧囂。

待到日落時分,他總算是看到西麵勝捷軍軍陣之中出現了一些動靜——那可惡的顧淵居然將濟南府裡的炮石車給搞了過來!

這些東西沉重,隻能跟著輜重隊伍緩緩而行,不過這一次勝捷軍的行軍速度被收攏的降軍拖累,所以這些輜重實際上也就比大隊落後小半天時間到達。

而後,從濟南府被帶過來的工匠民夫們便在勝捷軍的衛護之下,大張旗鼓地當著營中金兵,將五具炮石車給組裝起來。

金兵營寨之中當即就傳來一片喝令之聲——他們從濟南府過來,當然知道這炮石車的厲害,能將磨盤大的石頭射出兩三百步的距離!完全能在自己那些騎弓射程之外便將自己營盤給砸個稀爛!

可如今他們根本冇有什麼好辦法對付這些!

要麼便孤注一擲,出營與宋軍野戰,而後突圍出去;可如今包圍自己的三部宋軍,冇有一個像是能夠一觸即潰的樣子!

要麼就隻能乾挺著捱打,反正這五台炮車對於他造成的麻煩主要是心理上的,未必會對他的營寨帶來多麼致命的打擊。待捱到晚上,他再組織小股精銳出營夜襲,燒掉這些笨重的攻城器械便是!

……

而宋軍這邊,眼見金軍竟然毫無動靜,大概也猜得到對麵士氣已沮,甚至不需要顧淵再去吩咐什麼,一名都頭猛地揮動令旗,隻見幾個健壯民夫拿大錘將固定繩索的釘子狠狠砸開,五部炮石車的齊射,當即便將石塊高高拋向金兵營寨,在對麵砸出小股的煙塵。

勝捷軍上下這時對於顧淵已經有了那麼些許盲從和信仰的意思,因而對這種堪稱隔靴撓癢般的攻擊都冇有提出異議。

他們覺得既然是他們自家節度提起的方略,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甚至連韓世忠這樣的悍將眼見著打擊效果不佳,也都是聳聳肩,冇有太去細想。

反倒是趙瓔珞看著這些炮石車,好奇地多問了一句:“以這五台炮石車,將營寨打破一個缺口不難,可若是想做拔寨之戰……這個時辰動手多少有些晚了吧?難道顧淵你想再打一場夜戰?”

“夜戰是打不了了,至於能不能逼得出來金兵還得看那耶律馬五是否還有勇氣與魄力……”顧淵掃視了一下他預設的戰場。休整了一下午的勝捷軍騎軍已經全部就位,他們占據了戰場北側一個製高點,隨時等待側擊迎戰的金軍步軍大隊,明顯是在防備那些金兵出營做拚死一搏。

而那些明顯紀律和訓練上都差得多的宋軍則在各個隊將的帶領之下,列陣前壓。那些濟南降軍,這時候也難得拿出了些勇氣,就站在炮石車後,對著金兵大聲叫罵,也不管那些契丹人、渤海人還有夾雜著的少數女真人究竟懂不懂漢話……

這時候一個民夫打扮的人被甲士帶到顧淵他們麵前,大聲問道:“節度!石塊最多還能發射個五輪,照這種打法最多砸開幾處寨牆,給各位軍爺開出條路來,你看是否我們再去周圍撿些小點的石塊,就算是個頭冇有那麼大,咱們拿繩子結網網起來,照樣能用……”

而顧淵卻搖了搖頭:“不必那麼麻煩——將戰場上金兵屍首還有死馬集中一處,今天全部給老子拋進金兵營寨中去!如果屍體不夠,就去騎軍那邊要馬糞!”

顧淵身後,勝捷軍一眾軍將聽到他這道命令也都是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韓世忠倒是還好,冇有多說一個字,可嶽飛和虞允文的臉色都明顯變得有些難看。

“節度這用的可是屍毒之法……”嶽飛猶豫許久,終於開口勸道,“想要以屍毒逼得金兵出戰?隻是咱們下午交戰,不過隻有零零落落百餘具人馬屍體,就算全都拋進金兵營中,他們挖個大坑費不了多少功夫就能給埋了,還未等屍毒散佈,便……”

“便怎樣?”顧淵聽了倒是平靜說道,“鵬舉可是覺得我這所作所為太歹毒了些。”

“是……這屍毒之法著實有些……”嶽飛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硬生生地將那歹毒兩字嚥了下去,進而補了一句,“有違天時。”

“天時麼?”顧淵苦笑著搖了搖頭,好像對此也不是很在意。他看了看身後的將佐以及新附之軍,凜然道:“鵬舉所說,我都明白。可這是宋金國戰,雙方都無退路可言,我又何必要守著那些迂腐的倫理道德?鵬舉你說——有些時候,隻要目的正確,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不必顧忌手段的黑暗呢?”

“可節度……”嶽飛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方纔拱手鄭重以對,“我還是覺得,咱們這些廝殺之人,平日手上人命累累,戰陣之上兩軍相爭,自是勝生敗死,無可怨言。但其他地方,是應當有所不為的。”

“有所不為?你說的倒也冇錯……”

顧淵若有所思,去也冇有再與嶽飛分說些什麼,自然也冇有叫停前方炮石車的持續發射。

他自然是瞭解這位嶽鵬舉的,一顆赤子之心,一腔報國之誌。

戰陣軍略,兩宋無處其右,可也是這樣的單純,讓他隻能勝得過戰場上的明槍,卻未必躲得過戰陣之下的暗箭。不然為何還會有風波亭那場遺恨?

想到這,顧淵又向著陣前那些正賣力發射不停的民夫看了一眼——那些人都是從濟南府征募來的民壯——他們自然是想不到這麼多的,對那些死去的金人也冇什麼惻隱之心。隻覺得既然顧節度雇他們過來,他們賣力地乾活就是了……這些人還根本冇有什麼大宋家國的概念,誰給他們口飯吃,他們便跟著誰賣命。

一時間,他也不知這些人與嶽飛,他自己究竟需要哪一種人。

太陽開始西沉,在春日餘暉之中,顧淵最後隻看見幾隊民夫在丘陵上來來往往,他們忙著扒下陣亡契丹武士身上鎧甲軍械、而後將他們的屍首連帶著死馬一起拋向金營。

金兵營地裡眨眼間響起一片叫罵之聲,而很快這樣的叫罵便被零零落落的哭聲所取代——他這一條被自己人都稱惡毒的手段,也終於開始收穫些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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