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化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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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化龍

場景切換至北望城外二十裡的一處戰場,歐陽重身負重傷卻依舊奮勇殺敵,在他的帶領下,中明將士和丁零部敵人展開了一場決一勝負的最終戰役。他不僅親自手刃了拓跋晟,還將他的項上人頭砍下,作為給中明國君蕭展的壽辰獻禮。他也因此加官晉爵,成為北國侯,官至一品。禦賜蕭姓,成為真正的皇室宗親。不僅為歐陽家族光宗耀祖使得歐陽成為中明最大的姓氏宗族,還讓自己的事業一飛沖天,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人敬仰的朝廷重臣。

光影變化下,歐陽重竟身穿龍袍頭戴龍冠,坐在了那個無數人覬覦渴望已久的龍座之上。滿朝文武齊齊跪拜,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就連周圍的幾個連年征戰的國家、部族也都歸順中明,使臣攜帶眾多寶物到他的麵前朝拜。

歐陽重身邊坐著母儀天下的皇後蕭霏霏,她手邊拉著他們的大兒子,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依舊美麗端莊,儀態萬千,依舊笑盈盈地看著他,說:“聖上,您看我中明一派祥和興盛之象,都是多虧了您勵精圖治、仁厚禮賢、勤政愛民、政治寬和、愛恤民命、睦鄰安邊。如今這千秋大業已成,您也可以好好歇歇了!”

歐陽重剛開始冇明白蕭霏霏是什麼意思,片刻他就躺在一張寬大的龍榻之上,地上跪倒一片哭哭啼啼的,一個年輕的少年在他一旁鄭重跪拜,手執聖旨連連謝恩。歐陽重說不出話來,隻聽到一個宦官內侍帶著哭聲莊嚴喊道:“大行皇帝駕崩!”

歐陽重十分急躁,自己明明剛纔還好好地坐在龍輦之上,環視自己的大好河山,怎麼這才須臾片刻,自己就歸西了呢?

他在龍榻上掙紮著想起身,但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動彈不得,甚至撕扯著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膚,他感到渾身疼痛尤其是背後的幾處傷口似乎都裂開了,汩汩流淌鮮血,浸濕了整個身體。這種疼痛因為太過劇烈,他不由得大喊了起來!

等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一望無垠的荒原,而另一邊是更加浩瀚無際的大海。在這天地之間寰宇之內,隻有他一人佇立其中。冇有父母雙親、宗族家眷、至交好友;也冇有宮殿豪宅、嬪妃佳麗、滿堂朝臣;更冇有沙場廝殺、刀光劍影、馬革裹屍。歐陽重隻有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望著周圍空曠的世界一臉迷茫。

“原來萬千繁華不過是黃粱一夢啊!”歐陽重心情有些複雜,但重新穩定了一下心神,回想到,自己是誰?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然後總算想起身上的職責,並且必須趕緊找辦法離開這個須彌幻境。

他先是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繼續用八卦推演的方式,尋找這個地方的生門。但是無論怎麼推演測算得出的結論,經過嘗試後,都是錯的,無法讓他逃離這個地方。他無論向哪個方向行走,冇過多久就會再次回到起始點。他彷彿進入了一個圓圓的球體內部,找不到開端也走不到終結。就連時間他都感知不到了,這一切實在詭異,詭異到讓歐陽重產生出極大的恐懼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困了多久,看過多少次日出日落。

他無數次呼喊著狐小仙的名字,但是不管怎樣他除了那一次見到她,之後再也冇見過。他好像陷入夢魘一般,努力掙紮著想控製內心的恐懼,因為隨著他心底裡萌生的各種恐懼的念頭,周圍的環境忽而變成茫茫一片白雪,忽而是萬年冰川之上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寒冰的碎屑,朝著歐陽重撲麵而來。再或者是戈壁灘上烈日的炙烤,他嗓子冒菸頭腦暈眩,隨時都會暈倒在這高溫炙烤之中。

“莫非,我永遠走不出去了嗎?”想到這裡,恐怖變成了絕望和虛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不斷喃喃一遍又一遍詢問著自己,自言自語是歐陽重在這裡能儘可能保持理性不陷入瘋癲的唯一辦法。找不到進來時的入口,也找不到這個世界出口,無法離開這須彌幻境的絕望感讓他感到焦慮異常。還有獨自一人麵對一切,冇有夥伴冇有朋友冇有家人甚至連個活物都冇有的世界,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虛空,這種寂寞無助的感覺讓他瀕臨崩潰。

“既然無論從岸邊的哪個方向走去最終都會回到原點,無論如何都會死的話,那我索性就進入海中吧!我真的就要瘋了!”隨即,他投入了這片廣闊海水的懷抱,如釋重負地閉上了雙眼。

跳入水之中的歐陽重平靜地閉著雙眼,他並冇有感覺到任何不適,也冇有在水中應該有的窒息感。他想,這個須彌幻境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的時候就好像一片煙雲,輕輕波動就散了;有的時候像無數麵鏡子,困在其中好像走迷宮;還有的時候一切又那麼真實,疼痛饑渴、酷熱難耐、寒冷刺骨。可現在,明明在深海之中,自己怎麼還如此自如地呼吸飄浮……到底什麼纔是真的呢?

因為一直是自己一個人的緣故,歐陽重經常沉默,但也會逼著自己跟自己說說話。他成了他自己最忠實的夥伴。他總算明白,從小到大他一直是有很多人陪伴左右的,比如自己的父母雙親、令狐鮮一直照顧他到十七歲。後來從軍有魏將軍等各位同儕相互支援。還遇到了狐夏夏、單小虎、玄墨等人的鼎力相助。他這一路走來,從來不是自己,唯有在這須彌幻境中,他誰也不能依仗依靠,唯有自己纔是自己最大的後盾和底氣。

他發現自己在水中穿梭比在岸上還要自如,因為冇有任何參照物的緣故,他隻是心無旁騖地往眼前的方向遊著,遊了多久遊了多遠,歐陽重已經在這個世界全無概念。他甚至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亦感覺不到疲累,自己的感知能力已經越來越少,哪怕之前那些強烈的焦慮、急躁、悲傷、激動、憤怒、恐懼、絕望、虛空,這些感覺都漸漸消失。

“我在尋找什麼?我是因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又是因為什麼在這湖水裡?我……是誰來著?”歐陽重越來越迷惑,自己的目標、自己的職責、自己的身份和榮耀,怎麼都好像身上的衣服一般,被一層層剝離。記憶也隨之模糊,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混沌之中。

他進入了一種純粹的神情專注的平靜之中,繼續在湖底遊弋。他看到湖底有一片金光閃閃的石灘,他不想繼續遊下去了,於是他趴在石灘上休息。歐陽重輕聲吟唱起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他翻了個身,躺在石灘上從幽深的海底向上看去:一輪圓月升起落下,雪白的銀河橫亙在天際,鬥轉星移間天空漸漸亮了起來,火紅的太陽不疾不徐地爬上的頂空。

“我愛你,就像傾慕星辰大海。

我愛你,就像崇拜日升月落。

我愛你,就像敬畏天地之間萬物造化。

我愛你,無論身在何方你始終住在我的心底裡。

我愛你,無論時光荏苒你永遠存在我的生命裡。”

不知道是不是正午的陽光光芒太過耀眼,刺得歐陽重的雙眼一陣痠疼痛苦地睜不開,恍惚間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向外噴湧而出,源源不斷,他順手摸了摸,竟然是濕滑的淚水。

那種觸感從他的指尖迅速傳導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原來他還能感覺得到,他依舊還能充滿感情。忽然間他體內集聚了一股很強的能量,彷彿要衝破他的胸膛直貫穿他的頭頂。他從石灘上一躍而起,衝出了深深的海底,騰飛到半空之中,他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自在,可以化成各種形態,接著他乘著風在雲間自由自在地穿梭飛行。

他在空中俯瞰到一個小山丘上生長著一棵巨大的胡楊樹,發著金紅色的光芒,開著如狐狸耳朵般的紅花,樹下有一個身著白色襦裙的少女,張開雙手彷彿在召喚著他。歐陽重從雲端迅速旋轉飛到了少女的麵前,少女撫摸著他的頭頂,溫柔地說:“倪重,你終於回來了。”

歐陽重聽到這個名字後,頭如同被錘子狠狠敲擊了一般,無數記憶的片段在腦海中閃回,他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人類少年將軍歐陽重,而是通體漆黑髮著七彩光芒,頭頂有翡翠色澤犄角的一條巨龍。

龍的脖子上依舊掛著那枚小巧古樸的桃核哨,狐小仙將哨子取了下來,放在嘴邊輕輕吹動,那熟悉的旋律再次迴響,屬於他們二人的生命之歌縈繞在周圍,倪重從龍的形態恢複到了人形,一襲黑衣的少年,頭頂一對翡翠綠的犄角,眼睛是深海一般湛藍的顏色,英氣的劍眉和高挺的鼻梁,黝黑的皮膚,還有一如往昔熱情而真誠的微笑。

兩個闊彆多年的愛人在此刻緊緊相擁,他不再是皮蛋、歐陽重,她也不再是胡蒼蒼、令狐鮮,此刻他們就是倪重和狐小仙,就是當年在崑崙山風羲澗相遇的那兩個人,隻不過他們分彆經曆了這麼多,都長大了。

倪重有點委屈地埋怨著:“我在這個破須彌幻境裡困了這麼長時間,到處找你,喊了你好多次,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也不來陪陪我?”

“誰說我冇陪著你的?我不是一直在這裡陪你嗎?”狐小仙狡黠地壞笑著,“我變成了天上的雲、吹過你的風、海裡麵的水,還有升起降落的日月。你以為,所有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心中幻想出來的呢?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淘氣!那你為什麼會在須彌幻境裡?莫不是這片胡楊林就是你的第三世?”倪重有點驚訝地問。

狐小仙輕輕歎了口氣說:“當初令狐鮮因為被暗算,好不容易修得兩世人身,一朝失策打回了狐狸原形,要不是師尊助我,讓我變成了胡楊林蘊養我的元神和靈識,否則我的前兩世曆劫幾乎功虧一簣。我們現在身處的須彌幻境就是師尊他老人家在我元神上加的一道結界仙罩,然後放進了這棵胡楊樹中。是你用你的血幫我最後重樹真身,還占卜測算找到了正確的法門,不然我們也不會這麼容易再相遇。”

“我在這吃了多少苦呀!哪裡容易了!你都不心疼我。”倪重開始撒起嬌來,一臉無辜加委屈。

狐小仙笑得亂顫,嘲笑說:“你這樣子怎麼還那麼幼稚得可以,冇有點磨礪你如何再次化龍呢?我覺得還是歐陽重的樣子比較合我心意,雖然也有少年習氣,偶爾有點大少爺嬌慣,偶爾還有點呆頭呆腦的,但總比你現在穩重多了。”

“切!我就是我,不管我叫什麼名字,我在你麵前就要這麼幼稚,幼稚幼稚幼稚,就算我滿頭白髮,鬍子跟你師尊似的有一丈長,隻要在你身邊,我就是個幼稚的小男孩,然後賴著你粘著你,像個狗皮膏藥似的粘在你身上。”倪重緊緊地摟著狐小仙的肩膀,耍賴皮地把頭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又蹭了蹭。

“哎呀,好癢。哈哈哈哈哈哈……”狐小仙被倪重抓癢笑得銀鈴一般,“你還以為你是當年的皮蛋呢?你個癩皮狗。”

此時的二人,都回想起前世今生的種種,有美好甜蜜的也有痛徹心扉的。倪重憐惜地捧著狐小仙的臉,輕輕撫摸著問:“你當時怎麼那麼傻,用三昧真火把自己點燃成火牆,還一燒就是一個月啊!還有之前受過那麼多次箭傷、刀傷,你疼不疼啊?”

狐小仙明豔地笑著,淚水卻十分誠實地從眼中流了出來,止都止不住。她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妄圖掩蓋住,倪重低頭輕吻,心疼地將狐小仙摟入懷中撫摸著她的頭髮,歎息道:“你在我麵前就不用逞強了,我可以在你麵前完全打開自己,你在我這裡也是一樣。”

狐小仙哭得更加厲害了,她嗚嚥著說:“疼啊!很疼很疼的……挫骨揚灰一般,抽筋拔骨一般,靈魂出竅一般……不過現在好了,我隻是一個元神,感覺不到太多疼痛。有你在,我也不覺得之前有什麼了。”

她喘了口氣,接著說:“倪重,你我的曆劫是不一樣的,雖然有一些交集,但是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能彼此替代也不能乾預。我的三世曆劫經曆了胡蒼蒼、令狐鮮,還有這片胡楊林。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洗去身上的妖氣,脫胎換骨重新堂堂正正地立於天地之間。”

倪重聽完,想起當年在風羲澗的月夜下,南極仙翁在房頂上對他交代的話:

“小仙此次下界曆劫,對於她自己以及她的族類都意義非凡,這個你那天都聽到了。我讓你陪著她,因為這也是你的命數。你既然不記得之前種種,恐怕也是高人所為,我不便插手。但是我需要提醒你,你是你,她是她,你們的命數有何種交集隻有上天知道。你倆下山後就會褪去周身法力,也會忘記很多事,可能不記得互相認識,也不記得對方容貌。十億凡間世,你們未必會在同一時空,凡事不可執著。”

他沉默不語了半晌,問道:“那我怎麼能救你從這須彌幻境裡出來呢?我真的好想你……”

狐小仙抬著頭,撫摸著倪重的臉,看著他依舊濃眉星目眼中泛著幽蘭的光芒,眼睛湛藍如湖底深潭又像漫天星空,唯一變了的就是那個眼神,從一個少年的純真模樣蛻變成一個男人的堅毅與睿智。她輕啟朱唇道:“我不需要你來救我,等時機已到我自己就能出來。倒是你,你作為歐陽重的這一世還冇結束,你身上肩負的責任還有很多要去履行。是時候該讓你離開了。”狐小仙抬手變出一支烏鴉羽毛,不過已經煉化冇了妖魔氣息。她繼續說:“這根羽毛是你剛剛進入須彌幻境時,紮在傷口上麵的,當時帶著很重的妖祟之氣。它能進入胡楊林的結界我已經覺得意外,甚至還能借你的身體進入須彌幻境,看來你們現在麵對的敵人很棘手,切莫掉以輕心。”

狐小仙拉著倪重走到胡楊林下,摘了一朵狐狸耳朵花遞給倪重,“這是我的元神蘊養出來的丹藥,佩戴在身上就能幫你阻擋一些妖祟邪氣,要是有妖魔要誘惑你魔化你的心神,緊急時刻把這花吃了,就能幫你淨化一二避免成魔。”她緊緊拉著他的手,放在胸口說:“倪重,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明白我的。我們深愛的彼此,但是相愛不一定就要永遠在一起。你去大膽地、全力以赴地完成歐陽重這一世的所有使命吧!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的。到時候我會再次吹起這桃核哨,你也一定會聽得到。”

倪重淚眼婆娑地深情擁吻著心愛的姑娘,然後安靜地回答:“好的,我等你呼喚我回到你的身邊。一定!”

狐小仙帶著倪重圍繞胡楊樹按照八卦陣法走了正逆走了幾個圓,接著將倪重推向胡楊樹的中心,他捨不得地拽著狐小仙的手說:“我等你!”轉瞬間倪重就被吸了進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歐陽重被單小虎狠狠掐了一下人中,耳邊逐漸清晰了單小虎急切的叫喊聲:“歐陽重!你怎麼了?快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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