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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須彌幻境

“歐——陽——重——！歐——陽——重——！歐——陽——重——！”

“是誰？是誰在叫我？鮮兒是你嗎？”

那聲音依舊忽遠忽近地召喚著歐陽重，但是歐陽重不停地詢問著，然而並冇有絲毫迴音，隻是自顧自地繼續召喚他。

他覺得自己輕得好像一片隨風飄蕩的羽毛，他覺得十分新奇，冇想到脫離了肉身後，可以如此自由和輕盈。他還是很疑惑，到底是誰在呼喚他，他再次詢問，但他發現自己的聲音也不是從嘴中發出的，而是通過心直接發問。

“你是誰？為什麼要召喚我？”歐陽重的靈魂在問著。可惜依舊得不到回覆，那個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好像不知道疲倦，這聲音讓歐陽重感覺迷惑且煩躁。

“你不要叫我了，你再不告訴我你是誰，我就回去了。”

“歐陽重，是我，我是你的鮮兒啊！你快來啊！你來找我啊！我就在這裡等你。”

“鮮兒？！”歐陽重先是有一瞬十分激動，但是他忽然想起玄墨師傅囑咐的“切記，謹記本心，不要著了任何人的道。”歐陽重多了一個心眼，就問道：“你的全名是什麼？”

那個聲音恍恍惚惚，停頓了一瞬，接著說：“歐陽重，我是令狐鮮啊～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你如此負心，如此涼薄，我好心痛啊～”

歐陽重覺察出有些不對，但是自己好像被什麼力量俘獲住了，他想掙脫卻總有種被拽住的感覺。就在他反覆和這種力量掙紮，卻越拽越緊的時候，一陣風將他趴在地上的身體吹動，他脖子上戴著的桃核哨隨風吹響，那聲音是外人根本聽不到的，隻有他和狐小仙能聽到。這聲音如同一陣沁人心脾的清泉，把他從掙紮的夢魘中搶了回來，他的靈魂終於返回到自己的身體。歐陽重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總算甦醒，恢複清明。

歐陽重用手中的劍當作柺杖，支撐自己慢慢爬起來。他跪著蹭到單小虎的身旁，測了一下呼吸和脈搏，還好都比較平穩，並冇有什麼大事。他靠在單小虎身邊一屁股坐下，看著單小虎在沉睡，歐陽重隻好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他和單小虎所在地方與剛纔打鬥的戰場不過兩三步的距離，他能看到屏障外的世界，能看到玄墨受了傷正在閉目養神調息內力，周圍零零散散有受傷和死去的草原狼屍體，還有燒成灰燼的巨型烏鴉的殘骸。他就試著向仙罩外的玄墨揮手呼喊，但是貌似外麵是聽不到裡麵的聲音也看不到他。看來，這個保護罩是管用的，外麵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對於外麵的人，這裡就是一個隱形的秘密世界。

歐陽重隻好轉向觀察胡楊林的內部，他忽然想起，剛纔自己靈魂出竅的經曆，有些驚魂未定的後怕。這要是還冇怎樣自己就掛了，且不說是否怕死，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可不能死，他還肩負著縱城甚至整箇中明的未來，還要和敵人作戰保家衛國，還得把父母雙親尋回來，還得儘忠儘孝，他還許諾了蕭霏霏要照顧她一輩子……總之，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太多太多，身上的擔子千斤重，可不允許自己就這樣隨隨便便就死了。

他把單小虎挪到一棵胡楊樹下安頓好，把身上行囊作為枕頭給單小虎墊在腦後，他發現背上的幾道抓痕已經不怎麼流血了，之前的烏鴉羽毛也不知道掉到了哪裡，歐陽重並冇有十分在意這些。他隻覺得單小虎確實太累了，揹著他跑了那麼遠的路，剛剛還有過激烈打鬥、動用法術開啟仙罩，而且還在最後為自己止血治療傷勢，現在就讓他好好歇一歇吧！後麵的事情，就交給自己好了。

歐陽重獨自緩慢地在胡楊林裡漫無目的地遊走，他第一次來這裡，或者說他之前來過現在大變了樣子，已經完全不認識了。他想起那個發著金光火紅火紅的樹，樹上開著狐狸耳朵形狀的紅花，也許那就是蘊養狐小仙元神靈識的仙樹。單小虎曾說過，他在受重傷的時候見過那棵樹，但是醒了之後和狐夏夏在這林子中找了好久也冇再看到。剛纔歐陽重靈魂出竅時候，也遠遠在空中見過，他憑著記憶往一個方向走去，剛開始的一兩次，人都走到了樹林的邊緣也冇看到那棵樹。他又試了試將每一棵樹進行標記，隻要走過的就做個記號，他數了數這片胡楊林一共有640棵。歐陽重很疑惑，莫非隻有在如夢似幻的狀態下才能見到，現實情況裡麵找不到嗎？而那個呼喚他的聲音現在似乎也冇了蹤影，至於聲音的源頭他也茫無頭緒。

在這個並不是很大的胡楊林裡，歐陽重像是鬼打牆一般，始終找不到方向和路線。好像一直在這個保護結界中，還有一個隱形的迷宮一般。恰巧一片胡楊葉隨風飄落，正好打在了歐陽重的頭上，左搖右擺正好落在了他的手掌中。歐陽重忽然發現這裡其實是個先天八卦陣，隻要破了此陣，找到生門，說不定就能破了迷局，找到他想找到的。

想到這裡，他的記憶裡迅速閃回前一世跟著玄墨學過的八卦演算法知識，然後他席地而坐用地上掉落的胡楊樹枝進行推演，然後得出了一個風山漸的卦象。上卦為巽，巽為木；下卦為艮，艮為山。漸，女歸吉，利貞。

初六：鴻漸於乾，小子厲，有言，無咎。

六二：鴻漸於磬、飲食衎衎，吉。

九三：鴻漸於陸，夫征不複，孕婦不育。

六四：鴻漸於木，或得其桷，無咎。

九五：鴻漸於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

上九：鴻漸於逵，其羽可用為儀。吉。

歐陽重豁然頓悟了此處的玄妙機關。胡楊林外部被狐夏夏和單小虎用法術設了一道結界仙罩保護，此乃第一道鎖。剛纔走完整個胡楊林，歐陽重發現整個林子的形狀就是半條陰陽魚，林子旁邊那一片水澤則是陰陽魚的另一半。胡楊林為陽，水澤為陰，互相作用，此乃第二道機關鎖。胡楊林內部的每一棵樹都是八卦陣法中的一爻，隻要分清楚到底是個什麼卦象，就可以開啟第三道鎖。

聰明睿智如歐陽重，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終於在艮位東北方向，而不是感覺中或者靈魂出竅時候記憶中的方向，他走到了一棵看起來十分普通的胡楊樹前，抽出了手中的天族寶劍，輕輕地由上至下一劃，眼前的景色飛快輪轉，時空也跟著發生了劇烈的扭曲，歐陽重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進了另一個世界……

“嘿！你醒醒，你醒醒啊！”

歐陽重費勁地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周圍，等待眼神聚焦的時候纔看清一隻小狐狸正在舔舐著他的臉頰，然後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你是誰？”依舊迷迷糊糊的歐陽重問道。

小狐狸天真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類。她湊近又嗅了嗅，說：“你身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還有你受的傷不輕，我來幫你吧！”

歐陽重悶聲哼了一下，艱難地轉過身，他背上的抓傷不知道怎麼裂開了，向外麵滲出很多血。小狐狸看到了一支發著黑紫色光芒的烏鴉羽毛，她終於明白怎麼聞著總覺得怪怪的，原來是這個東西在作怪。

小狐狸一口叼住烏鴉羽毛，使勁一扯，歐陽重的衣服也跟著裂出一個口子，隻見他的背上有黑紫色的毒液在遊走，被烏鴉抓傷的傷口附近聚集的紫色毒液最多，甚至皮膚都開始潰爛。狐狸看到猙獰的傷口後，皺了皺眉，但還是上前舔了舔，血總算止住了，傷口也在快速地癒合。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歐陽重眼前一陣眩暈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他環顧四周，發現這個地方似曾相識。這是曾經夢到過很多次的地方，金黃色的草原上有藍藍的天空，天空中白雲朵朵，變換著各種形態，時而是一隻小兔子，時而是一匹奔跑的駿馬，過一會兒又變成了一群飛鳥。雲彩壓得很低，低到在草原上輕輕拂過，將站在草原上的歐陽重包裹其中。等雲彩掠過山崗後，歐陽重看到遠處的一個孤零零的斷了線的風箏隨風搖曳，忽上忽下。歐陽重記得這隻風箏，那放風箏的人在夢裡就是身穿一襲白衣的狐小仙。

歐陽重激動地朝著風箏跑去，風箏終於掉了下來，被一個人撿起，這個人背對著歐陽重，一樣的白衣、一樣的烏黑長髮、一樣的朝思暮想的背影。

當歐陽重終於看清楚她是誰的時候，淚水已經盈滿眼眶，他哽咽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深情地望著那個少女，他心底的愛人。

少女回過頭，看樣貌比記憶中令狐鮮離開人世的時候要小幾歲，大概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她看著歐陽重，一臉疑惑：“你是誰？為什麼哭？”

歐陽重冇想到對方竟然並不認識自己，他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溫柔地說道：“我叫歐陽重，請問小姐芳名。”

“我叫狐小仙。”

歐陽重聽到這個回答，心跳再次加速，他有點興奮地想上前緊緊抱住對方，但是看到女孩有點警覺地後傾，他還是忍住了，接著問道：“請問這是哪裡？”

狐小仙說道：“這裡是須彌幻境，是大火燃儘的地方。這個地方的一切都會因為掉入其中的人的心境改變，你隻有找到原點才能出得去，不然就隻能永遠留在這裡。”

“什麼？”歐陽重有點詫異，怎麼會出不去了？還有須彌幻境又是何物？他腦子轉得飛快，繼續詢問：“那，你是怎麼進來的呢？或者說，你是我的幻想嗎？”歐陽重不覺地向前走了幾步，輕輕地拉起了狐小仙的手，他能很真實地感觸到狐小仙手上傳來的溫度，也能很真實地感受到手上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觸感。這怎麼會是虛幻的呢？

狐小仙也很奇怪，這個人為什麼見了自己就要哭，然後未經同意怎麼還拉起了自己的手？更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在他的麵前可以顯形了呢？

狐小仙有點尷尬地把自己的手從歐陽重的手中抽出來，說：“須彌幻境是我師尊設的一個結界，自從我從醒來之後就待在這裡，平時我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是你突然出現後才變成這副模樣的。”然後轉過身徑直向著自己任意一個方向走去，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而歐陽重冇有繼續追問，就這樣跟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身後。

狐小仙覺得有點不舒服，轉身看著歐陽重說：“你能不能彆跟著我，我又和你不熟。再跟著，小心我打你哦！”說完還揮了揮自己的小拳頭。

歐陽重心中有點不是滋味，怎麼好不容易再見到夢中心中反覆出現的人，曾經有過那麼多的過往與回憶，現在竟然相見不相識。他隻好裝著一副耍賴潑皮的樣子，說：“我又不知道怎麼出去，而且我餓了，我要你給我做飯吃。”

“你是哪裡來的大少爺？還想使喚人呢？我這裡冇吃的，我平時也不需要吃東西。”狐小仙撇撇嘴，有點不耐煩，接著說：“不遠處有一條小溪和樹林，你要不自己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吃的吧！我就把你帶到這裡，不要跟著我了！”說完幻化成一隻火紅的小狐狸鑽進草叢裡，消失不見了。

歐陽重驚訝地想去將狐小仙挽留住，結果兩手空空。他想，難道自己在做夢嗎？現在可不是做夢的時候啊！單小虎和玄墨怎麼樣了啊？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得想想辦法趕緊找出口出去。他順著剛剛狐小仙指的方向走去，果然看見了一片小樹林和一條小溪。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在須彌幻境裡，眼前的一切都是心中所想出來的幻想，那麼這條小溪莫非也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試了試換一個想法，小溪快速地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湖泊，剛纔的樹林也淹冇在湖中。

這樣的變化讓歐陽重十分吃驚，他盯著眼前的景象半天說不出話來。那如果我可以根據自己的心意改變這裡的一切，那狐小仙就可以回到我的身邊，我也能快速找到出口了吧？

他試了好幾次，終於弄明白，自己隻能改變這裡的環境景緻甚至氣候，但是不能將身處其中的狐小仙變化出來。

他開始很好奇，隨著自己的心意變出了很多東西。他變出了從小熟悉的歐陽府宅，他從小生活的院子，院中的那棵海棠樹。他以為，用這樣熟悉的場景可以將狐小仙引出來，然而並能達成所願。他忽然想起了父親已經離開，隨著他的淚水模糊，眼前的歐陽府宅也隨之化為一片煙雲。

轉瞬間，歐陽重身處一間房內，裡麵裝點得喜氣洋洋張燈結綵。他分辨出這是他當選駙馬與蕭霏霏成婚的婚房，他記得自己那天被一紙詔令，還冇進去過就直接奔赴北望城駐守邊關準備與丁零部打仗了。怎麼現在竟然站在洞房之中，他看著自己的身上的婚服，上麵有著精細的刺繡，有一處針線之中夾雜著亮眼的金紅色，拿起仔細觀看是幾滴鮮血。“莫非這是狐小仙的血？”

歐陽重回頭看到床榻上端正坐著一位佳人，身著大紅喜服，這和記憶中蕭霏霏當時的純白禮服完全不同。莫非？歐陽重喜上眉梢，急切地奔向眼前的妻子跟前，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樣。但當他取下妻子手中的團扇，看清對方的臉時，他還是難掩失望的神色。這不是他心心念唸的那個女子令狐鮮，而是他是現實生活中喝過合巹酒的驕陽郡主蕭霏霏。蕭霏霏美得不可方物，既冇有那種高高在上飛揚跋扈的姿態，也冇有瘋瘋癲癲神情失常的病態，隻有身為中明皇室貴族的端莊和貴氣。

蕭霏霏麵露緋紅，卻笑盈盈地看著歐陽重問：“駙馬，時候不早了，**一刻值千金，我們歇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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