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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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主峰會客殿燈火通明,歌舞樂聲關不住,就從富麗堂皇的大殿前門透了出來。

殿內觥籌交錯,賓客喧笑,有人未飲三分醉,眯眼望著前頭的歌兒舞女;有人挨桌挨桌敬酒過去,攀附人脈聊得親熱;也有人舉起酒杯遙遙向主位致意。

各個心懷鬼胎。

主位那人身著琥珀黃織錦長袍,漫不經心把玩手裡的杯子,瞥見有人敬酒,扯出一個笑容回敬過去,而後又興致缺缺望著周遭。

原書的掌門沈棟就是個陰森歹毒的,在門中說一不二,最厭惡旁人駁斥他。早年沈宴也曾有過半數話語權,隻是近年來已被架空。因著她平日放縱不羈,他倒也懶得理會,甚至唯恐她不四處遊樂了,還想添柴加火荒廢她。

沈棟忽而想起什麼,招來一個侍從:“那兩人呢?”

“大小姐說……”

下一刻,好似要同這句話做呼應般,殿前喧嘩聲起,有一人推開掣肘疾行闖入。

旁邊侍從急急追著,卻又不敢在大殿上頭阻攔,那人視若無睹,直直走到殿中方纔駐足。

這動靜一鬨周遭皆靜,有眼見的樂師舞女往邊上退了;座上賓客跟著望去,見一名紅衣美人昂首而立,長相明豔如晴空烈陽,神色卻幾乎凝成寒冰。

眾人奇之,交頭接耳,早有好事者認出那麵色不虞的美人便是清山派沈宴。

然而沈宴不管門派中事、流連在外縱情享樂的“美名”傳播甚廣,今日她為人出頭,纔是反常。

“……大小姐說讓少爺留下。”侍從弱弱補完這句話。

清山派現任掌門沈棟蹙了蹙眉,目光陰沉:“你二人今日胡鬨至此,一個久喚不來,一個公然違抗,眼下還驚擾貴客,便是不把我這做大哥的放在眼裡,也該對我派宗門祭典存幾分敬意!”

“今日若不責罰一番,恐來時……”

正牌沈大小姐脾性火爆,料想當場吵嚷起來,便是原先占理也會給足掌門責罰的由頭;沈宴則不然。

掌門發難時沈宴不緊不慢掃視了一週,才把目光落回主位;掐著發落前她頷首欠身。

“且慢,沈宴今日前來有事稟報。”

她猝然抬首,望高台上一指:“沈青前日摔折了腿,藥石不得,求醫無門,至今日仍動彈不得,眼下還有侍從強行要將他拽來。掌門兄長寬厚體恤,當不會下如此命令,因此隻可能是那侍從隱瞞實情狐假虎威。”

“沈宴懇請掌門兄長秉公處置,莫要讓此等小人亂我派清名。”

沈棟錯愕片刻,沉著臉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而後僵硬一笑:“本是今日酬賓,才讓沈卿來一起會客……不想下人竟敢自作主張。”

“阿忠罰俸半月。”他接著道,“至於……”

“今日驚擾賓客是沈某的不是,”沈宴眸光流轉,忽而一勾唇角,“沈青無法前來,今日便由我來代他出席敬酒吧。”

她響指一打,桌上酒壺隨即現於手中。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沈宴嫣然一笑,拎著酒壺大步流星往席間走去,大有放倒所有人的架勢。

“來,我先敬赤霄門少主。”

那嶽守禮被她這一笑,當即一抖。

開玩笑,雖不知方纔唱的什麼戲,原先說要來的小少爺怎又變成大小姐了,但這女人笑裡藏刀的模樣擺明要讓他脫層皮。清山派的地位說高不高,但要壓赤霄門綽綽有餘,她沈宴遞過來的酒,又如何能不接。

沈宴長袖一揮,酒壺登時滿滿噹噹擠了一桌,即刻那紈絝少主的臉色更綠了。

“小宴,”沈棟沉著臉,“近日妙手神醫新來做客,明日請他過去給小卿瞧一瞧。至於你,”

“清山派沈氏長女久不參與祭典,著令其上雲峰宗廟,潛心抄寫一夜族規以祈福。”

沈宴告退,“如此正好。”

此舉名為祈福,實為禁閉。

——是敲打她的意思。

若是沈大小姐萬事不管,便能守己身清淨;若是她一朝心血來潮意圖插手,那便不得安生。

沈宴如今接手的就是這樣的局勢,自保則易,若要護住弟弟,勢必趟這一趟渾水。

監視她的人走前,還不忘在門上下了個禁製,待到次日雞鳴纔會自動解開。沈宴自然冇這般老實,把那紙筆一掃就爬了起來,四處叮叮噹噹地敲著。

“係統,書裡有次說沈卿發現了一條暗道,那暗道在哪?”

【宿主,第四排右數第四塊牌位,拔下來暗道就會出現。】

沈宴上前檢視。一塊空白牌位,擺在此地,直到原書沈卿一人情緒崩潰到處打砸之前,竟也冇人察覺不對。

空白牌位無甚忌諱,且就算要拔旁邊那一列的,左右不是她祖宗,沈宴不帶猶豫伸手就拔。

地麵一空,果憑空出現一個坑。坑底一個畫著奇怪符文的陣法,她尚未反應過來,白光籠罩,隨即就被傳送到彆處。

白光消散,沈宴掀眸。

月華之下,萬頃竹林碧影婆娑,夜風一吹,窸窣聲響由遠及近不絕於耳。不消係統提醒,她已經猜到這是哪裡了。

翠竹峰。

未行幾步,先見一涼亭,當中兩個人影。她試探著上前:“夜半多有打擾,敢問閣下可是竹林長老?”

原來這翠竹峰主事者即竹林長老徐愚,不知何出身,早年應先掌門之邀上山,是清山派裡有名的符篆修士,常年閉關,收徒不多,鮮少露麵。

她一語未了,先聞一聲爽朗的輕笑:“不打擾不打擾。”

沈宴望去,見答話者是個年輕男子,劍眉星目,麵如冠玉,身上月白袍是最平常的弟子服製式。翩翩而來時一副清風霽月的姿態,走到跟前卻又促狹地衝著她眨眼微笑。

沈宴詫異:長老竟如此年輕?

下一秒,那人麻溜地往旁一閃,露出後麵一個鶴髮童顏的小老頭來。小老頭對著他哼了一聲,這才轉向沈宴道:“沈小姐今夜原該在宗廟的,如何出現於我翠竹峰後山?”

沈宴往那青年方向睨一眼,猜測準是個多事的,遂轉向正牌長老胡謅道:“不慎絆了一跤,睜眼就被傳送來了。”

竹林長老不做多疑:“即使如此,想來小姐今日該有此機緣。”

沈宴當即恭敬道:“請長老賜教。”

長老不解釋,隻一轉話鋒:“沈小姐若要成大事,可潛心修習符篆。”

說罷他長袖一抖,托起一本書:“這本符篆書和藏書閣裡頭的尋常冊子不同,裡頭記載的都是些稀罕的符篆法術,你可先回去學學,若有不懂的大可來問。”

“多謝長老。”

沈宴不明就裡,且先應下,長老說完這兩句便不再多語,倒是一直杵在旁邊那個弟子來了精神非要送送她。隨他出去時,沈宴忽而心念一動:“這位師兄好麵生,不知師兄姓甚名誰?”

那俊秀青年輕輕一笑:“竹林長老門下徐逾風,想來清山派人多,你不知也是正常。”

【宿主,原書中沈卿從攻2顧長宏那裡出逃時,徐逾風曾對他伸出援手。】

原是好人。

可那徐逾風自方纔起便掛著副溫和又有點冇正形的笑容,猝然間沈宴玩心也起來了,學著原主的調笑模樣道:“怎會。”

她朱唇一勾,美目流轉,俏皮地衝徐逾風眨眨眸:“像師兄這般好相貌,定然叫人見過一眼就再忘不了。”

說完她撚個訣一溜煙走了,隻留一陣香風和那叫人回味的如花笑靨。徐愚長老也走到外頭,輕歎口氣,轉向那青年道:“師尊,您這次又是在想什麼了?”

“你不也打算幫幫她麼?”徐逾風似笑非笑地瞧他。

長老說:“我助她,因她是恩人之子,師尊平日不是閒散慣了,今日怎的忽然也對她感興趣?”

徐逾風笑了笑:“這位沈小姐,有點像一個人。”

“我也想看看,若是她……會同我有不同的結局嗎?”

沈小姐自是不知這一茬的。時辰還早,早回房撞上巡夜的人便是不打自招,她下了翠竹峰後七拐八繞,一麵搜尋新到手的書,目的明確翻找傀儡術。

得虧原主這具身體的修煉天賦真不是蓋的,她記了記書上的口訣,從袖中抖出一張符紙來,邊走邊試煉著,到會客院門口已經掌握了七七八八。

夜色朦朧,竹影婆娑——正適合搞事。

沈宴笑眯眯端坐於石凳上,廣袖翻飛,不多時那張黃符漸漸成形,變幻為一個俊美異常的少年。係統不明就裡觀察著,就聽到她小聲嘀嘀咕咕“真是對不住竹林長老了,今天先借這書上法術應個急,改天一定好好複習”。

話雖這麼說,紅衣少女兩手不停,那副頑劣又雀躍的嬉笑也愈發不加掩飾。

端坐在她跟前的紙人少年又被調整了模樣,膚色白皙,纖睫漆黑,且不提拂麵而來撩動人心的薄薄酒香,那副雙頰泛紅垂眸酣睡的姿態,顯然像醉得不省人事。

“哎呀——不好,長得有點像我弟了。”沈宴一陣惡寒,趕忙又彈兩下指,於是少年被加上了一點淚痣和楚楚可憐的下垂眼,肢體也愈發纖嫩,彷彿可以被人一把掐在手心中愛撫把玩。

這件作品讓沈宴很滿意一般,她托腮端詳片刻,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來,係統,接下來姐要給你上一課。”

【?】

“你知道像那嶽什麼鬼的男人最喜歡撿怎樣的屍嗎?”

這問題對係統來說太超綱了,沈宴自顧自地說下去。“嗬,那種欺軟怕硬的男人,可能會被張揚亮眼的吸引,但若要下手的話,首選還是看起來柔弱好欺負的類型。”

“我今日便要教他知道,四處撿人會有什麼下場。”

語畢她並指一點,少年身上的明豔紅服隨即變成白色。

白衣素淨,襯得那纖瘦的頸和兩段瑩瑩腕子尤為白皙脆弱。沈宴又拔去他頭上的簪子,於是潑墨一般的發垂了下來,酣醉紙人的麵孔半遮半掩。

“走吧。”沈宴一手掩唇,眼神邪邪,終於在跑出作案現場後捧腹大笑。係統瞧了一路都冇明白,此刻憋不住詢問了:【宿主,您這是做什麼?】

“釣、魚、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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