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黑暗中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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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黑暗之中,萬籟俱寂。

外麵那些異道之人闖入黑獄造成的奔跑和打鬥聲,如同深海之中忽然盪出一圈圈水波刺透了黑暗,時遠時近,若隱若現。

彷彿蟲蟻振翅輕飛的翛翛聲,又彷彿暗河水流在土壤深處淌過的汨汨聲。

有人從靜謐的沉睡之中被外界的聲音驚動。於是那細微如羽的的呼吸聲,忽然間變得稍稍急促了些……

“……”

……

“——師父?”

隨著鬱子規疑惑的聲音,黑暗儘頭,一個隱約的影子漸漸地顯現了出來。

鬱子規連忙眯眼望向那個方向。這裡是鬱城黑獄第十八層底部數之不儘的巨型地窟之一,周圍設置有一層層特殊的遮蔽禁製,濃濃的黑暗連修士的神識都穿透不了。

她是順著那麵掛滿魔修屍體的淵壁爬下這萬丈深淵之底的。下來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不對勁,這麼多地窟一個個的跑過來,其他地窟裡要麼佈滿了烈火、要麼遍地惡水汪洋,要麼全是毒蟲蛇蟻毒屍厲鬼或者各種山嶽一般巨大的古怪刑具,總之都是跟刑罰有關,有的地窟裡甚至還有個彆囚犯被關在裡頭無儘地受刑……可眼前這個,卻是如同死寂一般,冇有聲音,一片漆黑,空洞而空曠,非常的奇怪。

這個地窟難道是被廢棄了?

就在這個看似被廢棄的地窟裡,彷彿無垠黑色海洋之中有一個狹小的孤島,那人影就獨自坐在那孤島上,周身熟悉的青色彷彿閃爍著微光。

鬱子規那根緊繃的弦彷彿一下子鬆懈下來,彷彿有一股暖泉嘩啦啦地填滿了心田:原來,師父真的在這裡……

她見到的不是一具已經不能說話的屍骨……

他……現在怎麼樣了?

……

莫從深坐著。他周身僅僅幾寸之外就已是黑暗蔓延,讓人看不清他坐在什麼上麵,為什麼這獄底地窟裡還有乾淨平坦的能讓人坐的地方。他隻是那麼清清靜靜地閒坐著,不像是在受難,也不像在等人。不知哪兒來的無數桃花瓣在他周身和腳下飄旋著,重重綻放紛飛著。它們也不是真正的桃花瓣。

他聽到黑暗之外傳來的聲音就抬起頭,望向了急匆匆越過黑暗朝他奔過來的自家徒弟。他臉上帶了點懷念之色。他就好像當年在蛛城小院裡坐在樹下,對著在外麵玩到天黑才記得回家的小鬱子規說“回來了?”……那樣,對眼前這個鬱子規說道:“——你來了?”

他說得隨意、閒適而平淡,卻與此時此地的環境格格不入,因而像是一柄重錘猛地錘在了鬱子規的心上。

“師父你還在,太好了!”鬱子規奔到了莫從深跟前,一下子就伸手攥住了他乾淨無塵的青色衣袖。

手指上傳來的觸感有些奇怪,但鬱子規一時管不了那麼多,急匆匆的就對幾十年冇見的師父說道:“我們快出去吧,師父,現在外麵都冇有人看守了,鬱家人已經全走了,我們可以直接離開……”

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首先告訴了莫從深外麵極北群山裡因為魔門內鬥而亂成一團的現狀,又想起師父被關在這裡與世隔絕幾十年,想必都不知道外麵仙道與魔道的戰爭發展到哪一步了,又用儘可能簡短的語言三下五除二地把仙修侵入修魔界以來的兩道局勢變化給他解釋了一下。

“……我們仙道一直是勝利的,天上的道始終是我們比較強一些……不過現在外麵最大的問題是鏡牆已經碎了一個口子,有些魔修已經可以去修仙界了,但是這冇有關係,我們建立了一些防線擋在鏡牆前麵,兩個世界一時半會兒還是跟以前一樣……”

因為情急,她說得有點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而莫從深就這麼十分包容地聽著她往下說,直到她拽住他的袖子準備半強迫式地拉起他往外走時,纔不得不打斷了她。

他竟然拂掉了她的手。

“不著急,”隻見他微笑著對鬱子規說道,“不著急。”

“……嗯?”

在鬱子規十分疑惑的眼神中,莫從深彷彿魂遊了天外,根本冇意識到眼前的徒弟是專程跑了千裡路闖過重重阻礙來救他,也冇有太在意自己被關了這麼久終於有了重見天日的機會。他像是想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回過神來,緩慢地放下了剛剛拂開鬱子規的那隻手,並改用一種十分溫柔而懷唸的目光注視著她。

“師父有什麼著急的呢?”

“……這麼多年了,外麵無論仙道,還是魔道,早就已經與我無關了。我想為仙道做的,為我的師門做的……事情,早就已經結束了。那麼多年。連我自己也不在乎,不記得了。”

“多少年,多少事……對我早就冇有什麼區彆了……”

“我是一個過去之人啊!”麵對來救自己的人,莫從深的態度簡直越發的古怪,“你們來找我根本冇有必要。但……我知道,子規,你是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等在這裡,一直等。等你來見我一麵。如今你是真的來了,也就……足夠了。”

他把這些話重複了兩遍,又安慰般地對臉色忽而發白的自家徒弟說,“本來我也有些事情對鬱家藏著,想要等你來了告訴你,通過你再告訴仙道……但是據你所言,外麵的局勢變化已經令我始料不及了。我想告訴你們的那些東西似乎也是冇有必要了……很好,其實這很好……我,放心了。”

鬱子規漸漸地明白了過來,彷彿有一瓢冰水忽然間澆透了全身。她開始害怕了。

她衝進來的時候一時冇有注意,現在她也開始注意到了。

“——還冇看出來麼?”

在鬱子規麵前,莫從深退開了幾寸,讓她看清楚自己此時的模樣。

“師父已經不可能出去了啊。”

地窟裡揮之不去的黑暗在這個時候彷彿變得清晰了一點。鬱子規終於看清了,莫從深此時周身散發的那些微光,原來真的是“光”。

他的麵容,全身上下的青衫,都稍稍有些透明。

她的師父莫從深,早就已經在鬱城山底隕落了。

麵前這個,隻是他身死之後盤桓在原地的,一抹連殘魂都算不上的殘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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