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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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詭譎的一夜彷彿場荒誕的夢境,第二天燕驚池醒來後仍覺得疲憊不堪,像是頂著北境呼嘯的狂風和漫天的黃沙趕了幾百裡路。

自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燕驚池都冇有在接到過宋時聞的帖子,也許是那一日委實將這個平日裡浸在酒肉裡的二世祖嚇得不輕,也許有彆的什麼原因,總之她過了一段非常冷清的日子。

說是進京伴架,但皇上似乎把她這號人忘記了似的,並不召見她,也冇有給一官半職,直到京城料峭的春寒已經溜走,日頭照在身上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暖意,她才接到了第一件進京的第一件差事。

太子蕭祁出生的時機不算妙,當時的太上皇病情斷斷續續已經拖了好幾年,但偏偏不肯定下太子人選,景帝雖是中宮獨子,但並不算受寵,他還有兩個皇兄,好幾個皇弟,早幾年彼此還能勉強笑臉相迎表麵和氣,但隨著太上皇態度的曖昧那幾位也早已經按捺不住了。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情況下,幼小而柔弱的嬰孩無可避免的受到了權力角逐的波及,因此蕭祁五歲之後便一直在某個寺廟裡養病,而景帝經曆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廝殺後終於到達了權力的頂峰,但有了前車之鑒,蕭祁十二歲一回京後便立馬被立為太子。

為感佛祖庇佑,太子每隔三月逢十五便要前往寺廟禮佛,當年的寺廟山高路遠自然是去不了,隻得就近到京郊的崇恩寺以表誠心,崇恩寺也因此名聲大漲,成為京中赤手可熱的佛寺。

燕驚池騎著馬同一群侍衛跟在太子車攆後不遠,他們前後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皇家儀仗,這的馬兒不像北疆可以撒開蹄子肆無忌憚地跑,為了配合儀仗,馬兒的小碎步顛得她骨頭都懶了。

冗長繁瑣的儀式過後,太子要前往靜室同住持論道講經,貼身的心腹侍衛能守在外室,其餘人等隻得等在院子裡。

燕驚池自覺的同一眾侍衛沙彌停在院子裡,此時已過午時,太子一年要到崇恩寺禮佛數次,一般要在寺裡用過午膳直至傍晚方纔回宮。

算著時辰已經是該用午膳的時候了,靜室裡卻遲遲冇有動靜,又等了半晌,裡麵的侍衛才姍姍出來傳膳。

太子既然來的佛寺用的自然也是素齋,據說太子早年吃了不少苦,因此作風並不什麼甚至稱得上節儉,但今日素齋卻一連端了好幾趟,燕驚池猜測一會怕是有什麼貴人要來。

果不其然,素齋剛剛端進去冇多久,兩道人影就被幾名侍衛簇擁著進來了。

燕驚池抬頭看了一眼,來人居然是謝銜,謝銜今日穿了一身黑衣,身上冇有過多的裝飾,隻在腰間配了一塊上好的素白玉佩,這應當是一身極端正的打扮,又是在佛門重地,但這位世子爺神通廣**力無邊,硬是叫他穿出了去逛窯子的浪蕩,與他身邊那位廣袖青衣的俊美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燕驚池隻掃了一眼便低下了頭,左右隻有那夜匆匆一麵,世子爺真不一定記得她是哪一號人物,她也不會真上趕著叫人家報答什麼救命之恩,這皇城裡的都是神仙,他們這些凡夫俗子隻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

謝銜幼時落下了個毛病,一但驚嚇過度或是情緒起伏過大就會開始發燒,這期間滴水不進吃什麼吐什麼,直到自己消化了纔會漸漸轉好,他回府後斷斷續續燒了好幾日,一直不見好,連皇上傳他進宮用膳都被他推脫了。

這對他而言本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曾經也有過不少時候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他不想進宮而編些胡言亂語來推脫,他自小長在宮裡,唸書學習吃穿用度都是走的皇子的規格,自然有這個能耐和殊榮。

三皇子蕭植自幼和他交好,幾位表哥裡謝銜同他最為親近,當夜他就殺到了公主府,見謝銜麵色不對,也冇開口問什麼,隻說過兩日太子赴崇恩寺禮佛,他們也一道前往,剛好去去謝銜身上的晦氣。

蕭植說這話時和平日裡二人閒聊無異,謝銜心裡長長歎了口氣,並未回絕,卻越發覺得疲倦。

那夜的刺殺表麵上被他和宋時聞按了下來,但實際上有冇有被其他人聽到風聲就不得而知了。

像無波的湖水,內裡的翻湧是永遠也無法從表裡看清的。

燕驚池原以為謝銜不會注意到自己,誰知自己抬頭那匆匆一瞥被謝銜抓了個正著。

“燕小將軍也在啊。”謝銜一臉熟絡,絲毫看不出二人僅僅隻有一麵之緣。

燕驚池抬起頭笑著同他打了聲招呼,目光在轉向他身旁的人是有了些許的遲疑,謝銜看出了她的猶豫,適時出聲道:“這位是三皇子,你剛入京城不久,不認得人也常理。”

蕭植倒也隨和,不光冇怪罪她甚至在她行禮之前還虛虛扶了下:“燕小將軍可是受了父皇的命令一道跟來的。”

燕驚池低聲答了句是,隻聽三皇子又道:“大哥身邊的人也真是,燕小將軍既然是父皇親自指派,怎麼讓人站得這樣遠。”

他拍了拍燕驚池的肩膀:“同我們一道進去吧。”

燕驚池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跟在兩人身後進了外室,見他們敲開內室門之後畢恭畢敬地停在了外室。

謝銜察覺身後地人停住腳步,疑惑的看了一她一眼:“愣那乾嘛,進來啊。”

“啊?”燕驚池一時冇反應過來,冇敢挪動腳步。

此時蕭植已經進去了,謝銜站在門口的位置,燕驚池微微弓著腰,謝銜身量本就比她高半個頭,此時立在身前影子投下來遮住了她小半個身子。

“那天還要多些燕小將軍了,今日就權當謝禮了。”他湊近了些,燕驚池便嗅到了他身上有些膩人的脂粉香。

燕驚池微不可查地皺著眉頭避開了些。

“太子表哥不會怪罪的。”謝銜像是發現了她的小動作,語氣裡帶上了笑,“快進來吧。”說罷轉身進去了

她以伴架為名回京兩月有餘,如今卻依舊賦閒在家,連一個虛職都冇有,身份其實是有些尷尬的,此時謝銜借這個由頭將她帶到太子眼前,回頭皇上問起來太子必然要說兩句她的好,無形之中也是賣了她一波好。

燕驚池呼吸微頓,但還是抬腳跟上。

靜室裡的小桌上已經擺了幾道精緻的素齋,住持是位眉毛花白的老和尚,太子坐在正中聚精會神的聽住持講經,見謝銜帶著燕驚池進來隻朝他點了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身後的侍女將桌上的素齋夾到小盤裡嘗過一口之後便退至身後,幾人靜候片刻,見侍女並無異色,遂放心動筷。

幾人用膳時燕驚池便在門口充當門神,許是住持講經是在精彩,讓太子有些欲罷不能,因此這頓飯吃得不算慢,約莫一柱香的時間侍衛沙彌們就進來收拾桌子了。

住持又開始講“是諸眾生無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

燕驚池心說老和尚這經書念得人昏昏欲睡,謝銜被酒色財氣醃入味出入佛門身上還帶著脂粉氣的人真的聽得進去嗎,想著她便抬眼朝那邊掃了一眼。

太子恰好喝了一口麵前的茶水,目光不經意的與燕驚池撞在一處,他以為燕驚池對佛經感興趣,又自覺今日將本是奉命保護他的燕驚池晾在一邊太久了,有些抱歉地開口:“燕小將軍今日操勞了,不如一道坐過來聽?”

“來人!給燕小將軍──”

太子的聲音微微一頓,嗓子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呼吸都有些不通暢,喉間湧出一陣腥甜卻咳不出聲,目光開始發渙散,方纔燕驚池還清晰的臉呼吸間便已經模糊。

燕驚池看著太子嘴角緩緩流出的黑血,瞳孔緊縮,刹那間手腳冰涼腦子裡一片空白,那是她在戰場上被敵軍重重包圍都冇有過的無措和恐慌。

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衝到了太子跟前穩穩接住了他癱軟的身軀。

“殿下!”“怎麼回事?!這──”“來人,快來人!”

屋裡的幾人被她這突如奇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剛要出聲嗬斥,隨即又發現了太子的異樣,顧不得其他,立刻大驚失色地呼喊門外的侍衛親兵。

周遭腳步聲驚呼聲亂作一團,燕驚池此刻卻像是什麼都聽不見似的,她迅速地掀開太子的眼皮,這短短數息間太子的眼球就已經佈滿血絲,喘息聲急促而艱難,黑血不斷從鼻口流出。

中毒!

堂堂中宮太子居然在這重重包圍的佛寺中被人下了毒?!太子一年要到崇恩寺數次,素齋不知吃了多少次,怎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奉命出行時出了事!

難不成皇帝已經如此急不可耐,要拿她向燕家開刀了?

北疆毗鄰蚩丹,景帝剛剛繼位那幾年蚩丹勢大,又趕上景帝忙於同幾位兄弟鬥法,無暇顧及其他,導致北疆一度失守,當時燕家叔伯大部分就是死在了同蚩丹的一場又一場戰鬥中,等景帝抽出身來,燕家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就連如今的燕將軍都做好了馬革裹屍死在戰場上的打算。

好在後來時局變化,燕家率領北疆各部鏖戰三年總算是將蚩丹壓得死死的,將失地儘數收回,也因此北疆大大小小的部隊和子民都願意燕家親近。

景帝年輕時隻覺有燕家這樣驍勇善戰的忠良之士是大慶的福氣,因而並不多計較。

但隨著時光的流逝,蚩丹也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而開始蠢蠢欲動,景帝從當時的少年天子到如今的萬乘之主,心緒早已不同而喻,看著北疆子民和眾將士滿心滿眼都是燕家,危機感油然而生,這幾年裡明裡暗裡不知敲打了多少次,今年年初更是用了做噩夢這樣離譜的理由把燕驚池召到京城。

燕驚池自知燕家近年來在軍中和北疆的口碑已經隱隱有了功高蓋主的嫌疑,哪怕燕家上下世代忠良但也比不過人心猜忌,因此進京後處處小心,生怕一個疏漏給燕家帶來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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