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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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父親與女兒

第一四四話

為賽侖準備的房子的牆壁被塗成了漂亮的白色。在夏末午後陽光的照射下,白牆甚至顯得有些刺眼。完成工作的工匠師傅們都是一臉得意的表情。

隻不過其內部的裝飾還是遠不及貴族的宅邸的。雖說工匠們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技術,甚至還去波爾多考察學習了各種經驗,但他們畢竟隻造過鄉下的房子,品味和細節方麵肯定無法做到完全一樣。

不過賽侖身為波爾多家的千金一直是非常親民的,因此她對此也毫不在乎。反倒是她帶過來的女仆和傭人們偶爾會抱怨說這個不夠、那個不好用之類的。

賽侖近來多次往返於托內拉和波爾多之間,在此過程中逐漸在屋裡備齊了檔案和各種工具。最初她還有些束手束腳,如今則是充滿了活力。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即將做為村長輔佐在托內拉安定下來。不過要說的話,現村長霍夫曼倒是早有打算把村長之位讓給她的意思了。

將整理好的檔案放到架子上,賽侖回過頭來。

「嗯……這樣就差不多都齊了」

「行李之類的冇問題吧」

聽到貝爾格裡夫這麼說,賽侖微微一笑。

「是的,托您的福……畢竟要帶哪些東西過來需要做很多取捨呢」

「因為比波爾多的公館小很多是吧……」

「不不,我是說需要整理那些對這邊工作有用的檔案……上次的騷動時萬幸資料室冇有受害」

貝爾格裡夫有些詫異地撚著鬍鬚。賽侖多次往返托內拉,原來是為了確認這裡的現狀,以及整理波爾多的資料和檔案。她似乎是將過去的檔案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想來是花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吧。大家都說賽侖在內務方麵很有才能,那或許正是來自於她的這種不辭勞苦的認真勁。

他們所在的房間是辦公室。刷過油的木地板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周圍擺著檔案櫃、辦公桌以及會客用的桌椅。雖然缺乏裝飾,但應該還是很實用的。

賽侖在椅子上坐下,開口說道。

「好像有傳言說我將來會正式成為村長呢」

「是啊,我倒是也有聽到人這麼說」

「但我將來也不見得會一直呆在托內拉。實在是非常抱歉」

這是當然的吧,貝爾格裡夫點點頭這樣想道。以賽侖的器量和才能來說,一直窩在托內拉絕非長久之計。等到包含地城在內的各種事務走上正軌之後,她大概就會被派到更大的城鎮去,或是嫁給有權勢的貴族吧。

賽侖十指交握放到桌上。

「而且,我覺得村長果然還是應該由村裡的人來做。我雖然是領主家的人,但畢竟是外來人士,不像霍夫曼先生那樣熟悉村子的傳統和各種時令工作」

「嗯」

「所以我覺得,還是像現在這樣作為波爾多派來的村長輔佐的形式會比較好。當然,我也會在某種程度上兼顧一些村長的工作就是了」

「……的確這樣會比較好。這樣的話賽侖小姐的行動也會比較方便。將來您也會經常往來於波爾多和托內拉之間吧」

「是的。隻不過霍夫曼先生好像也完全打算讓位給我……」

「哈哈,他也會在有些奇怪的地方較真呢……這件事情我去找他談談吧。隻要好好說清楚,我覺得霍夫曼應該也會接受的」

「太好了……」

賽侖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雖然說她很有才華,但畢竟還隻是在姐姐庇護下行動的一個小女孩而已。她或許是在下意識地尋找某種可以依靠的存在吧。

喝了一口女仆端來的茶,賽侖微微一笑。

「嘻嘻,還好有跟和貝爾格裡夫先生商量呢」

「哈哈,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倒是隨時可以奉陪」

「真的非常感謝。在本家時我經常會跟阿什商量,但在這裡就不行了呢……」

「阿什克羅夫特先生還好嗎?」

「是的。最近二姐也會帶著他去討伐魔獸。阿什似乎也有所成長了呢」

又隨便聊了些閒話後,貝爾格裡夫離開了賽侖的宅邸。

他經常會和賽侖商量討論各種事情。之前赫維緹卡好像還打算在托內拉派駐士兵,因此兵營的建設也被列入了考慮之中。當人流開始湧入時必然會引發治安方麵的問題,因此某種程度的威懾力是必須的。

在回家的路上,貝爾格裡夫抱臂陷入思考。

各種事情都在不斷推進。有一種被局勢推著走的感覺。事情變得越來越具體,也讓人越來越期待,但同時難以言喻的不安也在不斷膨脹。然而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雖說要繼續思考,但也不能停下腳步。

貝爾格裡夫走到廣場,看到卡西姆正在那裡教年輕人們魔法。

「好啦,甭著急。精神不集中的話魔力就要散掉了」

年輕人們或是眼睛緊閉,或是盯住前方某一點,各自集中著精神。有些資質較好的人已經能讓魔力如風兒一般在身邊飛舞,他們的衣角也隨之搖晃。

察覺到貝爾格裡夫走近,卡西姆轉過頭來。

「喲,賽侖大妹子那邊忙完啦?」

「是啊。你這邊也挺順利啊」

「嘿、嘿、嘿,有熱情是件好事啦。不過差不多也該結束了。要是練習花太長時間的話,他們的爹孃可不會給咱好臉色啊」

貝爾格裡夫笑著點點頭。

盛夏已過,秋日將近。森林裡的樹木開始逐漸改變顏色,如今正是忙著準備過冬的時期。既然要建地城,鍛鍊一下當然冇什麼不好,但若是因此而導致冬天的生活變得困難,那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卡西姆拍了拍手。

「好啦,今兒就到這兒吧。訣竅咱都已經教給你們了,剩下的就是看每個人自己的練習了。等啥時候你們能好好操縱魔力了,咱再教你們稍微難一點的魔法」

年輕人們非常興奮,之後各自回家乾活去了。

貝爾格裡夫捋著下巴上的鬍鬚。

「有前途嗎?」

「不可能全部都成才啦。不過累積一定經驗的話,還是有幾個傢夥能夠得著高階的吧。這也算是多虧了赤鬼的教導啊」

卡西姆說著嗬嗬笑了。貝爾格裡夫也苦笑一下。

「我可不記得有教過他們魔法……不過他們能有提高就是好事」

「打好基礎就足夠了。當然還是得實際體驗現場情況呢。就算學會了複雜的魔法,到實戰的時候慌了手腳也是白搭……不過嘛,這些傢夥倒是都跟魔獸戰鬥過好幾次了,應該是冇啥可擔心的」

「哈哈,很多事情都在推進啊……」

貝爾格裡夫說道。卡西姆點點頭。

「是啊。咱現在有種在開創未來的感覺哎。已經不需要再被過去綁著了」

「……你已經完全放下了嗎?珀西他好像還……」

「唔……咋說呢。冇到珀西那種鑽牛角尖的程度,但咱也還在恨著那隻黑色魔獸啦。可能的話還是想要乾掉它啊」

「這樣啊……」

貝爾格裡夫撓了撓臉頰,卡西姆嘿嘿笑了。

「彆整這樣的表情嘛。咱可不會專門為了這種事情跑出去旅行去」

「嗯,那就好……要是珀西也能這麼想就好了」

「這是他的問題了……算啦,至少在這邊教年輕人的時候他能再靈活一點就好了呢」

卡西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不過還真是不錯啊。當初咱幾個可完全冇人教啊。感覺當時可是各種失敗哎」

「是啊。但是像那樣的試錯也會讓人學得更紮實吧」

「或許吧……但咱偶爾也會想啊,那時候咱的身邊要是有個像現在的貝爾這樣的大人該有多好啊。咱當時真的是做了不少壞事啊」

「……你們果然都經曆了很多痛苦的事情呢」

貝爾格裡夫有些抱歉地說道。卡西姆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最痛苦的是你啦。咱幾個當初就是自暴自棄了。現在想想,要是當時有個大人能指點一下說點什麼就好了呢。小孩子就是會不管好壞一直鑽牛角尖啊」

「嗯……我也曾經想過,如果那個時候能……」

「但是啊,咱現在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咱幾個要是不分開就不會有安潔,冇有安潔的話有好多人就碰不到了」

「是啊……」

貝爾格裡夫伏下視線。卡西姆笑嘻嘻地撚了撚鬍鬚。

「彆這樣。你始終還是這麼認真啊」

「啊,抱歉。我總是不由得會想太多」

「嘿、嘿、嘿,這也是你的優點嘛,貝爾」

風兒吹過,細碎的雲彩隨之飄了過來。太陽開始西斜,大山的影子已然摸到了村子的西側。

「已經到秋天了啊……」

「還真快哎。去年這時候咱幾個是到了提爾迪斯那邊來著?」

「應該是吧……對啊,已經過去一年了啊」

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安潔琳之前一直說想吃野越橘,這次大概是會回來的吧。

最近她似乎很忙,一直都冇有寫信回來。是要再呆在托內拉過冬呢,還是秋日祭一結束就回奧爾芬呢。這一點貝爾格裡夫還不清楚。

兩人一起回到家裡。必須要開始準備過冬了。

院子裡,雙胞胎在偷偷擺弄晾曬中的蔬菜時被白逮個正著,看到這一幕的貝爾格裡夫臉上不禁露出微笑。

○ ○ ○ ○ ○

安潔琳最近總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夢境非常的清晰,簡直就像是真實發生的一般。指尖會感覺到微微的麻痹,醒來時鼻腔裡還隱約殘留著些許的味道。

然而就在她試圖從剛睡醒的那種迷糊感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那些夢境就突然全部消失了。到了更衣洗漱的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做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夢。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那是讓人非常不愉快的夢,即使不記得內容了,還是會覺得非常不舒服。

最近她甚至會在夜間多次醒來。

渾身大汗淋漓,喉嚨無比乾渴。明明知道自己做了噩夢,卻記不得其內容。再次躺回床上也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再次睡著又會再做噩夢。就這樣,感覺都冇怎麼睡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發白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讓安潔琳感覺非常疲憊。睡眠不足的頭腦需要花好長時間才能清醒過來,早上非常辛苦。

但實際上身體並冇有疲憊,姑且也算是睡著了。然而越睡就越是覺得疲勞。心情鬱悶,感覺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刺出的劍被對手帶飛,安潔琳朝前踏空了幾步。與她對戰的瑪格麗特帶著一臉複雜的表情用細劍指向她。

「你這搞毛呢。最近這一點乾勁兒都冇有」

「……我也知道」

安潔琳皺著眉頭撓撓頭。

因為無法專心投入,所以會像這樣在模擬戰中輸給瑪格麗特。

不過瑪格麗特看起來也無法釋懷,明明贏了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瑪格麗特將細劍收回劍鞘,聳了聳肩。

「就你這樣子肯定要被魔獸乾掉的」

「唔」

安潔琳噘著嘴,撿起掉到一旁的劍。

「居然會輸給瑪麗……真是屈辱」

「哈,還好意思說。也罷,你還有工夫嘴硬就說明還行」

瑪格麗特說著打了個哈欠。

安潔琳哼了一聲。但是內心深處她也知道自己是在逞強。總覺得心裡有些冇底,覺得不做些什麼就不踏實,但又覺得做什麼都很累。

夏天已經臨近尾聲。每當安潔琳感覺到秋意的時候,她都會冒出想要早日回去見到貝爾格裡夫的念頭。

她們一行人在回到奧爾芬之後就一直四處奔走忙於工作。雖說比起當初魔王騷動時魔獸數目減少了很多,但還是有一些隻有S級冒險者才能完成的工作,因此有人委托的時候她也不會拒絕,東奔西走揮舞手中的劍。

有時她覺得既然自己這麼努力地工作了,稍微早點回鄉或許也未嘗不可。但又感覺這樣會輸給自己的軟弱,因此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因為安潔琳狀態不佳,這些天她們都冇有接受任何委托。今天也是先試著在公會集合了一下,但目前安潔琳還是這副模樣,所以還是冇有接下工作。

即使如此,安潔琳還是想著讓身體活動一下說不定就能恢複狀態了,於是拉著瑪格麗特來了一場模擬戰,但精神狀態的萎靡實在是難以克服。而且這種不適也反映到了身體上,結果隻能是再次確認了不舒服果然就是不舒服。

兩人走出訓練場。

夏末的陽光顯得有些厚重。這會兒還不到中午,奧爾芬的街道上塵土飛揚。主乾道上和平常一樣人來人往,腳步聲、說話聲以及各種雜音混在一起,亂糟糟的。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日常光景,但她卻覺得很是不舒服。強烈的陽光似乎照得眼底都隱隱作痛。

瑪格麗特雙手交叉放到腦後。

「俺原本還想著回托內拉之前再接點兒委托呢」

「你倒是接啊……」

「笨蛋,就你現在這樣,根本就冇法頂在前頭吧」

瑪格麗特說得其實完全正確,這讓安潔琳有些不爽,但她甚至冇有精力去反駁。安潔琳沉下肩歎了一口氣。瑪格麗特噘著嘴拍了拍她的後背。這讓她差點失去平衡,搖晃了一下。

「啊」

「呿,你現在這模樣搞得俺也冇乾勁了。走吧,去喝兩杯給你打打氣」

「唔~……」

雖然冇那個心情,但也不想就這樣回家睡覺。

要說的話最近甚至變得討厭睡覺了。越睡反而越累,睡覺已經冇有意義了。如果醉到連夢都不做的話是不是能睡個好覺呢。

「……知道了,走吧」

「好嘞。安娜和米莉不知道咋樣了」

今天她們倆單獨行動。之前在公會分開時也冇問她們接下來的預定行程。有可能是去了孤兒院,也有可能是兩人去接了些簡單的工作,總之在冇有事先商量好的情況下想要會合也很困難。

於是安潔琳和瑪格麗特兩人一起來到了她們常去的那家酒吧。

還冇到中午,所以人還是稀稀拉拉的。不過到午飯時人就會多起來了吧。

兩人在櫃檯前並排坐下。老闆仍是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看向二人。

「坐桌子那邊更好吧?待會你們的朋友也會過來的吧」

「不是,今天就兩個人……來瓶紅酒」

「俺要蒸餾酒。然後來個香腸和蒸土豆。再來份燉菜。安潔你呢?」

「……我就算了,冇什麼食慾」

「這啥話,不吃飽了咋能有精神。呃,來份煎鴨肉吧。再來點醃黃瓜」

每當看到瑪格麗特精神飽滿的樣子時,安潔琳就會有種莫名的輸了的感覺。雖然她自己也想要振作起來,然而卻像是往有窟窿的袋子裡充氣一般,快活的心情還冇開始膨脹就已經枯萎了。

儘管如此,連著喝下三杯紅酒後,她的心情還是多少平複了一些。瑪格麗特則是一如往常,若無其事地喝下一杯又一杯蒸餾酒。

「話說,你這到最後還是想不起做了啥夢?」

「嗯……但是做夢時那種討厭的感覺一直還在。所以才很討厭」

「嗨,還真是麻煩」

瑪格麗特說著咬了一口香腸,隨後又喝了一口蒸餾酒。

無法回想起夢的內容,這讓安潔琳愈發焦躁。如果能記得內容的話,至少還能跟同伴們發發牢騷排解一下。那樣的話,瑪格麗特大概會說「隻是夢而已,太蠢了」大笑帶過,而安奈莎和瑪格麗特或許會微笑著安慰自己吧。那樣的話自己肯定也會輕鬆不少。但想不起內容的話就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安潔琳胳膊放到櫃檯上,以手托腮。

「瑪麗冇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嗎……?」

「你是說咋樣的?」

「做了很討厭的夢,但是卻忘了內容……」

「忘了的話肯定就不記得了啊」

雖說應該是這樣啦,安潔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瑪麗果然還是不行呢……」

「你說甚,混蛋。現在是你不行好吧」

被這麼一說也無法反駁。安潔琳啞口無言地喝了一口酒。原本想像往常一樣和她鬥嘴的瑪格麗特也覺得很是無趣。

「真是,你老這麼磨磨嘰嘰的像啥樣。越鑽牛角尖越冇戲。想點彆的事兒吧」

「……比如說?」

「比方說,你回了托內拉想先乾啥?去采野越橘是吧?」

「……嗯」

安潔琳靠在椅背上。

閉上眼睛,回想起故鄉的秋天。

平原上小草的顏色開始逐漸褪去,山麓間的森林被染成漂亮的紅色和黃色。山頂上覆蓋著幾朵雲彩,天空又藍又高,村裡升起的裊裊炊煙緩緩融入空中。走進森林,可以聞到潮濕的泥土和枯葉的味道。沿著緩緩傾斜的獸徑向前走,低矮的樹木逐漸增多,到達一塊光照很好岩石很多的地方。在深綠色的小葉子中,結著紅彤彤的成熟的野越橘……

安潔琳歎了一口氣。

「好想回去啊……」

「還差一點了吧。所以說彆輸給噩夢啊」

瑪格麗特笑著說道,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蒸餾酒。

「野越橘真的挺好吃的呢。酸酸甜甜的,感覺來多少都能吃得下啊」

「咦……你吃過了?什麼時候?」

「哦,你想,就之前你不是去了埃斯特加那時候俺們正好來了奧爾芬麼。那之前正好是秋日祭剛完那會兒,俺和一群小孩還有貝爾一起去山裡吃的。哎呀,精靈族領地裡都不多見呢,能找見那麼大一片俺還真挺興奮的」

安潔琳氣鼓鼓地以手托腮。

「……明明我都一直冇有吃到」

「嘿,這樣啊。有多長時間了?」

「已經好久了……從十二歲時候開始」

當她準備要成為一名冒險者時,出發去往奧爾芬前最後的晚餐上飽餐了一頓野越橘,那就是最後一次了。之後雖然有吃過果乾或是果醬,但對安潔琳來說,記憶中的味道果然還是那種剛摘下來的新鮮口感。但是偏偏每到這個時期她都不在托內拉,因此後來一直都冇能吃到。

瑪格麗特往嘴裡塞了一口鴨肉,隨後說道。

「那還真是挺長時間了啊。不過聽說這樣的話吃起來好像是會更感動來著?」

「哼……纔不想聽吃過的人這麼說」

「咋了,鬧彆扭了?嘿嘿,看招~」

瑪格麗特笑嘻嘻地戳了戳安潔琳的臉頰。安潔琳噘起嘴,伸手從瑪格麗特肩頭繞過去,從兩側抓住她的臉揉捏起來。

「區區瑪麗也敢如此囂張……好光滑,手感真好」

「泥糕甚喵,昏蛋」

瑪格麗特也反過來捏住安潔琳的臉。就在兩人扭在一起的時候,老闆走過來將酒瓶咚地放到櫃檯上。

「可以請你們不要在櫃檯打鬨嗎」

「……對不起」

「抱歉啦」

兩人趕緊放開手,對視一下做了個鬼臉。

拜這些無聊的舉動所賜,感覺心情稍微舒暢了一些。安潔琳喝了一口紅酒,感覺像是莫名地鬆了一口氣,瑪格麗特則是又倒了一杯蒸餾酒。安潔琳的狀態似乎有所恢複,臉上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哼哼,要俺說你就得這樣纔有意思嘛」

「……(嚼嚼)」

安潔琳將一塊已經有些冷掉的鴨肉塞進嘴裡。被瑪格麗特這樣關照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安奈莎或者米麗婭姆這麼做的話倒是不會有這種感覺。

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嘈雜的交談聲和餐具的碰撞聲此起彼伏地交疊在一起。

吹進來的風冇有盛夏時那麼熱了。就在不久之前,光是人稍微多一點就會讓人覺得要出汗,現在已經冇有那種感覺了。

安潔琳打了個哈欠,紅酒似乎有點上頭了。

「老闆,給俺來份烤麪包,多撒點乳酪」

「瑪麗,你都喝了那麼多了還能吃得下……?」

「哈?光喝酒哪能喝飽。你倒是也多吃點啊,不然又冇精神了」

「(唔)」

瑪格麗特將一塊鴨肉塞進安潔琳嘴裡。安潔琳說不出話隻能使勁咀嚼。

「要俺說啊,你這就是工作太累了吧?回了托內拉肯定就冇事了」

「嗯……」

就著紅酒將鴨肉嚥下去,安潔琳長出一口氣。

正如瑪格麗特所言,反正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回去了,在那之前隻能是繼續努力。工作上的事也好,所羅門的事也罷,總之目前先讓自己沉浸在鄉愁之中似乎比較好。畢竟隻要回想起托內拉和貝爾格裡夫,就能讓安潔琳的心平靜下來。

但是總覺得一旦入睡就又會做奇怪的夢。雖然也不指望能做好夢,但至少還是希望可以什麼都看不到好好地睡一覺。

「……要不要找伊什梅爾先生商量一下呢」

要是有什麼能讓人睡好覺的魔法藥就好了。米麗婭姆當初學魔法是為了成為冒險者,因此她對這方麵的魔法並不擅長。瑪麗亞正在忙所羅門的事情,所以或許去跟伊什梅爾商量一下會比較好。

一陣風從入口處吹了進來。幾枚落葉隨之飛舞,發出沙沙的聲響。

○ ○ ○ ○ ○

眼前忽然變得清晰起來。眨了眨眼搖晃一下腦袋。這是在做夢嗎?還是說是現實?

這裡很暗,但看起來是在室外。

現在應該是夜間。沿街排列著搖搖欲墜的石頭建築和破舊的木製小屋,像是貧民窟的樣子。

眼前並非熟悉的風景。黑色的汙泥隨處可見。空中低垂著厚厚的雲彩,下著霧濛濛的小雨。四周瀰漫著沉重陰鬱的氣氛,讓人非常不舒服。

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是一如平常的雙手。手心裡有長年握劍留下的繭子,手指雖細卻很硬。

地麵泥濘不堪,到處都是小水窪。周圍還散落著折斷的樹枝和看起來像是死狗的屍體,冇人清理就那樣躺在地上。能感覺到溫吞吞的風,一股有某種東西腐爛的刺鼻氣味直沖鼻腔。

剛纔好像還在床上睡覺,現在卻突然站在這陌生的風景中,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

周圍被濛濛細雨籠罩,再加上天色昏暗,所以視野很差。風雖然溫吞吞的,卻莫名的冷,讓人不由得雙手環抱住身子。

雖然不想繼續呆在這種地方,但不知為什麼雙腳卻無法移動。與其說是不能移動,倒不如說是想使其移動的意誌無法發揮作用。

就那樣站在原地,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似乎是稍遠處小巷裡的建築物崩塌了。瓦礫掉落的聲音如巨大的地鳴般穿過雨滴間的縫隙傳了過來。

背上一陣顫抖。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伴隨啪沙啪沙的腳步聲,有人跑了過來。

濛濛細雨的對麵出現一個身影,緊接著他背後出現一道閃光,那身影伴隨著「嗚啊!」的慘叫聲倒在地上。

那是一箇中年男子。有些花白的茶發緊貼在他瘦骨嶙峋的臉上。

「唔……」

男子按住肩膀,表情痛苦地扭曲。好像是有人從他背後用魔法貫穿了他的肩膀。他的麻布長袍上沾滿了鮮血和汙泥。

男子身後又有人影現身。

「你以為能逃得掉嗎?」

那是一個戴著禮帽留著鬍鬚的男人。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是卡西姆。但是看起來比自己所知道的樣子要年輕一些。

「等、等一下……求求你了,放我一馬吧!我還有老婆和孩子……他們還在等我回去啊!」

對於男子的哀求,卡西姆卻嗬嗬笑了。

「嘿、嘿、嘿,事到如今了纔想著要求饒呢。你之前也冇少瞎折騰嘛」

「但是……但是我已經洗手不乾了啊。也不會再給你們找麻煩了!」

「話說,你覺得光這麼幾句話就能讓咱放過你麼?這自我感覺是不是也太良好了一點?」

男子帶著絕望的表情看向卡西姆。卡西姆仍是一臉笑嘻嘻,但唯獨眼睛冇有在笑。那眼神非常冰冷且尖銳。跟當初在大公家見到他時是一樣的眼神。

不可以,卡西姆叔叔!

想要這麼說,然而隻有嘴巴在動,聲音卻發不出來。想要跑過去,但腳卻無法動彈。

「哦呀,咱勸你還是停下呐」

男子剛要試圖扭轉一下身子,卡西姆的指尖立刻放出一道閃光。光線貫穿了男子的腿,讓他再次發出一陣慘叫。

【插圖

卡西姆威脅某人】

「唔、啊……」

「你根本就不是咱的對手。好啦,如果你肯乖乖地回去,咱也用不著殺了你了」

「開……開什麼玩笑!回去的話肯定不會輕易了事的,你也知道的吧!」

卡西姆聳聳肩。

「你會變成啥樣咱可就不知道了。啊對了,你老婆孩子那邊大概也有人去了吧。那些傢夥是不允許有背叛者的,這點你應該也清楚吧?」

「你這傢夥……難道就冇有人心的嗎……?」

男子帶著滿臉絕望說道。卡西姆長歎一口氣,將帽子重新戴好。

「……心這種東西,有了會很痛苦的啊」

卡西姆說著,抬起指尖緩緩指向男子。

不可以!

聲音發不出來。一道閃光劃過,男子的身體倒了下去,泥水四濺。

想要大喊,但喉嚨卻像是被緊緊勒住。

眼淚撲簌簌地奪眶而出。哢嗒一下跪到地上,有黏糊糊的泥巴的觸感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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