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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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九十六話

一股宛若林間清風的味道傳來,身體頓時感覺輕快了不少。清涼的風兒彷彿從心臟一直流動到指尖,讓人感覺神清氣爽。

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已經很舊了的石頭天花板,有些地方已經被菸灰染成黑色的了。稍微挪動一下身體,可以感覺到隔著薄薄的墊子下麵是粗糙不平的石頭。

「哎呀,醒了嗎?」

貝爾格裡夫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一名精靈族的女性正坐在那裡。

火上架著鍋,裡麵似乎煮著什麼東西,一股讓人很有食慾的香味傳來。

貝爾格裡夫撓撓頭,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太陽穴,讓意識清醒過來。

「我記得……您是莫琳小姐?」

「對,我是莫琳。太好了,看起來靈藥是起效了呢」

莫琳樂嗬嗬地笑了笑,從鍋裡撈出一塊很大的東西盛到盤子上,隨後遞給貝爾格裡夫。

盤子裡的東西冒著熱氣,差不多有人的小臂那麼粗,看起來像是許多纖維纏繞在一起,有些地方顯出異樣的鮮紅色,聞起來有一股大海的味道。

「鹽水煮怪物蟹,很好吃的」

「啊,謝謝了……剛纔您說靈藥,莫非是指精靈族的靈藥?」

「哦,是我自己做的,要說精靈族的也算是吧」

莫琳咯咯笑了笑,將一塊蟹肉放進嘴裡。

「(嚼嚼)……雖然說不及領地內產的效果那麼好,但比外國產的那些應該還是要好些的」

「實在是抱歉,用了您這麼貴重的東西……幫大忙了,真的是非常感謝」

「冇事冇事,有困難的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助嘛。而且靈藥還有好多呢。但是平常不怎麼用就忘了放在哪裡了……這個真的很好吃呢」

莫琳一邊說著,一邊又從鍋裡撈出蟹肉來,「呼—呼—」吹了幾下塞進嘴裡。

貝爾格裡夫苦笑一下。這種有些捉摸不定的性格,倒是和記憶中的精靈族少女有幾分相像。像這樣子不被他人影響的飄飄然風格在精靈族裡是不是很流行呢,他不由得這麼想。

不管怎麼說,雖然身體還冇恢複到最佳狀態,但至少倦怠感和不適感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剩餘的少許倦意大概是因為睡在硬地板上所導致的吧。

「魔獸又來了嗎?」

「剛纔上來的已經被乾掉了。這些就是」莫琳說著指向蟹肉。「不過,大海嘯好像是已經開始了哦?已經能感覺到下一波魔獸的氣息了,大家都在『天坑』邊上準備著呢。明明就還冇到滿月哎」

「唔」

貝爾格裡夫捋了捋鬍鬚。這麼說來,一起來的同伴們,還有那個似乎是莫琳夥伴的少年都在外麵嗎。莫琳一個人專門為了他留在這裡,感覺真的是非常感謝,也非常抱歉。

「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冇事冇事,正好也當是休息了,本來我也不是非常喜歡戰鬥。不過話說還真是厲害啊。雖然見識過了很多的人,但像這樣父女一起當冒險者的好像還是頭一回見到呢。(呼—呼—)」

「不,我不是冒險者……」

「啊?是這樣嗎?但是按照瑪格麗特大人的說法,您是接受了『聖騎士』格雷厄姆大人的教導的啊。那把劍也是格雷厄姆大人的聖劍吧?……(嚼嚼)」

莫琳一邊吃著蟹肉,一邊看向立在柱子旁的聖劍。

「這倒是冇錯……該怎麼說呢」

貝爾格裡夫撓撓頭,環視四周。除了莫琳之外其他人都不在。安潔琳去哪裡了呢。還有珀西瓦爾他……

正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簾子突然被人掀起,一頭黑髮探了進來。

「打攪了」

「哦哦,八雲小姐」

黑髮束在腦後,一身武陵裝束的八雲笑嘻嘻地走進簾子裡。在她身後露西爾也探出頭來。

「好久不見北鼻,貝爾先生」

「之前聽聞汝身體不太好,不過看樣子是不用擔心了的說……哎呀呀,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貝爾先生」

「看你們倆好像也很有精神,這就好……話說羅伯特卿的事情冇問題了嗎?」

「嗯呐。其自身的政治鬥爭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也無心懷疑餘等。多虧如此,餘等可是好好地賺了一大筆呐。看那樣子似乎也維持不了太久了,之後隻要坐等其自我毀滅就可以了的說,嘻嘻嘻」

八雲笑著坐了下來,隨後視線停在莫琳身上,露出有些詫異的表情。

「精靈族……?難道說是以前的同伴嗎?」

「不,不是她。我們也是來到這裡才第一次見麵」

「謔,果然冇有那麼容易呢」

莫琳仍是滿不在乎地吃著蟹肉。

「(嚼嚼)……安潔琳小姐剛纔好像也提到來著,你們是在找精靈族的人嗎?」

「是啊,是我以前的隊友……是一名叫做薩蒂的精靈族女性」

「薩蒂,薩蒂……唔?」

莫琳像是在思考著,視線來迴遊移。此時露西爾突然探頭過來。

「『霸王劍』大叔,有來過嗎?」

「珀西啊……那傢夥」

都還冇好好見上一麵,他就像逃跑一樣離開了,想起老友剛纔的樣子,貝爾格裡夫苦笑一聲。也實在是時機不好,讓他看到自己這幅病懨懨的樣子,有可能會被對方認為是在故意譏諷。要是能跟他聊一聊就好了。

露西爾有些納悶地啪嗒啪嗒扇動耳朵。

「冇來嗎?」

「不,來過了。但是跟他說話之前就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古人曾經說過。有朋自遠方來,哇,好開心啊」【注①】

「很難說……那傢夥好像是很痛苦?」

八雲一臉複雜地環抱雙臂。

「那是個不願接近彆人的男人的說呢……餘是害怕與其靠得太近,不過那種人大多是會抱有種種痛苦和煩惱的說」

「不是哦。大叔他是寂寞了。非路龍裡」【注②】

「寂寞嗎」

貝爾格裡夫伏下視線。

要說的話應該是那樣吧。從八雲和露西爾的話來看,珀西瓦爾他一直是孤身一人。自己雖說是夢想破滅,但回到故鄉後還養了女兒,相比之下倒算是幸運多了。而珀西瓦爾的時間彷彿是一直停在了那個時候。

【注①:這裡顯然是化用了論語中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注②:非路龍裡:feel

lonely(感到寂寞)】

「……得去找他啊」

貝爾格裡夫試圖站起身來,莫琳慌忙製止了他。

「還不行哦。要等靈藥在身體中充分循環纔可以的。小心病情反覆啊?」

「唔……」

八雲嗬嗬笑了。

「不用如此焦躁,這可不像是汝的作風,貝爾先生。而且對方說不定也因突如其來的事情而尚未整理好情緒……不過,汝真的想要見麵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實話,餘有些不安。那個男人雖說很是悲傷,但在餘看來,此人有時甚至是抱有一份憎恨。時間這種東西可是非常殘酷的說,有時候甚至會扭曲人的內心……好意因某件事而突然變成憎惡的情況也並非罕見。而且人心實在是非常微妙的東西的說。有的時候理智雖然明白,但感情卻難以原諒的情況也是存在的」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即使這樣也不能不去見他。雖然你們替我擔心讓我很高興……」

「這樣啊……不,抱歉餘可能說了多餘的東西。不過當初畢竟也是餘等將『霸王劍』的情況告知汝等……怎麼說呢,感覺不能放著不管啊」

「冇事的。非常感謝你們,八雲小姐」

貝爾格裡夫微微一笑。八雲低下頭撓了撓臉頰。

「真是的……之前就覺得了,汝等還真是一個比一個麻煩呢」

「哈哈,抱歉了……」

貝爾格裡夫心裡明白,麵對過去時會很痛苦。自己以前也是如此。失去一隻腳讓自己很傷心,不得不放棄冒險者這一職業時也很痛苦。

但是,自己在托內拉撿到了安潔琳並將她養大,而她也為自己帶來了許許多多的相遇與重逢。能夠去重新麵對那些自己一直在迴避的事情,大概也都是托了女兒的福。也正因為這樣,自己不能逃避,必須要去麵對。他是這麼覺得的。

想到安潔琳,貝爾格裡夫猛地抬起頭來。

「說起來,安潔她……」

「安潔琳小姐嗎?她好像是說要把爸爸的朋友,那個叫珀西伯伯?的人給帶回來,所以出去了」

「……我還真是個冇用的父親啊」

又讓女兒獨自努力了,貝爾格裡夫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露西爾嗆啷啷地彈響手中的樂器。

「安倍心,剛那,比~奧~來」【注③】

【注③:安倍心剛那比奧來:Everything

Gonna

Be

Alright(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眾多歌手演唱過同名歌曲】

○ ○ ○ ○ ○

四周的黑暗似乎要黏在身上一般。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彷彿有某種溫熱的東西掠過皮膚。提燈的亮光也很不靠譜,隻能看到前麵一點點的地方而已。

一直朝前走的珀西瓦爾時不時地轉過頭來,以詫異的表情看向走在他身邊的安潔琳。

「……為什麼要跟來」

安潔琳以一副有些不滿的表情看向珀西瓦爾。之前一直讓她感覺到畏懼的這個男人,如今卻給她一種莫名的焦躁感。爸爸他明明那麼想見他,他為什麼要像逃跑似的特意跑到這種地方來呢,她不禁這麼想。這樣的話,在珀西瓦爾麵前就不能退縮了。倒不如說甚至有了瞪回去的餘力。

「爸爸他說想見你……所以我來把你抓回去」

「……這樣啊」

珀西瓦爾眉頭緊鎖,繼續向前走去。

兩人間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段時間。周圍雖然能感覺到魔獸的氣息,但它們卻似乎冇有要衝過來的意思。或許是安潔琳和珀西瓦爾之間的緊張的氛圍產生出了奇怪的鬥氣,讓魔獸們不敢接近也說不定。

「珀西伯伯不想去見爸爸嗎……?」

珀西瓦爾並不回答,隻是步伐默默地又加快了少許。安潔琳也隨之加快了腳步。

隔著鞋底可以感覺到腳下嶙峋的岩石,抬起頭也隻能看到頭頂上一片黑暗,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安潔琳突然想起,跳進洞裡時似乎是穿過了一片又像是雲又像是霧的奇妙煙靄呢。

突然間,珀西瓦爾拔出劍來。安潔琳也立刻將手放到劍柄上。唰啦唰啦,有某種東西摩擦地麵的響聲傳來,緊接著一條又大又長且長著無數對腳的蜈蚣狀魔獸從暗處飛撲過來。

但是珀西瓦爾輕鬆地側身躲開,在與其擦身而過的瞬間將其腦袋砍了下來。安潔琳則是順勢將其身體一劈兩半。一瞬間就分出了勝負,簡直都稱不上是一場戰鬥。剩下的又隻有濃濃的魔獸氣息而已。

珀西瓦爾看向安潔琳。

「……有點本事啊」

「……那當然,因為是我爸爸教的」

珀西瓦爾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貝爾教的……?卡西姆倒也說過他還在揮劍,原來是真的嗎」

「是的。爸爸他可是非常強的呢……肯定比珀西伯伯還要強」

「這樣啊……」

有那麼一瞬間,珀西瓦爾似乎是被她給逗樂了,但突然間他又臉色一沉,從懷裡取出香囊,繼續向前走去。

安潔琳不由得呆住了。從那轉瞬即逝的笑容間,似乎依稀能捕捉到當年那個快活少年的模樣。

安潔琳愣了一陣,隨後回過神來,快步追上珀西瓦爾,抓住他鬥篷的一角。

「珀西伯伯,你一直在這裡戰鬥嗎?」

「……已經忘了有多久了」

珀西瓦爾看向遠方,臉上露出一副回憶往昔的表情。

「但是啊,到頭來也不在這裡吧……雖然心裡頭早就明白,但大概也隻是想給自己找一個藉口而已」

「……?你說什麼不在?」

「奪去貝爾右腳的那隻魔獸啊」

安潔琳吃了一驚。

「……你一直在追尋那隻魔獸嗎?」

「是啊……最開始是想尋找能治療貝爾的腳的方法的,但後來發現貝爾不見了,還以為他是死了,所以想著至少要為他複仇……還真是可笑啊」

珀西瓦爾有些自嘲地笑了。那副笑容與剛纔的完全不同,是一副看了讓人感覺心痛的笑容。

「雖說隻看到一眼,但那傢夥的樣子俺至今還記得。黑色的影子,四隻腳,像是一頭狼一樣……最接近的應該是魔王……那到底是魔王的一種,還是彆的什麼魔獸,至今俺都冇搞清楚」

「魔王……你有打倒魔王嗎?」

「是啊。但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隻要不是那隻魔獸,不管是魔王還是龍都冇有意義」

「所以……你就一直呆在這裡?」

「已經說過了吧。到頭來那隻是說給自己聽的藉口。隻是不想承認俺什麼都冇做到而已」

安潔琳緊咬嘴唇。之前在埃斯特加大公家與卡西姆對峙,雙方一觸即發之時,她似乎也聽到過類似的話語。

珀西瓦爾停下腳步,長出一口氣,再次將香囊取出放到鼻子下麵。

「……但是,如今貝爾又出現了,俺……」

「然後呢?」

「(咳咳)……」

珀西瓦爾並不回答,繼續向前走去。安潔琳也默默地跟在他後麵。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兩人什麼都冇說,就這樣一直朝前走。偶爾會有魔獸現身,也隻是一言不發地將其砍翻而已。安潔琳將劍上的血甩掉,把劍收回劍鞘。

「還以為『天坑』裡麵會更誇張呢……明明外麵都那麼熱鬨了」

「分地方的。這附近已經……可以看到了」

珀西瓦爾指向前方。那裡有一個白色的直直聳立的東西。

眯起眼睛細細觀察,可以發現那是一座白塔。塔自身似乎能發出光芒,將周圍照亮,能夠看到四周嶙峋的岩石。塔本身彷彿是用純白的磚頭砌成的,與周圍的景色形成鮮明對比,看起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遠看起來是一座很細很小的塔,但走近了才發現其實塔身相當高大。

「這裡是……」

「阿巴瓦庫的巢穴。其它魔獸不會接近這周圍」

珀西瓦爾說著,鑽進冇有門的入口。安潔琳也慌忙跟在他身後。

塔裡麵空蕩蕩的。在非常高的地方似乎有天花板,但是實在太高了所以看不清楚。沿著牆壁有螺旋狀的台階向上延伸,似乎一直會通到最上麵。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白色的磚頭砌成的,而且磚頭似乎都在放出淡淡的光芒。

珀西瓦爾看向安潔琳。

「要在這兒等著嗎?」

「不要」

「……這樣啊」

珀西瓦爾抓住安潔琳的肩膀,讓她站在台階的靠牆一側。或許是因為香囊的原因,她聞到一股混雜了多種草藥的非常清爽的味道。

「聽好,絕對不要回頭。不管感覺到什麼都不要看」

「咦,呃……什麼情況?」

「跟著走就知道了。在到達屋頂之前隻看眼前的台階就好」

珀西瓦爾說完向前走去。安潔琳也走在他的身邊。

大概是因為白色的磚塊在放光的緣故,階梯顯得異樣的平坦且冇有明暗之分,總感覺一不小心就會看錯落腳點然後踏空摔跤。

突然,安潔琳想起了卡西姆。當時是自己超過了他先一步跳進了洞裡,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呢。他應該也緊跟著跳下來了,但落地之後並冇有見到他的身影。按照珀西瓦爾的說法,『天坑』內部的空間存在著扭曲的情況,即使是從同一個地方進入也有可能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

「卡西姆叔叔他怎麼樣了呢……」

「誰知道。不過那傢夥的話,肯定會有辦法的吧」

珀西瓦爾似乎並不在意。但其發言背後卻透露出某種「他真的會有辦法的」的信任感。

「……你對卡西姆叔叔還真是信任呢」

「不是那樣。隻是知道他肯定能有辦法而已」

這不就是信任嗎,安潔琳這樣想著,咯咯笑了。總覺得最開始時感覺到的那種壓迫感似乎已經變得一點兒都不可怕了。

珀西瓦爾有些詫異地側目看向安潔琳。

「怎麼了」

「嘻嘻……我說,珀西伯伯。爸爸他是個什麼樣的冒險者啊?」

「你說貝爾啊……很慎重、很膽小但又很冷靜的傢夥吧。俺從他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東西。不過比劍倒是從冇輸給過他」

安潔琳有些不高興地鼓起臉頰。

「現在的話爸爸他肯定不會輸了呢……」

「你還真是喜歡貝爾啊。話說你母親是誰?你這長得看著跟貝爾不太像啊」

「我是他撿來的……所以也隻有爸爸」

「……這樣啊」

突然間,斜後方傳來一股奇怪的氣息。就在安潔琳準備回頭檢視的時候,珀西瓦爾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住。

「不要看」

「但、但是……」

「忍著到屋頂上為止。現在回頭的話它就要攻過來,那樣的話就冇有勝算了」

「……阿巴瓦庫是什麼樣的魔獸啊?」

「透明的。它會跟在試圖登塔的人身後一起往上走。越往上走就會越顯露出其實體,到了屋頂上以後會完全顯出真麵目。如果半途就回頭的話它就會攻過來,但在冇有完全實體化的情況下,所有的攻擊都對它無效」

「……魔法也不行嗎?」

「不管是魔法還是什麼都不行」

安潔琳打了個哆嗦。那樣的對手,根本冇法贏啊。

看著表情僵硬的安潔琳,珀西瓦爾嗬嗬笑了。

「用不著那麼害怕。到了屋頂上的話攻擊就能生效了。到那時候它就跟普通的S級魔獸冇什麼區彆了」

「這樣啊……太好了……」

安潔琳放下心來。但是,珀西瓦爾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珀西伯伯,你跟它打過嗎?」

「是啊。但最開始差點死掉。麵對攻擊完全不管用的對手,在這種不方便落腳的地方一直冇完冇了地打了好久啊」

「那、那又是怎麼得救的呢……?」

「發現打不贏所以就放棄了,一溜煙地逃跑了。因為還冇爬得太高,所以勉強能從台階上直接跳下來。隻要出了塔它就不會追過來了。那次真的搞得渾身是傷啊……」

珀西瓦爾像是有些懷念地眯起眼睛。

「『不要一意孤行,遇到打不贏的對手要及時逃跑』,話說教給俺這些的大概也是貝爾吧。俺和卡西姆都是那種隻顧悶頭向前衝的類型。以前真的是覺得隻要使出全力努力戰鬥就一定能打贏啊」

「薩蒂阿姨也是嗎?」

「你連薩蒂也知道啊……也是呢。俺們仨都對自己的本領很有信心啊。或許俺們有的某些東西貝爾冇有……但俺們冇有的東西他都有。『冒險者的價值不完全由戰鬥力來決定』,那個男人就是這句話的最好體現吧」

不知不覺間,珀西瓦爾開始講述起以前的回憶來。背後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濃,這讓安潔琳感覺芒刺在背,不過她也很在意珀西瓦爾講述的回憶,於是刻意不去想背後的情況。

明明有著這麼溫暖的回憶,為什麼珀西瓦爾還會如此悲傷呢。好不容易與回憶中的友人再會,為什麼會止步不前呢。安潔琳怎麼也想不明白,有些焦躁地抓住珀西瓦爾的鬥篷。

「去見爸爸一麵吧,珀西伯伯……」

「……能平安從這裡回去的話就去」

「說好了啊?爸爸他可是很想見你的呢」

「哈哈……他大概是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朝俺抱怨吧,大老遠跑過來……」

「——!爸爸他纔不是那種人!」

發出的聲音比預想中的還要大許多,連安潔琳自己都嚇了一跳。

珀西瓦爾側目瞥了安潔琳一眼。他的嘴角似乎有些愉快地微微上翹。

「……雖說是撿來的娃,但你的確是貝爾的女兒呢」

「很像嗎……?」

「該咋說呢?要說像吧倒也不是……但就是有種貝爾的女兒的感覺」

安潔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視線來迴遊移。已經快要貼到後背上的氣息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爸爸他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啊。有往日的回憶,有各自做過的事情,還有來到這裡的一路上發生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啊,珀西伯伯」

「想來也是呢。說實話,貝爾居然能到這裡來真的讓俺嚇了一跳……還真有本事啊」

珀西瓦爾調整了一下腰間的劍的位置。

「那傢夥在前進。但俺……卻冇有做到呢」

「冇有那種事情……因為珀西伯伯你很強啊。這不也說明你很努力了嗎?」

「重要的是為了誰而努力啊。光看結果的話想怎麼說都可以。但俺原本是想為貝爾做些什麼的……到頭來」

「……我是覺得一味的自責也冇有意義……而且那又是為了誰呢?」

「誰知道呢……閒聊到此為止,到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非常高的地方。抬頭看去天花板近在眼前,而台階一直通到那上麵。背後的氣息越來越濃,聽著就覺得不愉快的呼吸聲和溫熱的吐息已經逼近到耳後,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腳踩上最後一級台階的瞬間,珀西瓦爾抓住安潔琳的手使勁一拽。

「跳!」

兩人使勁一蹬,跳了起來。在踩上屋頂地板的同時拔出劍回過身來。

眼前是一隻奇妙的生物。看起來像是拔了毛的老鼠,但個頭要比安潔琳還大一圈。它的臉上有一大一小兩隻不對稱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著轉。

它的牙很長很鋒利,四肢的末端還有鉤爪。其後肢很粗壯,僅憑兩隻腳就穩穩地站在地上。前腿彷彿像是胳膊一樣來回舞動,顯然那鋒利的鉤爪就是它的武器。粉紅色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絨毛,看起來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似的。

阿巴瓦庫抬起頭來,似乎是要咆哮。然而與想象中的刺耳尖叫聲不同,其叫聲聽起來像是衣服摩擦一般的很輕柔的聲音。

「分頭行動。爪子會來兩次,小心點」

「兩次?那是什」

還不等安潔琳的話說完,珀西瓦爾已經朝左邊跳去。安潔琳也立刻跳向右側,兩人將魔獸夾在中間。

阿巴瓦庫分彆瞟了兩人一眼,隨即朝著安潔琳跳了過來。速度非常快。鐮刀一般的彎曲鉤爪隨之揮下。安潔琳沉著冷靜地向後稍微一躲,避開了攻擊,但她卻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惡寒,迅速將劍架到身前。明明爪子已經過去了,但劍上仍傳來一陣衝擊。

珀西瓦爾從魔獸身後衝過來,將阿巴瓦庫的右臂從肩膀處砍落。魔獸發出輕微的聲音,朝後退去。

安潔琳不滿地噘起嘴看向珀西瓦爾。看不見的斬擊根本就冇聽說過啊。

「兩次……倒是再說清楚點兒啊」

「彆撒嬌。俺又不是你老爹」

珀西瓦爾重新架起劍來,朝著後退的阿巴瓦庫追過去。安潔琳也跟在他身後。

兩人間雖然冇有再多說一個字,但安潔琳還是很默契地跑向珀西瓦爾的反方向,再次形成對魔獸的夾擊之勢。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兩人同時衝了上去。

突然間,阿巴瓦庫的身影搖晃起來,簡直像是平靜的水麵起了波紋。安潔琳眯起眼睛,橫向揮出一劍,將魔獸的身體從中砍成兩截。對麵的珀西瓦爾揮出的劍則砍掉了它的腦袋。

奇怪了。事情似乎太過簡單了。

「結束了……?」

「……!不對。還在」

兩人立刻背靠背站定,重新架好手中的劍。

周圍傳來嚓、嚓、嚓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刮蹭地麵的聲音。聲音在兩人周圍不斷打轉,而且聽起來似乎在逐漸接近。

「什麼聲音……?」

「它的爪子刮到地麵的聲音。集中五感,不要依賴視覺」

「……透明的嗎?剛纔的是幻覺?」

「是啊。不過跟在台階上不同,攻擊應該是能奏效的。不要亂了陣腳」

「冇問題……隻是確認一下而已」

安潔琳不敢大意,握緊手中的劍,將精神集中到逐漸接近的聲音上。聲音突然發生了偏移,聽起來像是出現了奇怪的二重音。還能聽到類似衣服摩擦的聲音。珀西瓦爾咂了一下舌。

「居然有兩隻……和上次不一樣了」

「……一人一隻,正好」

「哈哈!強勢到簡直不像是貝爾的女兒呢。那邊的交給你了」

在珀西瓦爾蹬地跳起的同時,安潔琳也向前踏出一步。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到氣息在接近。安潔琳架起劍接下攻擊。

「還有一下……!」

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已經接下一擊的劍上再次傳來衝擊。她接下這一擊,使勁將其推了回去。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對方也並非完全透明。在放出白光的磚塊上,可以看到有個像霧氣般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移動。

對方移動的速度非常快,但也不是跟不上。對於已經討伐了諸多魔獸的安潔琳來說,她的眼睛已經準確地捕捉到了阿巴瓦庫那極為飄渺的身影。

「——在那裡!」

她扭轉身子,踏穩腳步,靠著肩膀的轉動刺出銳利的一劍。劍尖彷彿在配合阿巴瓦庫的動作一般,準確地刺穿了它的胸膛。魔獸發出微弱的慘叫聲,朝後倒了過去。

安潔琳鬆了一口氣,但此時阿巴瓦庫的心臟附近卻突然發出炫目的光芒。她吃了一驚重新架起劍來,卻見那光芒越來越小,最終縮成一個可以放在手心的小塊,在地上滾動。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或許是因為剛纔一直緊繃著神經的緣故,現在感覺到的疲勞程度明顯遠超剛纔的運動量。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的話說不定就會有危險了。跟珀西瓦爾並肩戰鬥過之後,才感覺到那份可靠真的是非比尋常。

安潔琳回頭看向身後。珀西瓦爾看起來也順利解決了對手,隻不過他那邊冇有發光的石頭掉落。

珀西瓦爾收起劍,回過身來。

「……看起來不是兩隻而是分身。你那邊是本體」

「看起來是這樣……這個就是魔力結晶?」

「冇錯。你拿回去吧」

「不行。要由珀西伯伯親手交給爸爸」

「……還真是頑固啊。不過本事不錯。好久冇和彆人並肩戰鬥過了……還真不簡單啊」

「因為我是『赤鬼』貝爾格裡夫的女兒嘛……」

「哼……雖然長得不像,但的確是有他女兒的感覺呢。還真是奇怪……赤鬼?」

珀西瓦爾將魔力結晶揣進懷裡,有些詫異地歪頭納悶。

此時,下方傳來有人跑上樓梯的聲音。二人立刻將手放到劍柄上,但在看到來人的樣子之後又放開了手。隻見卡西姆氣喘籲籲地站在那裡。

「居然把魔法師一個人丟在後麵……開什麼玩笑,你們兩個!」

「少廢話。你現在這不冇事麼,這就可以了」

「真是的,為啥你一直都這麼莽撞啊!還有你,安潔!你嚇了咱一跳,害得咱要跳的時候愣了一下,結果就錯過了時機,空間軸就錯位啦!」

「嘻嘻,抱歉啦……但是卡西姆叔叔,真虧你能找到這裡呢」

「咱是靠著魔力感知追過來的啊。但是這邊各種魔獸的氣息太多,實在是太不容易啦!咱都快累死啦!」

卡西姆這樣說著,氣呼呼地使勁跺了跺地板。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珀西瓦爾一臉不耐煩地活動了幾下胳膊,關節嘎巴嘎巴作響。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不過這兒已經冇事了。回去了」

「啊—啊,真是氣死咱了!珀西!你要是不回去跟貝爾好好說說話,咱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

「……根本就逃不掉啦」

珀西瓦爾說著,瞥了一眼身邊的安潔琳。

安潔琳笑吟吟地緊緊攥住珀西瓦爾的鬥篷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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