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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三年八月初三，申時

燕京城頭，一眾女真權貴還在等訊息。

如今完顏吳乞買病危、女真親貴能上陣的也算傾巢而出，這城中便以皇後唐括慧兒為首，帶著僅有的一些文臣、還有年紀尚幼的貴族就在城頭眺望。

郭藥師也在其中，這位北地梟雄，手中還握著五千常勝軍，此番居然成了守備燕京的主力。

那些女真貴族不知道的是，這老去的梟雄，彆看已經渾渾噩噩，此刻內心的煎熬同他們卻是完全不同的——他壓上了自己的兒子、壓上了大半實力，看似要做大金的忠臣良將，陪著完顏宗弼最後豪賭一場，暗地裡，他卻通過大宋間軍司在不斷地向顧淵輸誠！

燕京城防部署、城中親貴情況、大金出征兵馬構成、糧草輸送，他這裡隻要有一份，用不了兩日，顧淵案頭也會多出一份來。

若是涿水得勝，他自是就當一切冇發生過，憑著手中實力繼續做他的北地漢兒之主；可若是涿水敗了，那就不能怪他臨陣倒戈了。

啊對——間軍司那些探子們管這叫做“戰場起義”。

如今，大宋間軍司在燕京的活動幾乎已經是公開的秘密，畢竟，這城中，除了那些女真親貴留在身邊的極少數護衛，他這支北地漢兒軍，也算得上是女真人在這燕地最後一點武力。他已經在兩麵下注，如何還指望常勝軍會上街捉拿暗探？

日頭漸沉，光線也漸漸暗了下去，從西麵燕山方向灑來一片如血的光華，不詳地覆蓋在燕京南麵的原野上。

“……涿水那邊訊息，已經一個時辰冇有送來，不是說大戰馬上就要開始了麼？這兀朮怎麼就忽然冇了訊息！”

此時，女真一族能提刀上陣的男人都已去了涿水，那些之前投降他們的漢臣也逃散得七七八八，便是不逃，他們也不敢再去信重，通通給軟禁在家。可，這樣做的結果，便是圍攏在她身旁的，要麼是渾渾噩噩的王公、要麼是尚未長成的幼兒，竟是一個能夠替她分憂的臣屬都冇有了。

唐括慧兒焦急地扣著手，終於忍不住，朝著郭藥師，言語間已是無比客氣：“南麵大戰，已打了兩個時辰……現在音訊全無，郭都管怎麼看？這戰事……若是真有什麼萬一，咱們燕京剩下的這些孤臣孽子，就全仰仗郭都管了！”

郭藥師原本跟在一眾隨臣之中，也冇穿甲，低著腦袋並不想讓自己顯得起眼。這個時候忽然被當朝皇後點到，微微一怔。

他當然知道這女人如今心思，無非是想穩住自己這五千兒郎，到時候無論是走、是守，總歸還是可以大用。

“好叫娘娘知道，這涿水距此當有百餘裡，便是快馬也需兩三個時辰……如此算來，許是戰事激烈，梁王殿下那邊不及回傳軍報。”他說到此處，把心一橫，大聲道：“娘娘！這時候，咱們當信四太子、當信拔離速元帥、當信希尹國相！還有那麼多的北地兒郎！史書斑斑，宋人曆次北犯，並無一次功成，因而此番……冇有訊息，或許便是最好的訊息！”

他這話說得底氣十足，讓在場女真親貴聽了的確寬慰不少。

卻就在此時，又有守卒指著南麵一陣議論。城上眾人定睛看去，隻看見一匹孤零零的馬出現在那血紅的原野上——方纔那一點點寬慰煙消雲散，隻剩下巨大的不安再度籠罩下來。

郭藥師瞪大了眼睛，卻也看不清究竟是怎樣情況，他轉過頭，向著那些已是在紛亂議論中的女真親貴喝道：“先不要亂！哨騎冇傳回半點訊息，我這便派人上前去探！”

可他話音未落，視線的儘頭，便開始陸陸續續出現零星的騎軍——他們已經丟掉了軍旗、甲冑、兵刃，帶著滿身的狼狽，在前出的常勝軍斥候護衛之下，踩著這殘陽落日的餘暉回到了這燕京城下。

稍後，涿水前線慘敗的訊息便得到了確實——

燕京城中當即爆發出滔天哭嚎！

再無半點幻想，十四萬大軍星流雲散，金軍最後拚湊的戰略集團已然潰滅！對於這些已在城中定居六七年的人們來說，其最直接的結果，便是家中男兒生死不知！而且以宋軍此前幾戰中呈現出來的凶悍，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郭藥師見此，當即便下令閉鎖燕京城門，常勝軍留守的五千兵馬被他全部派上街頭！

他們強硬地從那些留守的女真甲士手中奪下要地，將哭泣的女真親貴婦孺趕回家中，其間甚至還見了不少血！要不是已徹底喪失了抵抗心思的唐括慧兒出麵，命女真族人放下刀劍，怕是用不著宋軍過來，這燕京城就已經被郭藥師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他親領一營甲士，衛護皇後回到行宮，又封鎖了宮禁——明眼人都已看出，這位曾在宣和年間，於宋、遼、金三國間反覆的北地梟雄，怕是早已搭上了南麵的線，打算重操舊業了！

入夜之後，燕京城南燈火通明，點起了大把的火把，可控製城防的常勝軍將所有潰軍都攔在了城外。他們藉口怕宋軍趁夜襲城，隻從頭扔了些水、吃食還有營帳下去，讓他們就在城下自行安置，一切待到第二日再說……

可隨著從戰場上掙紮回來的潰兵越來越多，尤其是有些許猛安級彆的軍將組織鬨將起來，城門的常勝軍守將也控製不住局勢，急忙喚來郭藥師。

而這位都管，卻隻是輕蔑地瞥了一眼，毫不猶豫地下令放箭。

那些敗軍，好不容易在宋軍麵前逃出昇天，卻冇想到竟會被這些一向看不上的北地漢兒軍刁難——尤其他們其中還有常勝軍的潰卒，這時更是忍不住就在城牆下破口大罵起來。

及至午夜時分，完顏宗弼終於帶著收攏的百來人馬出現在城下。

這時城下已聚攏了兩三千人，他們看著這員帶著他們苦戰的四太子，神色複雜。卻終是在短暫的對峙之後讓開了一條路。完顏宗弼也不搭話，低著頭走到門前，急促地叩門：“某是大金梁王，四太子完顏宗弼！速速開門，某有……有緊急軍報，告與皇帝陛下！”

這個名號亮出，城頭守將自然不敢怠慢。便是郭藥師，也冇有理由阻止他入城——畢竟，起義時候手中每多交出一位女真親貴，總歸在那位攝政王麵前，討價還價的籌碼便多了一分。

他想也不想，便命人從城頭扔下個吊籃。卻根本冇想到，這位大金四太子見到了他，甚至連寒暄都冇有一下，幾乎是閃電般地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以此為要挾，令常勝軍打開城門。而待那些潰軍湧入之後，他又毫不猶豫地一刀封喉，整個過程甚至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冇有說。

可憐郭藥師這北地梟雄，自以為在宋金爭霸的夾縫之間左右逢源，卻冇想到居然被完顏宗弼就這般如此簡單地了結。

……

天會十一年八月初四，子時。都元帥完顏宗弼自涿水歸，時常勝軍叛，乃孤身入城、斬郭藥師，平常勝之亂。

晨，太宗假後唐括氏，禪位宗弼。

——《金史·卷四·本紀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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