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5章 番外 東方世界軍事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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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六年八月初三(1133年),三個半時辰之中,宋、金雙方在涿水南北方圓百裡範圍內,投入了總計超過百萬的人力、畜力,進行了帝國命運的決戰。其中,僅戰兵總數就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七萬,堪稱古典軍事時代動員規模最為宏大的戰役之一。

這場戰事,無論從戰略還是戰術層麵,宋軍都是攻勢一方,甚至可以說,宋軍是以一場從春季開始、持續時間超過六個月的攻擊作戰,幾乎耗儘了金軍的戰略儲備與動員能力。當然,同時被消耗乾淨的還有金軍統軍之將們的戰略定力……

完顏宗弼、完顏拔離速這一對末世名將,再加上完顏希尹這位重新披甲上陣的國相,這已是此時日薄西山的大金所能夠執掌方麵的全部帥臣,在這個帝國最後時日中,他們也像英雄一樣聚攏一切的力量,在涿水構築了巨大的營盤防線,想要將戰事拖到冬天、進而拖到下一年去……

隻是他們冇有料到,宋軍毫不猶豫地發起會戰,甚至可以說,宋軍參謀本部製定的軍略就是以殲滅這大金最後的戰略集團為最終目的。

在宋軍赤潮一樣的攻勢麵前,那道防線,就好像是洪流前的堤壩,當有限的老兵傷亡殆儘之後,便被席捲得支離破碎了……

拋開帝國碰撞之下,那些英雄名將們的最終結局不談,這一戰其實依然具有著濃重的古典軍事色彩。擔任作戰主力的是此時主宰東亞戰場的重甲步軍,兩軍圍繞著涿水北岸大片營盤欄柵區進行了慘烈的攻防作戰,但因為此戰之中,雙方同樣成規模地投入了火藥武器、因而也被視作是近代軍事的序幕之戰!

對於戰事具體進程和雙方的戰術得失,前篇已有詳述,這裡筆者不再贅述。

在此,隻想重點討論一下,紙麵實力上並冇有占據絕對優勢的宋軍,是如何在一場空前複雜的攻堅作戰中掃平完顏宗弼等女真名將精心構築的涿水防線,並且僅僅隻用了三個半時辰(大約7小時)的時間便將金帝國最後的可戰之軍擊潰且最終達成殲滅的。

隻要是對宋史稍有瞭解的人都會發現,靖康宋軍與建炎宋軍根本就是兩支完全不同的軍隊。顧淵用靖康年間的餘燼建設出的事實上是一支近代民族國家軍隊。

是的,顧宋軍隊的第一個支點,毫無疑問是——民族主義。

前文已經說過,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顧淵在建炎元年開始進行的軍事改革,深切地重鑄了那支已經被募兵製摧毀的宋軍的基因,也將民族主義的濫觴代入到那支重生的軍隊和那個新生的帝國中去。與世界上其他列強由資本主義革命到民族國家覺醒不同,顧淵的帝國自最初起就奔向那個凝聚現代國家的精神圖騰而去。

漢民族過往千年的文化認同是他的基礎、此前曆代皇帝積累的富庶過往、豐富市井文化生活帶來的夢華追憶與靖康年一朝山河破碎的強烈衝擊,給大宋精英階層與民間提供了堅強的精神紐帶。這種共情,無疑給顧淵推行他的家國敘事,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恰恰新立的朝堂、浮萍般的皇帝也需要這些來凝聚人心。

民族主義的一點星火,就在那一次次圍著篝火的閒談中、就在街頭巷尾酒館瓦肆一聲聲慷慨激昂的學子演講中被散播了出去,並隨著顧淵在淮水、在京東路、在汴京一場又一場奇蹟般的大勝被推動城時代的怒潮——舊日勢力根本不知該如何抵擋這樣一隻猛獸,而顧淵,他似乎有一雙超越時代的眼睛,天然便懂得該如何駕馭它。

他將這初生的猛獸,將那些具有初步民族國家意識的年輕人,招入他的武備學堂,並且在之後戰爭中為宋軍輸送了七千餘名合格的基層軍官。

所以,儘管他在任命高級軍官時會考量方方麵麵的利益,儘可能地在軍事需求的基礎上去做政治平衡,但對於中基層軍官的任命,他顯得剛愎自用,甚至可以說毫不容情。

宗澤之子宗穎所著的《顧宋戰紀》中記載——自1130年開始,顧淵開始有組織的將其從江南武備學堂中培養出來的年輕軍官們(主要是參政)安插至其勝捷軍體係外的殿前司和西軍之中,至1133年決戰前夕,宋軍禦營左、右軍、殿前司、西軍三大主力中,勝捷軍體係(含江南武備學堂短期培訓)出身的軍官已經占了七成以上!

優渥的待遇、崇高的榮譽感與宏大的家國敘事,深深地影響著這些年輕人,又通過他們影響著整個軍隊——相比那些老派的、西軍出身的軍官們也許缺乏了些戰爭經驗,可他們充滿熱情、願意為國而戰、也願意為國而死。

顧宋軍隊的第二個支點是其創立的總參謀部製度。

兩年武備學堂的培訓為這支軍隊帶來的最大變革是為他們輸送了大量合格的數學人才,誠然,帝國全麵戰爭的背景之下,顧淵冇有冗餘的財力去推行教育普及,但按照兩年養成培訓出來的軍官團——尤其是那些參謀、炮兵和工程專業人才,已經足夠支撐他的軍隊推進更為精密化的圖上作業和後勤計算。

事實上,宋金最後一場主力會戰中,宋軍根本冇有展現出他們在汴京與青化時優秀的戰術能力。而是采用了最為笨拙但卻足夠穩妥的辦法,一點一點啃開金軍防禦、用火力消耗掉金軍的抵抗決心,直到最後等到了對手的全線崩潰。

這樣的變革,結束了英雄名將的時代,讓古典戰爭最後一點浪漫主義色彩徹底退去。自從此之後隻有冰冷冷的計算,再冇有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的沙場熱血,也再冇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奇謀妙算……

顧宋軍隊的第三個支點,是其背後無聲完成的資本主義改革。

如果從大曆史的角度來講,顧宋無疑是曆史進程中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異類——他完全違背了曆史演化的規律,就彷彿在一個腐朽封建帝國支離破碎的身軀之中,忽然鑽出一個資本主義的怪物!

偏偏相比1688的英格蘭與1789年的法蘭西,這個怪物還要理智得多、也可怕的多。

冇有街壘、冇有斷頭台、更冇有湧上街道的市民。

他們非常謹慎地使用自己手中無比強大的武力,利用、甚至慫恿每一次危機,去打擊趙宋皇室的合法性。

在北方血戰大大打擊了傳統北方士族實力的同時,以顧氏為代表的江南財閥世家卻在南方完成了一係列不起眼的動作——他們完善了對海上絲綢之路的控製力、收購了大量的土地、雇傭那些破產農民與躲避戰亂的流民,將失去了生產資料的他們趕到社會大交換的洪流中去。又利用更南端產糧區、甚至海外農莊生產的糧食勉強餵飽起這些人口的肚子。

正是因為他們的支援,顧淵方纔能養出那樣一支虎狼之師,並且憑著強兵,在朝堂上站穩腳跟;而也正是因為顧淵掌控了朝堂,才能任他們放手施為,甚至不惜動用金融手段,陪他賭這場國運之戰!

可在這場改革的最關鍵步驟——推翻皇權上,顧淵卻表現得出奇的謹慎。

有人說這是因為趙宋皇室仍是天下之望——可自靖康之難、宋室北狩之後,所謂天家威嚴已不足以壓製他這樣的實權節帥。

亦有人說,是因為他顧忌同順德帝姬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這樣的說法倒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畢竟作為與他一直保持著某種情感交集的趙宋宗室,麾下擁有三萬五千殿前司精銳的大宋十九帝姬趙瓔珞根本就是她的政治盟友!

甚至,隻要他願意,作為一個政治象征去替換皇位上的那位也並非冇有可能。

但,即使手握如此多的籌碼,他在過程中卻始終謹慎行事,更多地扮演一個帝國拯救者的角色。

以至於這場改革被國家傾覆的巨大危機遮擋住,爆發得無聲無息,隻有當人們回顧曆史,方能幡然醒悟——從靖康二年到建炎七年,顧淵和他的江淮軍功集團、翼附其下的江南商賈、再加上原趙宋朝廷中少數主戰派,已經深刻地改變了這個國家的運作模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藉助帝國戰爭,完成了一場不徹底的資本主義改革。

因此,在建炎六年,涿水那場史詩般的決戰爆發前,完顏家的名將們麵臨的就已經是一個開始近代化的民族國家、是一場完全失去了勝負懸唸的戰爭。其最終碰撞的結果,在顧淵於汴京城下揚起他戰旗的那一刻就已然註定。

——摘自《東方世界軍事史·卷四·帝國的黎明》(顧北離著

汴京出版社

212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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