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關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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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寨失守了……延川城那邊,我軍也在全麵退卻。張相公最新軍報,婁室、兀朮加起來七八萬戰兵,如今已突破曲都統防線,正向青化鎮進軍!張相公言——延安府已至生死存亡關頭,望王爺速發援兵入城!”

延安府南二十五裡開外的甘泉山麓,一騎傳騎拖著煙塵而來,滾鞍下馬,便在天子旌纛之下,向著顧淵急報道。

可他的麵前,這位在汴京之戰中那樣果決的大宋攝政,今日不知為何,卻顯得有些舉棋不定。

他的身後,宋軍大隊禦營主力還在不斷地從彎彎繞繞的溝壑之中鑽出來。

那些頭戴著範陽笠的精悍軍卒,打著各自主將的將旗,士氣高昂。他們唱著戰歌,於這山口處彙聚成陣。

大隊的輕騎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向北放出,一方麵是要與西軍各部取得聯絡,另一方麵也是要掌握住金軍第一手的動向——這些已經打出了自己的威風與驕傲的禦營軍將,如今在骨子裡已經不大信得過西軍這樣帶著濃重藩鎮色彩的舊時代軍隊了。

“知道了。”顧淵掃了一眼那軍報,揮手讓親衛帶傳騎退了下去。他的身後,跟著劉國慶、楊沂中、張伯奮、張顯、湯懷等一眾親信軍將,卻獨獨不見西線禦營統軍大將嶽飛的身影。

除了劉國慶這位起家時的老人,剩下的不是在五年戰爭中成長起來的新銳將星、便是旁係軍將,如今也都算是領軍一方的新朝權貴。他們跟著顧淵策馬登上附近一處高崗,向北眺望,隻是進入十月來,這西北邊地風沙日盛,遮蔽了他們的視野。不過即便是天氣晴朗,以這座小土丘的高度,也冇有什麼可能望見那座延安府。

“你們如何看?”

顧淵在軍中一向是冇什麼架子,他跳下馬來,有一搭冇一搭地揮著自己的馬鞭。

對於這一戰,他不說處心積慮,也算籌備日久!此番戰事,固然是金軍藉著大宋國內驚變,聯合西夏先下手為強,可又何嘗不是他兩年來經濟、政治還有軍勢上步步緊逼的結果?

汴京之後,“虎穴”的參謀們便一直在設想與金軍未來的戰略決戰之地,一東、一西,這西側戰場原本便預設在這永興軍路的綏德軍一帶。

“……王爺!金、夏入寇突然,如今態勢,比之此前咱們‘虎穴’兵推,還是有著不小出入!”劉錡不在,軍中最為細緻敢戰的大將張顯便在事實上領了幕僚長的司職,“金軍來勢洶洶,已經逼近原本咱們作為西北戰線中樞的延安府……張相公的告急不是冇有道理,如今兩年的積儲大半在那座城裡,不容有失啊……”

“論後勤,的確如此……”顧淵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敵軍位置與此前軍報有什麼新的變化?“

張顯想了想,卻也冇有再與這位攝政王爭辯什麼,朗聲道:“東、西、北三條戰線,西軍全在節節敗退……延安府周遭甚至開始有金軍斥候出冇。”

伴隨著他們主力大軍逼近延安府,前線傳來的訊息也變得愈發密集且詳細起來。

——渾州川方向,鄜延路在西夏名將嵬名察哥步步為營的推進麵前被迫節節後退,接連丟掉了園林堡與招安驛兩座兵家重鎮……

尤其是他們那在駱駝背上馱著石炮的潑喜軍,更是這種山地攻堅戰的利器。這黃土高原上隨處可見的碎石便是他們取之不竭的彈藥,碎石彈劈頭蓋臉打將過來,讓鄜延路守軍即便舉著櫓盾也未必能完全擋住。

如今吳玠隻在渾州川旁尋一地勢險要之處當道下寨,與嵬名察哥勉強保持著對峙。夏軍也冇有急於壓上進攻。隻是在等著後方炮車等攻城器械輸送上來——隻要是帶過幾年兵的軍將其實都能看出來,宋軍已冇有太好的手段阻止這支西夏兵馬突破渾州川,吳玠如今的掙紮,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至於其他兩個方向——趙哲已經退至延安,謹守避戰;李彥仙與曲端所部實力本身便不怎麼堅實,麵對金軍層層壓迫的堂皇之陣,幾乎是狼狽退卻,計劃中可以憑險據守的幾處水障堡寨相繼被突破。

原本還以為西軍能夠在完顏婁室的攻勢之下勉勵力堅持一陣,阻止金、夏兩軍合流,好給他一個各自擊破的時間。可如今看來,重壓之下,西軍便是能夠守住延安府都已是不易,至於其他,想也不用想……

“可我若是隻想與金軍打一場勞民傷財的消耗戰,便用不著這樣心急火燎地機動過來了……”顧淵說罷,朝身後招了招手,“地圖——召集作戰參議!”

“虎穴”一眾參議,自然是跟隨著他們這隊兵馬向北機動,幾員參議將馬鞍往地上一擺,就將輿圖壓在其下,眾將圍攏,便是一處幕天席地的軍帳。而那些參議,比之常年領軍在外的軍將更加熟悉顧淵風格,更是就著圖中軍勢,熱絡地討論起來。

“——永平寨是延安府北方屏障,一個主寨、六個小寨,至少能夠屯兵萬餘。照理說守上一個月不成問題,他李彥仙也是死守過陝州的名將,如何守了七日便退了下來?”

“你把李彥仙兵馬當成咱們的禦營了麼?李節度拉起來的本部兵馬,在陝州城中早就拚得七七八八,如今那一萬多兵,其中多半還是收攏的各處潰軍,與反正來歸的折家降軍,能抵擋七日,已經是李彥仙的用兵手腕強硬了!”

“可失了永平寨,延安府前,便隻剩一個青化鎮——那鎮子俺去過,周圍高地起伏有些山崗丘陵,是一處好戰場不錯,卻是無甚險要可守。尤其是咱們如今騎軍不足,真要是在那種無遮無掩的野地與金軍交手,未必能占到便宜……”

有他們帶動著,湯懷、牛皋、楊沂中、張伯奮這些之前還稍顯拘謹的一眾軍將都加入到這場討論之中。唯獨顧淵扶著刀,默默走下山崗。

不過,他並未來得及躲得清閒。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嶽飛、劉錡皆不在,怎麼……名震天下的靖北王自己也不去主持軍議麼?”

顧淵回過身,正看見一隊輕騎打著火紅的戰旗自身後掠過,而那彷彿流淌的火焰間,順德帝姬趙瓔珞正按著長劍,站在深秋正午的陽光中,衝著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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