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前夜(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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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五年九月二十七

永興軍路

官道之上,雄渾壯闊的戰歌之聲響徹天地。禦營左軍主力,正以各軍為單位,向著戰雲密佈的延安府分散開進。

建炎軍改的結果在曆經了汴京決戰與兩年養精蓄銳之後終於開始在這個時空中展現出它的威力。

這些七千至九千人的“軍”,每一支都儘力配屬了重甲戰兵、輕騎斥候、神臂弓手與充足的輔兵——如今已改製爲工兵分隊。

趨於完善的兵種搭配,讓每一軍都能夠獨立承擔更為複雜的戰鬥任務。而在江南與汴京兩個武備學堂源源不斷輸送的基層軍將支撐之下,這樣的軍隊,已在事實上擁有了近代軍隊的樣子。

宋軍原本臃腫的指揮體係變得簡潔高效起來。

各路軍隊分散,沿著不同路線分散進軍、做長距離的快速機動,直到接近預定目標之時方纔彙聚一處。對於路過各處州縣來說,供給過路兵馬的後勤壓力比之從前大軍集結,無疑要小上許多……

以至於當此番禦營左軍的前鋒牛皋部在九月底抵近到延安府南三十裡左近的時候,完顏婁室大軍還延安府地界北部的永平寨一帶,與戍守那裡的李彥仙糾纏不休;

完顏兀朮的三萬援兵,則在更東邊的地方於曲端監視襲擾下渡過清澗河——這位宋軍麵前的敗軍之將,此時已不複當年銳氣,隻是一位收束著手中兵馬,隻在確保後路安穩的前提之下方纔會向前進兵!

直到偵騎斥候在西軍戰線之後,遙遙望見越來越多不常見的軍將旗號,作為金軍主帥的完顏婁室方纔將信將疑地意識到,顧淵所部主力精銳的機動速度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預計與經驗!

以此而論,他此前與完顏吳乞買所定,在延安府圍點打援的軍略也須得重新考量!

“兀朮那個廢物究竟到了哪裡?派兩個騎軍猛安往西去延川城接應一下!宋軍來得太快,誰知道會不會再忽然冒出一支騎軍來將他吃掉!”

草草紮下的軍寨中,完顏婁室揹著手,不耐煩地踱步。

他的帳中,完顏吳乞買雖然端坐於上首,卻並冇有乾涉他的指揮。這位女真名將,還保留著部族時代的遺風,讓麾下將佐圍攏帳中,針對當前軍情,暢所欲言。

隻是今日,皇帝坐鎮此處,那些資曆淺些的軍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想接這句話,生怕觸了什麼黴頭。

最後還是完顏拔離速壓低了聲音開口,勉強為兀朮分說一句:“斥候已經與梁王大軍聯絡上了……咱們之間還隔著西軍的曲端所部——大約有個兩三千騎軍,全部打散了在襲擾他們後路。這些全是西軍積年的老兵油子,同西夏、同咱們打了幾年,滑得跟泥鰍似的。

而兀朮那邊,老兵不過萬餘,剩下那麼多新兵,被纏住也屬正常……左右隻有五十裡了,咱們不妨再等等……若是宋軍真有騎兵脫離大隊奔襲兀朮,咱們倒也正好黃雀在後。”

“某倒是覺著,宋軍這一次占著地利之勢,未必會做此分兵之舉。”婁室與他交換了下眼神,思慮片刻方纔說道,“若是西軍那些大將領兵,某還不敢做此斷言,然而此番是那顧淵為帥——此賊不懼與我女真兒郎野外會戰,軍略計謀更是不計一城一地的得失,隻盯著咱們主力,有機會便要咬一口肉下來!

所以,兀朮方纔有青州慘敗、粘罕方纔有汴京覆冇!

可此番宋軍急速北上,也定打得是做主力會戰的主意……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解釋起軍略來也跳脫得很。麾下軍將根本插不上嘴,上首的完顏吳乞買也如一隻木偶一樣做著,隻知故作高深地頻頻頷首。

“……西線,夏軍已破園林堡,前鋒進占招安驛。吳玠的收縮意圖再無疑義;東線,李彥仙在永平寨前也消耗得油儘燈枯,曲端不過是些許輕騎想要拖住兀朮,好給他爭取時間逃回延安府!你們看,宋人這一係列動作,是否與汴京之戰如出一轍!

顧淵既然故技重施,那麼某以為,決戰時機,也當正在此處!”

拔離速倒是還勉強能跟得上他的思慮,看了看這位女真最後的名將,忽而開口招呼帳中親衛:“圖來——”

碩大的輿圖被鋪就在帳中地麵之上,隻是這圖是西夏那邊所提供,再加上這些日子斥候偵查標註,算不上多麼的精細,有很多兵要地理的標註都堪稱錯誤,可也是他們此時能夠搞到最為詳實的輿圖了。

“婁室可是想尋一處有利地勢,邀戰顧淵?引顧淵大軍放棄延安堅城?”拔離速皺著眉頭,指向延安府問道,“可我若是顧淵,即有堅城補給,複又兵力充足,且在延安府一線憑著城寨據守,耗著便是,為何要冒險與你決戰?”

“因為他自然也有不得不戰的理由。”

完顏婁室想都冇想,掃了那圖一眼,複又望向完顏吳乞買:“那顧淵,剛剛以酷烈手段殺秦檜,隻是一時鎮壓了反對他的清流一黨。宋人朝野此時有多大支援的聲音,暗地裡便有多少人反對!他若是不能迅速取得一場大勝,穩固自己的權位,怕是時間一長,待反對他的聲音一處處冒出來,便是被拖死在南方的份!

這些時日,我已經想得明白,顧淵此賊,根本不是什麼大宋篡逆!而是徹頭徹尾的開國雄主!他如今所作所為,除了還在形式上留了一個趙宋天子,與改朝換代又有什麼區彆!

諸位——顧淵所要的,根本不是什麼河東、河北!而是這乾坤世界!於他而言,不趁著自己那開國之軍血氣方張之時與咱們一戰,難道要等他們被內戰與平叛消磨了今日誌氣,再來逐鹿天下麼!”

“說得好!”完顏吳乞買聽他此番言論,也霍然起身,行到這位女真最後的名將身旁,他的聲若洪鐘,震得帳中嗡嗡作響:“朕意已決,此戰,以婁室為左元帥,總領西線兵事!原河東諸軍、兀朮援軍、西夏盟軍、合紮猛安——還有朕本人都置於左元帥指揮之下!如有不從,不用問朕,婁室自決之!”

而完顏婁室聽著皇帝說完,亦是重重一頓,跨步上前拄著自己戰刀,傲然昂首,睥睨四方:“諸位,咱們女真兒郎,從來不畏死戰!昔護步達岡,傾天一戰,某隨阿骨打老皇於遼人四十萬大軍之中縱橫衝突,如閒庭信步!今顧淵、西軍相加不過十三、四萬,能戰者半數而已!而咱們金、夏兩國十五萬大軍雲集,又有何懼哉!”

他說著一轉頭,望向完顏吳乞買,氣雄萬夫般道:“今皇帝陛下麵前,某便誇下這番海口!十日之內,必破顧淵於這延安府下!便如昔日漢人所言——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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