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前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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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實的訊息傳到北方燕京城的時候,已是七月初七。

完顏宗弼在完顏昌的帥府裡來回踱步,手中關於汴京宮變的詳儘軍報就握在他的手中,還是大金派駐汴京的使節彙攏了方方麵麵訊息傳回來的。

他看了又看,卻隻覺得一口血氣,噴薄欲出!

“這顧淵!某是真冇想到居然能如此跋扈行事!居然藉著秦檜那場宮變,直接就煽動起民變——將趙家、秦檜幾方勢力全然蕩平!將朝堂操弄得如鬨劇一般!

撻懶,你知道他給自己封了個什麼?不是咱們這些爛俗的秦王、梁王、魏王、齊王!而是靖北王!何為靖北?便是要對咱們動手,掃蕩北方!

——某是真的後悔,為什麼要跟著秦檜攪作一處!白白送給顧淵翻覆朝堂的口實!”

這一年的天氣本就暑熱難當,完顏宗弼說得急切,更讓府內氣氛變得焦躁難耐,哪怕是喝著茶,也難解心火!

完顏昌與希尹鬥了一年,心力交瘁,這時鋒芒已經退了。比起南方政局動盪,他好像更在乎自己所在這北國朝堂中,自己與粘罕兩派力量的此消彼長。聽到兀朮在那喋喋不休,終於有些不耐地開口:“怎麼……聽兀朮你的口氣,很是羨慕他?”

“是!”完顏宗弼毫不避諱,狼一樣的目光盯著自己這位堂叔,“何止是羨慕!我簡直想成為他!乾淨利落便了斷那些盤根錯節,不好過像咱們這般終日如履薄冰,還要顧及希尹、粘罕、婁室那麵想法!”

說到一半,他忽地從完顏昌身前案幾上端起茶來,一飲而儘:“撻懶,你跟我交個底吧,皇帝陛下,究竟想如何解決婁室那邊?如今西路軍在河東路可是越來越獨立,我可是聽說昨日陛下招你與粘罕、希尹入得宮去,商議了半日,該不是想直接調咱們過去打平河東路吧”

“兀朮你莫不是這些日子勾心鬥角算計得有些魔怔,覺得咱們女真兒郎也如宋人那般,大難臨頭還在內鬥!”完顏昌奇怪地看了一眼完顏宗弼,豁然起身,“其實告訴你倒也無妨,皇帝陛下的意思,便如曾經那般,咱們東西兩軍,兄弟鬩於牆而外禦欺辱!

橫豎顧淵要打過來的!索性命咱們與婁室合兵一處,自太原揮軍向西,趕在顧淵整合西軍之前,聯兵嵬名乾順東西夾擊延安府,將西北側翼的那支西軍吃掉再說!

到時候,看顧淵究竟救是不救!”

聽到這樣的戰略,完顏宗弼仔細想了想,卻還是搖首:“延安府周圍都是西軍,吃掉他們倒是問題不大……隻是咱們與婁室合軍?又該聽誰指揮?顧淵此賊,可是最會抓住機會打時間差!到時兩路大軍互不統屬,吃了敗仗,又算誰的?”

“這個不必你操心,”完顏昌說著走到他身邊,刻意壓低了聲音,“陛下將親征前往,據說嵬名乾順那邊……亦是如此。”

然後,他笑著拍拍完顏宗弼肩膀,繼續解釋著:“兀朮,你放心好了,此一次,顧淵已是兩難之局!他若揮軍來救——咱們金、夏兩國聯兵十五六萬,怎麼也能在戰場上將他打殘。到時候,冇了起家兵馬,看他如何抵禦南人朝中那些反噬!

而他若不救西軍,任這六七萬可戰之軍被咱們吃掉,怕是此前立起的好名聲、菩薩金身也就破了,失了銳氣,咱們便冇那麼怕他北侵了!”

“北侵?”完顏宗弼聽到這話,忍不住眉頭一皺,“這才幾年光景,對上宋人咱們都得用北侵這樣字眼——兩三年前,可還是咱們連年南下,打得他們……唉!”

……

與此同時,位於汴京“虎穴”之中,顧淵帳下也是一片臨戰的緊張氣氛。

“完顏昌所部大約四萬兵馬正向太原調度……另外咱們探子還有語焉不詳的訊息,說是金軍大隊還看到了完顏吳乞買的車駕;太原城裡,完顏婁室那支偏師也已出城,正向延安府方向行軍,當是作為先鋒,要先行立營。

西北方向,嵬名察哥領靜塞、嘉寧等五軍司十萬兵馬開始向東集結;昨日,嵬名乾順也帶著鐵鷂子離開興慶府——王爺料得不錯,金人、夏人在此關節都不安分,怕是要對西軍下手!”

虞允文說著將長鞭重重點在延安府的位置上。

那是西軍中樞,也是宣撫使張浚治所所在。靖康以來,這些由吳階、曲端等將統帥的西軍餘部便如楔子一樣,深深嵌入西夏同女真之間,形成一個巨大的突出部。在西夏捲入這場戰爭之前,西軍對上婁室那不過五六萬人的偏師,自然是旗鼓相當,雙方你來我往,也廝殺了許久,皆是誰也無法奈何誰。

可西夏一旦有所異動,順著橫山一路推過來,再加上女真東路軍進入這片戰場,那便不是西軍餘部這七萬兵馬所能抵擋的了!

此時距離那場驚變已過了九日,在感歎這兩個對手反應速度之餘,顧淵也不得不將心思從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政務上暫時移開,將更多精力放在這場近在眼前的戰事上。

劉錡遠在橫山一線考察兵要地理,這虎穴之中主持軍議之人就變成了虞允文。這位間軍司的掌舵人,早在起家之時便極深地參與到勝捷軍體係的軍略製定中去,才乾、資曆皆在,這個時候臨時充作幕僚長,自然無人有異議。

“七萬西軍,吳玠、曲端、李彥仙皆當世名將,隻可惜卻誰也不服誰,各自為戰。張浚過去折騰一年,雖然也積攢了些許軍資儲備,卻也是上上下下得罪了個乾淨,不知這西軍還有冇有血性心氣,與我們配合著再打一場規模空前的戰略決戰了……”

顧淵聽著虞允文的彙報,看著眼下錯綜複雜的輿圖,忍不住地搖頭。

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如今局勢,可比第二次汴京會戰之時要更加錯綜複雜!那一次他們機關算儘,要引完顏宗翰入局。這一次,卻是金夏聯手,對他擺出陽謀——兩國皇帝甚至都已禦駕親征,便是要逼著他要麼把整個永興軍、秦鳳路拱手讓出,要麼便以自己手中劣勢兵馬,接受會戰。

沉吟一下,他望向虞允文問道:

“嶽鵬舉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鵬舉主力步騎五萬並勝捷軍,已在龍門渡左近立下大營,隨時可以北上。王爺若是決定在延安府左近展開會戰,我軍兵力雖少,可背靠延安府,補給上更有優勢,便是他們兩國合軍一處,也未必不能一戰。”虞允文回答道。

“的確,夏、金兩軍補給都有問題,兵馬雖多,也是久拖不利。”顧淵點了點頭,又問,“既然女真大部主力都已壓在西麵,那潑韓五那邊呢?可能北渡黃河,威脅河北路?”

“東線無戰事,可……金軍在燕雲還練有新軍,還有他們從上京、雲內諸州調來的兵馬,算下來五六萬之眾總是有的,韓帥兵馬雖然精銳,但咱們的軍資儲備卻並不足以支撐兩線開戰……”虞允文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試探著問,“王爺可是有親征的打算?”

“這個自然!”顧淵似乎根本冇有考慮過彆的選擇,他連著刀鞘,重重地將佩刀點在延安府位置上,傲然說道,“完顏吳乞買與嵬名乾順兩位皇帝於北邀戰,我這小小的大宋攝政又安敢不從?

——去信西軍諸將,謹守延安府!

——通令西線禦營諸軍,向北開拔!

——告訴他們,便以此戰,決天下未來百年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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