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莫須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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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此時也走入雨中。

他迎著那騎馬踏階而上的顧淵,又看了看他身側的順德帝姬,哪裡還不知自己的結局!

可他不甘心就此投子認負,束手就擒。

這位尚書麵色蒼白,抬眼望天,大雨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陣陣暈眩中隻覺天意微渺。

心中有個聲音還在向他咆哮,告訴他這世道不該是這樣的,一切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他纔是那個本應執掌這富庶帝國權柄的那個人!

——他有才氣、有名望,論謀篇佈局、算計人心不比誰差!

他借力打力,攪動風雷,在這一刻之前甚至一度功成,讓道君皇帝重臨帝位!

高平陵、玄武門、陳橋驛!

曆朝曆代,那些史書斑駁,這等時候,不都是有人這樣登高振臂,控製了朝堂,立起新的威權!

接下來呢?接下來難道不該是風捲狂瀾,讓舊日龐然大物轟然倒塌麼!

可從龍之功的誘惑,這一次為何便失卻了全部的法力?

那個男人隻是簡簡單單地現身在街頭,就讓這一切輕易被翻轉過來,並且再難翻覆!

這顧淵——難道真就有蠱惑人心的妖術道法?

想到這,他聲嘶力竭地狂笑著,忽然拔刀,指向那已然是跋扈到無以複加的權臣,怒道:“顧淵,亂國逆臣,著甲、佩刀、騎馬上殿!謀反之心昭然若揭!還不給我將他拿下!”

可他的周圍,卻反而傳來一片刀劍落地的聲響——即使是最親信的死士,在這樣的威壓之下也完全放棄了抵抗,有些還想四下逃散,更多的直接跪地請降。

麵對他顫抖的刀鋒,顧淵隻是輕蔑一笑,根本懶得理會。他甚至冇有出刀,隻是連著鞘,輕輕撥開秦檜,然後直接走馬入殿!

鐵蹄踏在地板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每一聲都讓群臣顫栗不已。

至於禦座之上,那位靖康年間丟掉半壁江山的皇帝,此時更是蜷縮作一團。

他還妄想著能有不畏強權也不畏生死的忠正之士能站起來,替他擋一擋那權臣的刀鋒,可四下環顧,滿殿朝臣都已噤若寒蟬,根本無一人會來拯救他這樣一位官家。

於是,甚至搶在顧淵之前,趙佶戰戰兢兢地開口,聲音裡甚至帶著哭腔:

“顧……顧卿!是朕、是我一時糊塗,我也是被秦檜這奸人脅迫至此!顧卿……隻要留我條性命……樞相之位、宰執之位都是你的!我還可以給你封郡王、親王,迎娶瓔珞都是可以的!隻要留我條性命,便是你想要坐這把椅子,咱們一切都可以商量!”

說著說著,這位道君皇帝,不知想起什麼,忽地嚎啕痛哭起來。

見此,顧淵緩緩拔出刀來,淡淡地問:“太上何事痛哭?不知當年金營之中,是否也曾如此失態?

——隻要留你條性命,便將汴京城中百萬士民,還有那些天家子女全部賣與了金人……

那是你的妻女!你的臣民!靖康以來,多少人因你昏聵無為而死!為君為父,屆時九泉之下,你有何麵目,麵見他們!”

他原本還想說些什麼譏諷幾句,可見他如此失態模樣,終究是冇了這般心思。隻是招了招手,自有親衛甲士從殿外領入幾人。眾人望去,竟是之前失去蹤跡的茂德帝姬與尚且驚魂未定的前官家趙構去而複返,他們身後還跟著李綱、趙鼎、甚至連那位稱病在家的呂頤浩都被‘請’了過來。”

顧淵對這位自己一手捧上皇位的官家,多少還存了幾分客氣,見他無礙,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早已說過,那位置我不稀罕,且暫留給你們趙家,待我堂堂正正拯救這片天下之後再來取它!至於其他——”

他的刀鋒一轉,指向秦檜。

望著這個人,他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些許猙獰:“此賊……勾結金人,謀害朝廷重臣!更脅迫太上,意欲謀反!今,孤替官家剪除此賊,在場諸公,可有異議?”

朝臣們冇來得及回答,周遭便是他帶來的參議們一陣刀劍出鞘之聲。

刀鋒之下,滿朝臣僚,隻得沉默!

劉國慶此時會意,上前下了秦檜的刀,拎起這位尚書的脖子,將他一路拖到顧淵馬前。

而秦檜竟還硬氣地重新站起身,天真地在這一群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的虎狼之士麵前,妄想做最後的掙紮。

他的嗓子早已吼破了,聲音也變了調:“顧淵——你堂堂帝朝侯爵,便是這般藐視國法的麼?老夫乃是從二品尚書!你想治罪於我、想要殺我,那也是需要三司會審!你以為這般潦草地扣我個‘莫須有’的罪名便能妄殺忠良麼!”

而後他又轉向禦階上已經癱軟一處的道君皇帝,又看了看殿門之外,大雨中的趙構,哭嚎著向他們求援:“官家!諸公!非是我秦檜篡逆,這顧淵纔是真正竊國之賊!我秦檜可死,但顧淵此賊跋扈至此,早晚他須得謀朝篡位!”

“‘莫須有’?”顧淵騎著馬兜轉回兩步,用看死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然後又冇來由地望向趙構,聳聳肩道,“那便是以‘莫須有’之罪……官家以為如何?”

這個時候,在一眾甲士衛護之下,趙構也隻好冷峻地點了點頭。

可他冇料到,下個瞬間,顧淵居然閃電般地揮刀平斬,三尺二寸的刀鋒劃出一片淩冽的刀光,輕易切開咽喉,揚起血霧。

秦檜那沙啞的吼聲隨之戛然而止。之後所有言語,都化作一陣毫無意義的咳嗽與血沫咕嘟之聲。

在滿朝驚呼聲中、在兩位一個時辰之內被玩笑般地往複廢立的大宋官家麵前,這位於另一個時空之中很是興風作浪一整個時代的權相就這樣捂著自己喉嚨,軟軟倒下……

腥紅的血四下噴灑濺射,周遭臣僚惶然避之不及,而顧淵則在這令滿朝震驚的酷烈殺戮之中策馬上前,直抵禦座。

他帶馬轉身,隻見趙構緩緩走到秦檜屍身前,低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非卿不忠、非朕不明……秦相公,你此番豪賭,卻是在擲下第一顆骰子之時便已然輸了啊!”

而顧淵卻懶得在與他們分說什麼了。

他揚起染血地刀鋒,一語不發地指向幾乎癱倒的道君皇帝,可想了想,卻隻是以刀挑起他頭上冠冕,猶豫片刻,然後衝著趙構道:“秦檜已伏誅……請官家上前,原物奉還。”

一個時辰內,被人從這禦座上趕下又重登帝位,趙構此時似乎還冇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可他即便是想要退走,也已身不由己!

趙瓔珞上前,攙扶著自己這位九哥,不由分說將他按到這帝位之上。

顧淵仍騎在馬上冇有下來,隻是伸手,將那剛剛沾染了些許血跡的冠冕戴於這位官家頭頂。

再無人去講什麼禮法,更無人敢彈劾什麼跋扈,他們就這樣輕慢地完成了對大宋之君的加冕。

而對此,滿朝文武皆是寂然。

“今後之事,孤自攝政,官家與諸公當無異議?”顧淵努力想要露出些許溫和的笑意,隻是此時,他的臉上、甲上、儘是血漬,如同一隻沐血而出的惡鬼,麵目猙獰。

而剛剛演示了那樣一場乾淨利落的殺戮,這朝上諸公這時還未緩過神來,如何還有異議可言?

隻有茂德帝姬在門口撐著傘,聽到此處,方纔緩緩入殿:“攝政之事,當以王爵之尊……不知顧王爺想以何為號?

按祖製,本朝封王當以齊、秦、楚、魏等大國國號為一品王爵……”

“哦?”顧淵顯然對此不屑一顧,這位梟雄人物,在馬上還刀入鞘,淡然道:“既是北方未靖,便叫靖北王好了。反正也隻是個王號,暫且一用罷了!”

他說著,威嚴掃視四下——

文德殿外,暴雨如注;

禦階之下,群臣賓服!

……

“建炎五年六月二十八,帝匹馬上殿,駁道君、斥清流、刃秦檜、冕高宗,自封靖北王。”

——《宋史·光武本紀》

……

相比三年前臨安那場“苗劉之變”,發生於汴京城中這場“奪宮之變”對曆史的震盪顯然要深遠許多。顧淵所代表的淮浙軍功集團,以一場後發製人的宮變、甚至可以說是一場“光榮革命”,堂而皇之地將建炎朝堂最後的保守派——暨秦檜為首的清流黨人徹底掃平……

在這場宮變的尾聲,當顧淵將象征天子的冠冕重新戴回宋高宗趙構頭頂的一刻,他已在事實上加冕為帝。

無可否認,東方世界的曆史在建炎五年(公元1132年)的那場暴雨中從中世紀步入到近代。顧淵聯合了李綱與順德帝姬趙瓔珞構築起宋帝國新的權力體係,至此,這位東方曆史分界線上最負盛名的名將、統帥、君王終於完全掌握住宋——那個當時世界上最富庶帝國的權柄,並且毫不猶豫向著北方,亮出了他的戰刀。

——節選自《曆史研究》(阿諾德·J·湯因比

鬆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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