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新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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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中,秦檜一身大紅官袍,將自己璞頭隨手扔到一處,便帶上汪伯彥還有幾個參政知事在自己府邸中不安地來回踱步。

他這府邸,原本門庭若市,氣度森嚴。初立之時,來此尋門路的官吏們絡繹不絕,卻不想這樣的日子根本冇有享受幾日,便是接二連三的兵亂——進而顧淵自北而歸,奉天子以令不臣,將他們這些掌權文臣全部無情掃到一旁。

每每想到這一處,他秦檜便會無奈感慨。隻覺在那位顧樞相的威風煞氣麵前,自己所有心機攻防都變得無力又可笑!

他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了這個樣子?自己步步為營,機關算儘的事情卻被顧淵輕描淡寫的揮揮手就化作過眼雲煙。

——平心而論,這位顧節度邀買人心的手段還是彆具一格的。

他對於官僚士紳算不上友好,似乎也不在乎他們的支援;可對於那些農民、商人、學子、武人卻擺出了幾乎是刻意營造出來的低姿態——原來建炎朝廷為了戰爭而增添無數名目的捐輸都被他一概取消,取而代之以精簡後的農商稅來釋放民生。

與此同時,江南五大錢莊聯合作保的官債也開始被他大規模向江南諸路投放。朝廷以市舶司未來二十年的關稅進行抵押、甚至還壓上了某些諸如燕雲、遼東馬匹販賣特權這等荒唐權益,隻為了拉那些手中大筆現錢的商家下水,一道盤活這同江山一樣殘破得搖搖欲墜的大宋金融體係……

僅僅是第一期,他們便一氣發行了近千萬貫長期官債!

這一數字幾乎是宋遼歲幣的十倍!

對於身居高位執行改革的顧淵和那些兩浙路為主的商家來說,這是一條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的道路。可他們也敏銳的意識到,隻要操作得當,這顧樞相發明的“銀行體係”將如一隻貔貅巨獸,將藏於民間的財富徹底盤活,為來日北伐供應充分的財政支撐!他們也不用再去費勁地打理那麼多利潤微薄的產業,直接做這以錢生錢的生意難道不是更加愜意?

更何況,如今這風雨飄搖的大宋,眼見著權力中心剛剛進行過一輪激烈洗牌,他們這些被打上了顧淵烙印的商人們,難道還有選擇的權力不成?

可對底層平民來說,這些舉措卻意味著舊時代的影子正隨著那些苛捐雜稅一起逝去。他們無不充滿希望地迎接朝廷許諾給他們的那個嶄新時代的到來!

……

秦檜府邸外,自然不敢再掛那氣派的相府牌匾。雖然已經早春三月,可院落無人用心打理,多少還是有些衰草離披的蕭頹。

他領著汪伯彥等人,走到石桌前,沉沉歎道:“這顧樞相,以刀兵財富為後盾,放韓、嶽、劉等將出去剿匪,自己坐鎮臨安,當真是水潑不進的安排!如今咱們與他雖還保有著表麵上的和氣,可前日他殿上殺萬俟卨的手段實在太過酷烈!我誓為萬公複此仇!與此屠夫不共戴天!”

可汪伯彥卻謹小慎微地縮著脖子,也不知是凍得還是害怕。

他壓低了聲音,生怕自己稍微大點聲,便會被外麵聽了去:“秦相公……小心隔牆有耳啊!那虞允文的間軍司、茂德帝姬的皇城司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就不怕你府中哪個隨從早被收買,再給你如萬公那般整出個‘莫須有’的罪名麼!”

“莫須有?天日昭昭!他顧淵何敢如此行事?若是將咱們這些文臣都得罪光了,他打算靠什麼來治國?靠他手下那些隻會打仗的武夫麼?還是靠那些毛都冇長齊的半大小子?”秦檜冷淡一笑。他冇有汪伯彥那般謹小慎微,瞥了一眼院落外還在忙碌的傭人,深吸一口氣,忽而大聲吼道:“間軍司的細作對嗎?便去向你那走狗主子密報,我秦會之立於天地之間,誓要扶保官家,他顧淵想做篡國逆臣,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這一聲吼,讓外麵原本忙碌的傭人一下子都愣住。周圍參政知事們也是各個麵麵相覷一陣,方纔又默默低頭,沉默不言。

每個人都在盤算著各自心思,反正如今顧樞相府那邊水漲船高,外麵也四處都是招工的地方。他們跟著這秦相公也隻覺乾得死氣沉沉的,大不了領了這月月錢,出去闖蕩一番——實在不行,投軍去拚一場功名,也未必不是一個好的出路!

汪伯彥眼見這位秦相公情緒激動,也隻有沉默以對,過了好久,看他心緒總算平靜下來,方纔喟然歎道:“我知秦相忠義,可天下人知道麼?

如今是那顧淵把持著天下喉舌!他雇了一大群落地秀才、文人墨客,每日都去印發那叫什麼什麼……《臨安日報》的邸報!頭版還總找些清流名士署名鍼砭時弊,幾乎都是在為他叫好、而指著我們詬病!

秦相、秦相!你以為顧淵為何會留你我在朝中?他這是故意在拿你我來襯他英明神武!在給日後顧氏代宋做籌謀啊!”

秦檜原本就對汪伯彥這個話題很是有些不耐,見他言語間說不出什麼建設性意見,反而是隱隱有拉著自己急流勇退的意思,更是一掌拍在石桌上,哪怕震得自己手掌生疼,卻還是強忍著說:“荒唐!他顧淵想做司馬懿,我卻不是曹昭伯!咱們這便去聯合朝中官員僚佐,上書官家,拉上李伯紀、拉上張伯英還有兩位帝姬!叫他們認清顧淵狼子野心!讓官家下旨,恢複我大宋以文治武的祖製,這纔是正理!”

他說到這一層,忽然一頓,幽幽地瞥了汪伯彥一眼,壓低了聲音:“——這顧淵畢竟躥起太快,如今勝捷軍一係勢力雖大,卻皆繫於他一人……他這個人輕車簡從慣了……實在不行,花重金尋些死士……”

汪伯彥聽到此處,哪裡還不知他什麼意思,抬眼掃視四周那幾個知事都低著頭,不敢發表意見。他也隻覺後背直冒冷汗!可抬起屁股想走,卻被秦檜森冷的目光又逼了回去。

最後無奈,這位汪相公隻得硬著頭皮表態:“秦相公,這死士哪裡是這麼容易尋來的?顧淵如今貴為樞相,便是再怎麼輕車簡從,身邊也有幾員可靠護衛!他也是戰場死人堆裡滾出來的戰將!我聽聞顧樞相能與韓良臣那等身手過上四五十合,你這得找什麼樣的死士,方能一擊中的?若是稍有差池,咱們萬劫不複不說,這朝中,又還有誰能製得了他顧樞相!”

“照你這麼說,這天下,便冇有能收拾得了顧淵的了?難道我們這些人,一腔報國熱忱、滿腹治國韜略,便隻能在一個私鹽販子麵前伏低做小,做他的倖進之臣麼?”

說到此處,汪伯彥已經對無可對,兩人神色黯淡地彼此看了一眼,皆知事不可為,最後隻得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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