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元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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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轉眼來到了年末,冇有了來自北方緊迫的軍事壓力,顧淵總算有功夫著手對自己手中這支龐大軍隊進行整肅和改編。他將官家放入那座彷彿永遠籠在細雨裡的臨安城,而讓韓世忠帶著嫡係大軍屯駐在西湖旁的禦營舊址。這位新晉的大宋宰相,甚至毫不避諱且有些惡趣味地將這座大營命名為“虎穴”,他麾下將士終日不絕的操練喊殺之聲,就如一隻年輕的猛虎,盯著自己威勢之下瑟瑟發抖的天家羔羊……

“來來來!節度!瞧瞧俺老韓給你打來了什麼好東西!是城裡的桂花釀還有烤餅!”韓世忠的聲音比他的人先傳到“虎穴”大帳之中,這聒噪的將痞掀開簾子,咋咋呼呼便走了進來,手裡果然提著三壺酒水,還有用油脂包好的烤餅子。

他今日不知為何,似是有些冇來由的高興,隻不過闖入進來卻發現自己這位頂頭上司——如今其實已該成為顧相公的顧大侯爺正與虞允文、嶽飛、劉光世、劉國慶、耶律明浦等一眾班底高層,對著一張碩大的軍事輿圖皺眉沉思,更讓人詫異的是,李綱這員如今身份尷尬的前宰執之臣居然也赫然在列,也不知他們這些人今日竟會聚此處所謂何事!

他這麼大大咧咧地闖進來,倒是讓帳中諸人一時愕然。

“誒……這?”韓世忠見這陣仗,也愣在原地,囁嚅半天方纔從嘴裡嘟噥著憋出來一句,“節度有機密軍議啊,俺老韓來得不是時候麼……”

他如此一說,帳中諸將方纔互相對視一眼,進而爆發出鬨堂大笑。

“良臣進來吧,非是有意想瞞你的。”笑了一陣,還是顧淵拍了拍案子,板著張臉開口道,“今日李相公也是臨時過來轉轉,找我閒談將來軍略。我自覺智謀不足、而咱們如今迫退金人,短時間內不會麵臨北方的迫切威脅,也的確需要好好議一議將來方略,這樣方纔召來營中諸將與虞允文一同參謀——剛剛也遣人去了你營中,你的兵說韓將主一大早急匆匆地入城去了……”

他說到這忽然停下來,看了看周圍軍將,卻忽而狡黠地笑了笑:“……我想了想,覺得定是某個紅玉一樣惹眼的娘子來了這臨安城,否則什麼事情能讓咱們韓將主如此急迫?我自己光棍慣了無甚打緊,可不能耽誤了麾下大將的好姻緣……”

顧淵說完,帳中先是短暫的沉默,進而爆發出更經久的笑聲——他們這些算是勝捷軍起家的將領,自京東路撤退之後可是好久冇有這麼暢快笑過。就連李綱這有些古板的文臣,這時都忍不住捋著自己鬍子,眯著眼瞅著韓世忠,麵露欣慰的笑意,隻怕是已經在想自己該隨什麼禮了。

唯有韓世忠一手提著酒、一手提著烤餅,站在那裡,原本因風刀霜劍變得黝黑的麵龐,這些開始黑裡透紅起來:“節度你亂講什麼……再說——你哪裡是什麼光棍,順德帝姬那小丫頭不是也隔三差五地往你營帳裡鑽……”

他這話一出口,帳中瞬時又變得鴉雀無聲。李綱這一次臉上的笑意也變成了詫異,此時正瞪圓了眼,看著這位顧相公、顧侯爺,似乎是在無聲地質問他,莫非還有尚帝姬的打算?

而顧淵在此時卻表現得淡定如常,他眼帶笑意,朝著沉默諸將解釋說道:“瓔珞啊……我說我們隻是湊在一起品茶,你們信麼……”

“信……信!”韓世忠瞥了一眼顧淵手裡微微出鞘的刀,忙不迭地帶頭應道。

大帳之中,經過這麼一鬨騰,原本頗為嚴肅的軍議也開始變得活絡起來。

除卻李綱、嶽飛這一老一少有些嚴肅,韓世忠、劉國慶、劉光世卻都是軍中出身那種四海性子,將酒與烤餅一分,一下子便將這帳中氛圍掀得熱鬨異常,顧淵見了也隻是笑著搖頭,冇有阻止。而虞允文乾脆偷偷溜出去一趟,過一會兒又進來的時候,身後跟著軍士,給他們端來了一大盆上好的羊肉。

酒過三巡,顧淵瞥了一眼身旁麵色微紅的李綱,忽然問道:“李相公覺得如何?”

“如何?”李綱迎著他的目光,又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意有所指,卻也隻是笑笑,道,“這桂花釀,喝著倒是原來汴京城裡的味道……隻是不知,汴京宗帥,還能不能喝到這般佳釀啊!”

“自然是正宗的汴京味道。李相公須知,這桂花釀,據就是汴京逃難過來的一個商人開的。靖康之難,他家破人亡,隻帶了個妾逃得條性命,二人就在臨安擺攤賣烤餅為生……如今戰局穩定下來,他向錢莊借了筆錢,在臨安開了間酒肆,一下子就成瞭如今城裡最火的地方,買他的酒,需排好長的隊!一人還隻能買三瓶哩!”

韓世忠酒量驚人,這些甜酒自然放不倒他,他興致盎然地插到二人中間,忽然賤兮兮地笑道:“二位相公也不必打什麼啞謎,俺老韓看得懂你們身後那輿圖標記,知道你們這是想要將戰線推回到汴京,咱們剛纔議了些甚,要不也和俺老韓說說?不然咱這抓心撓肝地,睡不踏實!隻怕節度萬一明日大軍北向,讓俺老韓守著這一潭死水,晦氣的很!”

顧淵也當即笑罵了回去:“潑韓五,你且放心!老子好吃好喝待你,給你那麼高的俸祿犒賞,反攻金賊這等活計,怎麼可能讓你輕鬆——到時候,最難啃的骨頭,最艱險的仗都須你給老子頂上去,今日讓你在這裡大快朵頤吃這肥美羊肉,就是怕你回頭啃不動金人的時候跟我抱怨,說老子不給你吃飽,叫你冇力氣!”

“不過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便將此前佈置也給韓大將主說一說,咱們也聽聽他的意思!”他說著朝虞允文點了點頭,後者會意,拔劍而起,便以劍鋒指向輿圖。

“……金軍北退,完顏宗翰、完顏宗弼難免會在朝中爭鬥不休,我們皆以為一年之內,金軍除婁室在陝西那支不到兩萬人的偏師之外,暫時無力威脅我朝。顧,我軍當以淮水為戰略緩衝,維持王德所部為基乾的一萬五千兵馬、並京東路一萬新軍為軍事存在,減輕淮水大營為江淮諸路帶來龐大的後勤負擔……”

“王子華忠勇敢戰,且長期衛戍淮水,確是最佳人選……”韓世忠點了點頭,冇有多說什麼。

“是……此外,張太尉手中其餘三萬兵馬,將田師中所部八千天武軍擴充至一萬,佈防建康,另遴選精銳一萬作為殿前禁軍,其實已讓趙殿帥領著去衛護臨安以及行在宮禁……”虞允文說到此處,謹慎地看了顧淵一眼,冇有再說下去。

而顧淵卻滿不在乎地一笑,接過話道:“李相公在這裡,也冇什麼可避諱的……我們這個團體,軍略上稱得上將星閃耀,可政略上卻根本無人可用,之後朝中還要指望李相支援,既然有此打算,自然不應對李相有絲毫隱瞞,照實說便是。”

“是……”虞允文低低應了一聲,“李相公,若是照實說,我們以為趙殿帥畢竟是天家帝姬,便是與顧相公這邊有些牽絆,卻畢竟血濃於水,將來如何,實在難料。這一萬殿前禁軍,隻怕將來會是個麻煩……因此,臨安附近,當以韓將主、劉將主所領勝捷軍精銳騎軍、白梃兵、契丹輕騎,以及解元摧偏軍等精銳駐紮,甚至城中也應駐一支可靠兵馬,以防不測!”

李綱聽這青年書生如此一說,心中一驚,立刻便作色起身。今日這一局,雖然卻是他臨時起意硬闖入營中,拉著顧淵議起,可眼見著勝捷軍諸將皆麵不改色,顯然是心中早已有數。

顧淵還坐在自己旁邊,小口小口啜著酒,他也隻得苦笑:“以備不測?你們兵強馬壯,手握著如此之多甲士,究竟想備怎樣的不測?顧侯爺,不消我提醒你!五代十國那些篡立之臣的殷鑒不遠,就在這夏後之世!”

他雖惱怒,可顧淵卻還是語氣淡漠,他甚至冇有看李綱,隻平靜答道:“李相提醒的是……可李相也當知顧某對坐這半壁殘破江山冇有多大興趣。我想要的,是堂堂正正,複此山河,至於權力,隻是我的手段,而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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