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元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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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節度再征淮水,大破金軍元帥完顏宗翰於泗州城下。”

“王師諸將並旗北向,克複淮陽軍!”

“淮水無恙、兩淮儘複!”

訊息伴著快馬舟船在江淮路上往來穿梭,進而向著更南方的福建路、廣南路、巴蜀之地、陝西諸路傳遞。這些訊息送出之時原本就帶著太多誇大的成分,似是這位節度想要以這場大勝,來一掃靖康以來大宋軍勢之頹靡。而隨著那些背插火紅靠旗的軍士一遍又一遍的呼喊,整個江淮地域都徹底沸騰起來。

靖康年間一場接一場的慘敗、一次接一次的喪師失地之後,他們終於取得了這樣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而在此神州陸沉之際,這大宋也終於迎來自己的軍神橫空出世!青州、泗州兩場大戰之後,折斷了金人的銳利兵鋒。

有些文采斐然的說書先生已將顧淵編成話本——話本之中,自然是英雄美人,並肩袖手天下。顧淵是天上司戰的星宿下凡,要拯救這片蒼生;而順德帝姬天家帝女,值此家國破碎之時,怒而拔劍,亦是一段佳話。

臨安城中,自克複汴京以來,那股被有意無意掀動的民氣風潮,在這一刻昂揚至了最高點!瓦肆巷口,田間書院,人人似乎都在議論泗州城下那場空前大勝!顧淵的個人聲望也隨之升到了新的高峰!

江南諸多書院書生也被不知何人組織起來,他們在雕欄瓦肆、在田間地頭、在酒肆巷尾往往是登高振臂,鍼砭時弊,痛陳靖康之難給這片山河、給巍巍華夏帶來的苦難!而無論舊朝新朝,那些相公似乎都是他們攻擊的對象!

“……建炎立朝以來,朝廷在步步後退,全靠著某些邊地守將在前線浴血!將金人擋在淮水以北!”

“……西軍種家已是滿門忠烈,為國事死!殘軍退守潼關寸土不讓!京東劉洪道,滿城白髮兵,至死扞孤城!顧節度更是親冒矢石,血戰青州方纔殺垮了完顏宗弼,怎地卻被自己的朝廷十二道金牌召回——這亂命不從也罷!”

“……還有苗、劉禦營之亂,不也是因為看不過朝廷一再南逃,方有血性男兒發動一場兵諫?他們想的是好,隻是做起來太過操切了些……幸得顧節度飛渡千裡,雨夜平亂,才保我大宋江山不至重演五代十國的動盪啊!”

那些跳出來的書生皆是雄辯之才,身側還有大批大批的擁躉,即便是台下有人看不過眼,跳出來辯駁幾句,結果也是被這些沸騰的人群起著哄灰溜溜地趕走……

江南路上,更有諸多豪商聯手印發“國戰債券”,分期三到五年、許以高息,說是要為來日北伐籌集軍餉。而其中牽頭之人正是江南顧家那位當家女主——顧瑾,她的身側,以全副身家為其背書的還有曾、劉、王、謝等傳統江南巨賈!

這些人對於利益的嗅覺最為敏銳,朝中上下也暗藏著極多眼線,如今眼看著對金戰和的主導權正緩緩落入那位顧侯爺手中,這時候哪裡還有猶豫的——便是勝負隻有五五之數,他們也願意豁出身家性命,將自己綁在顧淵這輛已然全副武裝起來的戰車之上!

京東路時與顧淵短暫合作已讓他們驚鴻一瞥,看到了這場戰爭背後所蘊藏的巨大利潤,不說海商帶來的巨大收益,光是想想跟在勝捷軍的身後,進入北方他們從來難以踏足的市場,就讓他們這些商賈機動不已!

至於那些國戰債券,被鼓動起來的江南士民更是踴躍認領。一位頗有雄辯之才的青衣書生,心緒甚為激盪,在拿出自己全部百餘貫身家購買債券之後又當眾撕掉了憑據,並且朝著周圍人群大聲疾呼:

“……我輩手無縛雞之力,恨不能沙場報國死!卻也願為此等國戰,儘一分力——這債券,我不贖了!”

一時之間,顧家錢莊門口,撕碎的債券如雪片般紛紛揚揚,看得周圍一眾商賈甚至都有些錯愕。到最後群情激昂之下,他們也隻得眼含著熱淚,認捐了幾十萬貫軍餉……

……

建炎元年十二月三日,就在這樣一片湧動的民氣風潮中,顧淵率領著他的勝捷軍終於接近了臨安城。與出征之時的一路急行不同,這一次他刻意壓慢了步伐,讓自己麾下將士充分享受這得勝還朝的榮耀。

當然,這樣的安排也讓他有充足的時間拜會那些被他半是綁架、半是相邀,裹挾在軍中前去淮水觀戰了一遭的建炎朝臣們。在他們之中分化拉攏,尋找自己的政治盟友自然也是題中之義。

這一路上,他自然是率領親衛,與趙瓔珞一道衛護著天子鑾駕行在最前。

在他們之後便是大隊甲士衛護著朝臣車駕,絡繹南返。顧淵也許是害怕將這些文臣得罪死了、又或者是對自己控製朝局的能力有莫大的自信,居然並冇有將他們一個個地隔離開來,似乎還想維持當今中樞班底的架子,隻是一路上不斷地與一些朝臣們往還。

有些人——比如李綱,在淮水一戰之後對這位節度的印象似乎有所改觀,這幾日來與他往還頗多,甚至有幾次二人還在李綱車駕之中密談許久,就連連午餐都是遣人送食盒入車中,好似這位剛正不阿的名相與這新晉的年輕梟雄多少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自然,也有些人——比如趙鼎,根本就冇給這位某種程度上正在行篡立之事的顧節度以開口的機會。麵對顧淵的拜訪,這位禦史可是絲毫不給麵子地破口大罵他“篡國逆賊”,甚至一度拔劍出鞘,恨不得要將他就地正法。

當然,他那等劍鋒在顧淵全身森然甲冑麵前也就是坐了坐樣子,以顧淵的身手,對付起趙瓔珞怕是有些吃力,可拿捏一個文臣還是綽綽有餘。他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而後閃電般地滑步上前,便將那劍奪到手中。可之後卻又笑著將劍插回趙鼎腰間劍鞘,一言不發地替他理了理剛剛被弄亂的朝服,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冇有任何要找他麻煩的意思。

甚至於連汪伯彥這般幾乎是政敵似的人物,顧淵都上前客氣寒暄了兩句,囑咐隨行軍士照顧好汪相公起居生活。

偏偏是行至秦檜車駕前時,他一向溫和的眼神忽然就變了,變得陰鷙而冷厲、變得甚至不像是他自己。

那位好整以暇、準備最後與他顧節度好好利害往還一番的秦左相甚至都冇來得及張口,這位當今大宋第一權臣便已經瞥了一眼過去,隻給車駕之中尷尬拱手的秦檜留下一個冷笑。而那一瞬間的眼神交彙,讓秦檜隻覺得,他與顧淵之間,彷彿是被什麼化不去的仇恨給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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