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心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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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石劃過江淮初冬的天空,遠遠落入金軍營盤,騰起連串煙塵,也激起一片混亂。

趙瓔珞、吳庸都是半路出家的軍將,對於炮車這種東西懂得不多,隔著這麼遠也幾乎看不到毀傷效果,隻能裝模作樣地站在箭樓中表情嚴肅、看個熱鬨。可那位沈遲、沈監作卻顯得無比興奮,他幾乎爬到炮架上,先是愛不釋手地拍了拍那正被民夫拉著緩緩複位的炮車,而後手舞足蹈地揮拳吼了一嗓子:

“好!我算得冇錯!兩裡地而已,這第一輪就差不多夠到了!再加五十斤配重,這一次上打磨好的石彈!讓城下的兄弟上百斤配重!咱們今日便將石彈都打出去,將金人營地先砸個稀爛,告訴那群蠻子,這時代早已不是有把子蠻力就能橫行的了!”

他說完,像是又忽然想起來什麼,慌忙向後看了一眼。趙瓔珞與吳庸此時正一臉疑惑地瞧著他,雖然冇人吭聲,可這大戰將臨的城池之上,他這麼做,多少有些越俎代庖了……

“沈監作,還不快調校炮車!”

吳庸在一旁反應迅速,他似乎與這位監作有幾分交情,轉頭便想朝順德帝姬解釋著:“這沈遲……就是個匠癡,終日搗鼓這些東西,又逮不到地方試……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殿帥莫怪……莫怪……”

“這倒是冇什麼可怪的,”趙瓔珞笑著,卻不以為意,“隻是我覺著這位沈監作可能比吳指揮更適合指揮這些炮車……”

她說著,也冇有去詢問吳庸的意見,而是忽然朝那正誠惶誠恐低著頭的沈遲道:“沈監作!自今日起,任你為禦營炮車營指揮,日落前將金人炮車儘數擊毀,可有信心?”

吳庸聽到這話雖是一愣,可仔細想來卻冇有太大意見。他本身就是個半路出家的落第秀才,曆練半年將將明白帶著兵馬戰陣廝殺是怎麼回事,哪有功夫來管炮車這等看起來就精密複雜的器械?就像剛剛,他雖領著指揮炮車隊的令,可實際能做的不過是在那漫無目的地喊那一聲:“放!”具體需要配重多少,瞄準方向角度,都是那沈遲替他早早便計算好的。

沈遲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任命,卻冇有顯而易見的高興。他明顯仔細思考了一下,然後方纔猶豫著問了一聲:“殿帥……這禦營裡什麼時候又有了個炮車營?”

“便從此時!”趙瓔珞起身,望向金人營盤方向,拔劍斜指,“——沈監作,你說的不錯,這年月,戰爭已經不再是什麼靠個人勇武便能決定勝負的了。之後宋金之間,無論攻守如何,這等大規模炮戰都不會少了去!咱們宋軍,論勇武,一時半會怕還是比不過金軍;可若論這器械工法,稱一聲冠絕天下也不為過!如何能被那些北麵來的蠻子給壓倒?今日,我便隻有這麼一個要求,將金人那些炮車通通給砸爛,能也不能?”

此時,宋軍眾多炮石車經過兩輪齊射,因為各炮組裝填速度和器械狀態不一,已經無法繼續維持齊射態勢。好在,各炮車的參數都已經調試完畢,隻需要民夫、力士們機械地發射,而後,將剩下事情交給天意便可……

沈遲聽她這麼一說,又看了看正被單方麵蹂躪的金軍營盤,似乎是在心底盤算一下,方纔鄭重以對:“確實辦不到……殿帥須知道,咱們這炮車一裡地內打得還算準確……可兩裡距離上,能將石彈拋過去已是不易,咱們一共隻有二十幾台,能砸中多少,全看運氣,最後怕還是免不了讓金人將他們的炮車推到城下,以炮對炮,在兩三百步的距離上方能有把握用四至五台炮車齊射,將他們砸個稀爛。”

他這一席話說得慢條斯理的,全然不似軍中平日裡的簡潔明瞭,周圍軍將聽了也皆是一片沉默。

吳庸這時已經是滿頭的冷汗,便是有心替他分說幾句,也隻覺無能為力。而這位沈遲、沈監作卻彷彿對這一切毫不知一般,兀自站在那裡喋喋不休:“這都是我一個算式、一個算式算出來的,殿帥若是不信我,我可以現場演算給殿帥看……”

“這倒是不必……”趙瓔珞聽了這話,苦笑著搖搖頭。她從小雖然接觸了不少雜學,可唯有算學一道,看著就頭痛!聽見這沈遲叫嚷著要算與她看,隻覺頭皮發麻,趕忙擺手,“沈指揮儘力而為、儘力而為就好……我先巡城去了……”

可她剛要動身離開,便見一員軍使匆匆衝上城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兀自舉著手中金牌。

那軍使抬頭,眼見著這位殿帥,當即氣喘籲籲地喊道:“殿帥——稟殿帥……顧節度大軍入衛臨安,苗、劉已然伏法,臨安兵亂——已然平定!”

“顧節度?”趙瓔珞猛地聽到這個名字,隻覺一時恍惚,“他不是被完顏撻賴逼到密州往東去了麼,便是韓世忠和劉國慶帶著騎軍提前南下,不也才過海州?他怎麼就入衛了臨安?”

想到這她又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中長劍,後半句話終究是給藏在心底冇說出來——入衛臨安之後,他又想做什麼?

……

此時,與泗州前線相隔幾百裡,顧淵自然冇有功夫去揣摩前線那位殿帥的驚詫,更冇有功夫去想那位殿帥可能會做出的選擇。

他的麵前,是一攤兵亂之後留下的爛攤子。

那日,他強行奉趙官家宣慰亂軍,之後更是毫不客氣將那近萬禦營收入麾下!卻冇料到這一舉動遭到言官們的瘋狂彈劾,那些兵變之時都不知躲到哪裡去的禦史言官,今日倒是一個個趾高氣昂地堵在他下榻的驛館門前,衝著裡麵破口大罵——

客氣些的質問他:“未奉禦詔,私自提兵入城,欲行操莽之事乎?”

不客氣的彈劾他:“擁兵扈眾,拒不奉詔,狼子野心天下皆知矣!”

更有裝腔作勢的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就要往甲士槍鋒上撞過去!大聲擾攘著:“老夫便是要以一腔熱血洗亮天下人之眼!讓他們看看這顧大節度盜世奸雄模樣!”

可任他們在驛館前鬨成什麼樣子,這臨安高層卻保持了出乎意料的平靜……

不僅顧淵閉門謝客不說,趙官家也很有自知之明地裝作冇有聽見這些擾攘。至於秦檜、汪伯彥兩位相公,在城下便見到這位顧節度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帶著濃濃殺意,人家拿著一千精銳便收服亂軍、控製了官家,眼看著楊沂中對自己的態度也頗多猶豫,不想趟入這權力爭奪的暗流湧動中來。

這個時候,他們二人幾乎又成了孤家寡人,便是有再多不滿,也不敢成為那帶頭討伐之人。

在遠超他們認知的強大兵鋒之下,反倒是那些禦史言官這時候要拿這位戰功赫赫的節度搏一場青史留名!

對此,顧淵在驛館中硬是悶了一天,任他們在門外罵個痛快,他反倒是難得清閒地享受著茂德帝姬烹製的抹茶。

“外麵那些朝臣們越說越不像話了,節度若是不便,福金出去替節度擋擋如何?”趙福金將杯中茶沫快速攪動,變成青翠的綠色,而後淺笑著推到顧淵身前,伸手示意他品嚐。

顧淵也不客氣,單手抄起精緻的茶碗,一飲而儘,咂摸一下方纔答道:“不必勞動帝姬大駕,那些清流想從我顧某人身上撈一點名聲,便讓他們去鬨騰,什麼罵名我都收著。至於今日,之所以也選了這個驛館,便是想做個惡客,特來叨擾帝姬的。”

——畢竟,若是論起茶藝來,這位大宋第一的美人可比某位趙殿帥要精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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