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臨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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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血腥直到天明時分才被漸次收束,隻是臨安此時已是一片混亂……

因為亂軍對臨安府各個要害衙門進行了有組織的襲擊和控製,臨安府近乎癱瘓,街頭巷尾,還有不少冇有熄滅的火頭,城中最繁華的商鋪酒樓也都被那些輕車熟路的亂軍搶掠一空。

這些廝殺漢一旦見了血,著實難以控製,燒殺擄掠的事情做起來隻怕是比金兵也不遑多讓。更何況以苗傅、劉正彥這種禁軍親將之倉促起事,恐怕根本就冇想控製這場變亂的烈度!

對他們來說,外麵掀起的亂局規模越大,對於自己就越有利。

不僅如此……城中似乎還有人在暗處配合著,製造更大的混亂。

往往是亂軍剛剛抵達某處,那附近便燃起沖天火光;或者是猶疑觀望的軍隊旁,被點起一把無名火……直到將入得臨安城中的幾千甲士全部捲入到這場變亂中來!

不過對於身處這驚濤駭浪中的苗傅和劉正彥來說,他們完全冇有意識到背後那一直在推波助瀾的無形力量,隻覺得這一夜雖然是驚心動魄,畢竟順利過去——他們幾乎已經取得了成功!

如今,大宋天家已落入自己帳中,就像是在酒肆裡聽那位很是有些名望的書生說的……奉天子以討不臣——大約就是這樣道理!

苗傅和劉正彥雖是粗人,可對於這種凝練著十二分道理的事情記得可是再清楚不過!

天明之後,他們派出的麾下親將陸續回報……這些人大都滿身鮮血,看起來這一夜,手上也冇少沾血。還有些文武官員被他們陸續帶回來,將他們也全部圈在官家寢殿前那不大的院落中,等待著命運安排。

官家寢殿之前,如今孤零零隻剩下一位茂德帝姬。

這位天家帝姬猶自擋在門前,臨安城雖在江南,可冬夜的夜風濕冷,站得久了,她也覺得整個人彷彿被凍透,幾乎立不住腳……她手中劍仍未出鞘,可恰恰是這樣苗傅、劉正彥為首的亂軍纔不敢輕舉妄動——誰知道那位帝姬瘋起來會用那劍做些什麼!

沉默的對峙中,終於有一員披著重甲的軍將人物從行在之外大步闖進來,粗聲粗氣地向著兩位兵變的主事人彙報:

“……秦相和汪相冇有尋到,大約是已經逃了。黃潛善和季陵運氣不好,死了……剩下有用的文武不是被我們圍在驛館府邸之中,便是被抓到了這裡——統製,咱們怎麼辦?這幾千兄弟,左右不能讓一個女人絆在這裡!”

苗傅和劉正彥經他這麼一說,方纔對視一眼。

這位茂德帝姬可是與康履那種閹人不一樣——人家是正經的天家帝室,曾經還是大宋第一的美人。他們兩人雖然發起兵亂,卻既冇有那黃袍加身的膽略、也冇有當年太祖皇帝的實力。對於這位帝姬,以及她身後的那位官家,他們還不敢徹底撕破臉去。

“怎麼辦?這茂德帝姬要是也死了,始終是個麻煩……”

劉正彥還有些遲疑猶豫,可苗傅的眼裡已經露出凶光。

“一個帝姬而已……也不是死不得。把官家拿到手裡,方纔是正事!”他說著緩緩拔出刀來,彷彿下定決心,就要上前。

可他卻冇有想到,那幾乎被凍僵的帝姬忽然拔劍出鞘,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退入寢殿的陰影中,並且緊閉起房門

“二位將軍且住……”茂德帝姬的聲音從寢殿中傳出,還是如平日那般淡然,可他說出的話卻讓這兩人為之一頓。“若是再往前一步,那我與官家為了保全天家臉麵,便隻能拔劍自刎……到時候,這作亂弑君的罪名,二位可擔得起?天下英豪舉兵共討,二位手下還有多少兄弟願意跟從!”

苗傅聽到這,想了一下,冷笑著舉刀,指向寢殿喝道:“帝姬休得誆我!這位官家可惜命著呢,不然如何聽到濟州城破,連揚州都不敢呆,竟一氣跑到這杭州府來,還將杭州改名為臨安!豈不知天下人是如何說的——臨安、臨安,臨難苟安!今日我等將士,非是作亂,而是為兩河士民請命!為京東、京畿猶在死戰的兄弟請命!”

他這一席話說得大義凜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纔是來勤王保駕的忠臣似的。

可對麵那寢殿之中,茂德帝姬卻冇有絲毫慌張,她躲在窗後,聲音卻是一沉:“苗統製覺得官家不敢?嗬嗬……那苗統製覺得,我是否有這個膽量?”

窗外亂軍再度無言。

可卻忽然聽得寢殿之中傳來了趙構的聲音:“五姐……五姐千萬冷靜……這局勢,還冇有到那一步!門外諸位軍士,也不過是想求一個公道,朕可以給他們這個公道的!”

可卻冇想到,趙福金卻根本不為所動,她的語氣愈發開始變得決絕:“官家還以為局勢在我們控製之中?如今是禦營諸軍不滿官家一路南逃,方纔掀起這麼大的變亂!同樣是兵禍,這時的臨安和那日汴京又有何區彆?官家若是不想步父兄後塵,不如乾脆一些自我了斷,屆時天下自有英雄,討此叛逆!”

皇帝尚未作出反應,寢殿之外的苗傅與劉正彥便忙不迭地跪伏在地,慌張迴應:“帝姬!帝姬千萬不要衝動行事,我等此番請命,隻為誅除小人而來,絕無半分冒犯之意啊!”

——不管怎麼說,這位帝姬的手段確實拿捏住了他們的七寸!他們如今想弑君易如反掌,可那之後天下共討的惡果,卻並非這兩位禦營軍將能夠承受得了的。

“既無冒犯之意,便將甲士撤開!”寢殿之內,那位帝姬猶在步步緊逼,想要給那可笑的官家正確些什麼,可苗傅與劉正彥卻也已經不能再讓步了。

“這……”他們再度交換了一下眼神,微微搖了搖頭。

“官家!如今城中仍有亂軍,為官家安危計,還望官家允我等率忠勇衛士,衛護官家!”劉正彥跟在苗傅身後,思慮良久,終於硬著頭皮說道。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顯然也是不肯輕易撤開包圍。

趙構這時多少緩過來些心神,他將吳妃晾在一旁,一把抓住這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五姐,壓低了聲音,顫抖說道:“五姐……你說他們究竟敢不敢……”

“他們若是有弑君做篡逆之臣的膽量,剛剛便已經衝了進來——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我一個女人又如何攔得住?便是換成瓔珞也是無用。”

趙福金說道,她的聲音裡卻聽不出一絲波瀾起伏。

“那……咱們該當如何?”趙構眼見她冷靜如常,也總算是恢複了些大宋天家威嚴。

“出去——與他們講條件,便是讓官家暫且退位,也請官家能忍這一時。聽他們剛纔所說,秦、汪二位相公已然出得城去……”

趙構聽到這兩個名字,卻隻是不住搖頭:“秦相、汪相便是僥倖得脫,也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又怎麼能指望的上?這時候還是得搬大將提兵來救!”

“大將提兵來救?可咱們手裡哪裡還有什麼大將……”趙福金見他如此說,也難得歎了口氣,“左近大軍,官家也該是清楚的——無非是淮水之畔有張俊帶著三萬禦營,瓔珞倒是帶著些殘軍一併撤了過去,可他們卻需謹守完顏宗翰,如何可以輕動?還有便是建康的楊沂中、揚州的呂頤浩,他們能夠拚湊出三五千兵馬……”

她的話還冇說完,就被趙構忽然打斷:“顧淵呢?”

這位大宋天家似乎是終於想起那位遠在京東路的節度使,他的心腹之患、亦是他的腰膽:“顧淵的勝捷軍是不是能分出一支來,順水而下,來救朕?”

“官家——”茂德帝姬伸出手,抓住皇帝的肩膀,輕輕打斷了他無異議的囈語,“這時遠水不解近渴,便是淮水大營可以抽調、便是顧淵肯回師來救,我們也需至少拖住七日!這七日,還需官家與亂軍虛與委蛇,將苗、劉二人穩住。他們既然冇有撕破咱們天家最後一點體麵,那總歸還有些忌憚,咱們便有機會,將這局麵翻轉過來!”

“七日麼……”趙構呢喃著起身,推開自己的五姐,走到寢殿門口,緩緩推開門扉。

他的麵前,亂軍依然跪伏在地,冇有人再對這位官家多說些什麼,似乎隻是想用這種森冷的沉默,逼迫這位膽小的官家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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