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臨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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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元年十月十五,自陳橋驛那一場兵變之後一百六十七年後,困擾趙宋天家的夢魘終於再現!大內宮禁之中,誰也冇想到,原本以為最多不過是一場鬨餉似的兵變,怎麼忽然就成了這個樣子。

趙構寢殿之前,禦營扈從甲士跪倒一片,他們手執著利刃,跟隨著自己的統製,隻是沉默。

康履試探著與他們對話,卻無人迴應他;而茂德帝姬趙福金則乾脆站在陰影之中不發一言,隻是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切。

禦營扈從統製苗傅與威州刺史劉正彥帶隊跪在最前麵,誰也不曾料到,這兩位如今大宋軍中算不上什麼大人物的軍將,居然如此輕易地掀起這樣駭人驚濤!

“爾等忠心,官家已知,請苗統製和劉刺史留下,餘眾先行退出朝天門外。這麼多帶甲之士堆在這裡,成何體統!”

康履扯著他那公鴨嗓,還在儘最後努力想要將這些亂軍勸回。可那些軍士又怎麼可能聽他的,隻是跟著那兩個領頭軍將,逼著官家出麵相見。

“官家——諸位軍士請官家出麵一敘。”

趙福金見狀快步走到趙構床前,也顧不得什麼天家體麵,一把扯開那曼妙紗帳。可她看著自己這弟弟——他還坐在那張軟床上,身旁是不住顫抖的吳貴妃。二人像一對受驚的貓一般蜷縮在一起,哪裡還有什麼天家尊貴。

他的表現,甚至連康履都比不上!

那位內侍總管這時雖然戰戰兢兢,可好歹還擋在官家寢殿之前,同亂軍對峙。還在拚命嘗試著與他們講條件,想看看能否儘可能方便地平息這場兵亂。

“朕……朕著實,腿軟得走不動路,還請五姐……五姐和康大官,代為安撫!”

“代為安撫?”趙福金手握著劍,卻也知道再冇有什麼拔劍的意義……

行在之外,甲士調度一刻未停。不知是哪處起了火,映得臨安半個夜空都是橘紅顏色。顯然,亂軍也已經反應了過來,正嘗試著控製這座城池各處要隘。

趙福金轉過身,走到康履身側,與他並肩而立。

她先是看了康履一眼,接著又掃視了一下麵前這些披甲執刀的男人,終於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官家身體抱恙,不便出麵。靖康以來,帝室劫難,隻我姐弟三人僥倖得脫。今瓔珞領軍尚在淮水未歸,此地隻我與官家二人——諸位欲效行五代十國故事,從我姐弟二人屍身上踏過便是。天家自有天家威嚴,卻彆想著能挾持我們做些什麼!”

她這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那些亂軍,不知是被她絕色一時震懾,還是真冇膽子做那黃袍加身的事,被她言語一時擠兌住,居然一時語塞。可他們手裡的兵刃、弓弩依然穩穩端在手裡,冇有半點散去的意思。

苗傅想了想,頭低伏著,大聲回道:“請官家恕罪!臣等行此下策,實是不忍朝政被小人把持,隻為誅殺隔絕禁中的小人而來!

康履、王淵!自東平府南撤時起,便中飽私囊,咱們一路南撤,官家可知他們拿船裝了多少自家財貨?兄弟多少都是因為這個,被活活丟給了金人!”

說到動情處,苗傅居然痛哭出聲來:“官家——臣伐遼、護駕、平亂,所得功績不遜王淵!奈何那廝與您身邊康履沆瀣一氣,排擠我等有功之人!幸而天道還好,王淵已然伏誅!臣鬥膽,請將康履奸賊交由我等處置!”

他這話一氣說下來,不僅康履,便是趙福金和趙構姐弟都震驚不已。他們原本看到叛軍麵對皇家威嚴,多少還有些畏懼,心裡還有那麼一絲僥倖。可冇想到,這些亂軍居然直接就向官家要身邊人!

康履聽到這話,也是再撐不下去,兩腿一軟,直接便跪在地上哭嚎著:“官家……官家救命啊……”

苗傅與劉正彥見狀對視一眼,一招手便命人上去,將這兀自鬼嚎的閹人給拖下去。他們這些亂兵也是乾脆,當著茂德帝姬的麵就將這位當今官家的大內總管亂刀砍死。

而整個過程中,皇帝卻隻是悲泣,一言不發。

趙福金撇過頭去,不忍去看那血腥慘狀,一直到冇了聲息,她方纔轉過頭來,幽幽地朝著苗傅說道:“苗統製若是看不慣這位康大官,便給他尋一去處流放好了,何苦趕緊殺絕。”

“我們何苦趕緊殺絕?”苗傅原也不想與這帝姬分說什麼,隻是覺得她長得極美,因而忍不住解釋了一句,“——帝姬不妨想想,今日若是我放過這奸臣,來日待他翻過身來,等我的便是屍首分離結局!”

他說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著寢殿中的皇帝大聲吼道:“官家!我苗傅忠心耿耿!天地可鑒!今日所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請官家信我苗傅,許我繼續衛護官家!”

……

嘈雜的聲響與淩亂火光騰起的時候,大宋左相秦檜正與汪伯彥挑燈對弈。

他們二人原本是商議著如何對付南歸的顧淵、還有那同樣已經成功撤回淮水的十九帝姬。忽然聽見亂軍嘈雜,本能地以為是顧淵已經發難。可稍微叫人出驛館打探了一下,便知道這場變亂怕是同顧淵冇有太大關係——亂軍趁勢劫掠,看上去更像是一群烏合之眾鬨餉鬨得過了頭……

可一直到他們喊出了“殺康王”的口號,這位大宋宰相便開始覺得事情正在失控,於是連自己小妾都來不及通知,拉著汪伯彥遍趁亂潛出城去。

“秦相公,我們該往何處去?”汪伯彥跟著這秦檜,稀裡糊塗地出得城來,可黑燈瞎火,兩人根本什麼都看不見,隻能停下來商議對策,“不若先去西湖大營!”

“那些亂軍便是從餘杭門入來的,西湖大營怕是已然不穩,我們欲平變亂,救出官家,還得需得調來周遭兵馬!”

秦檜倒是冷靜得很,他不是傻瓜,清楚地明白臨安城內爆發瞭如此大規模的亂子,禦營必定有參與其中——天家最貼心的兵馬不再可靠,他們便隻能從外調兵來平。可偏偏完顏宗翰此時已經擊破京東防線,領兵南下。宋軍主力正謹守淮水各路要隘,急切調動不得.

汪伯彥聽他這麼一說,盤算道:“如今咱們在建康有兩千兵馬、明州有五百廂軍、揚州呂相公手中應該還有兩三千人——淮水咱們三萬人動彈不得……再有便是顧淵,他雖遠在京東,可此時乘著北風順水南下,七日之內可到臨安。”

“胡說!”秦檜聽見汪伯彥居然提起顧淵,急得差點跳起來,“——叫顧淵來,那還不如把刀子放在禦營這些冇見識的蠢貨手裡!他們到底還隻知道要官職賞賜的匹夫!可顧淵此子要謀的是天下!”

“那我們又能如何?作亂兵士已近萬人,周圍州縣都是廂軍,便是調過來,又如何攔得住!”汪伯彥哭喪著臉,勒著馬不住打轉。

而秦檜略一思索,毫不猶豫地下了決斷:“先往健康去!那裡好賴還有兩千兵!抓住這些兵,總歸現在這亂世保咱們自己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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