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金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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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女真大軍皆由宗室把持,分為東、西兩軍。東軍承繼自太祖完顏阿骨打一脈,經宗望傳給宗弼,隻是如今兩場慘敗,實力大損;而西軍則為阿骨打旁係,完顏宗翰、希尹自成一體。東、西兩軍不和,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此時放一個實力大損的完顏宗弼回去,他必在金賊朝中掀起風波,以掩蓋其前線大敗,於我大宋有利無害,此其利二也!”

這一回,偏殿議事群臣倒是冇有什麼反對聲音,趙構見狀也跟著點了點頭,道一聲:“確是如此……那其三呢?”

秦檜聽了將頭垂得更低,可聲音卻也愈發沉穩有力:“其三便是_改元以來,顧節度連戰連勝,擁強軍七萬,坐斷京東……若是再叫他勝下去……官家!”

他這一席話說得含混卻又誅心!

偏殿之中議事的相公臣僚哪一個不是大宋文官體係中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物?聽得這種近乎是明示的提醒,無不警覺——被靖康以來亡國之禍掩蓋了的武臣之防重新被喚醒,他們細細回想一下也發現——此場大勝之後,以顧淵功績,隻能加封郡王加以犒賞……可若是他再勝一場呢?

就算那顧淵感念官家知人識人、念著那所謂“腰膽”情分要為這大宋擎天保駕——可他手下那些隻想著升官發財的武臣呢——他們之中是不是已經有某些混不吝的將痞人物,早早便備好了一件黃袍!

大宋立國百餘年,文人士大夫血脈最深處的恐懼被秦檜這一句隱晦的暗示再度喚醒,就連最自詡剛正不阿的趙鼎都冇有第一時間跳出來指責些什麼。

這些能在言語之間決定大宋命運走向的相公臣僚們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決策。最後還是趙構輕輕歎了口氣,有些疲累似地說道:“今日便到此吧……剩下事情,就請秦相一力操辦。”

聽官家如此說,所有人的目光又轉向這位新鮮出爐不過十日的左相秦檜。而這位處在目光焦點之上,也是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趙構,似乎是難以置信這位堂堂官家,居然會讓自己頂在前,來做這遺臭萬年的決策。

“官家!”他橫下一條心,決意拉著這位怯懦又愛惜羽毛的官家一道下水,“臣初掌相印,方方麵麵,恐無法照顧周全,還請官家親發金牌敕令,宣顧節度南歸!”

趙構聽到這話,眉頭禁不住地緊皺起來。他轉過身來,藉著搖曳燭火死死盯著這秦檜,過了好一會兒方纔冷冷說道:“就依秦相——金牌敕令,一個時辰發出一塊!如若顧淵不退,那麼朕也念不得他扶腰做膽的情分,隻能以擁扈之罪論處,與他糾葛頗深的江南諸商賈世家也均列為叛逆……這樣秦相可滿意?”

秦檜聽他這樣說,隻覺冷汗直往外冒,又如何不知這位官家心中有氣?隻得囁嚅地回了一聲:“臣……這也是為了官家的江山社稷……”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六,夜。

宋尚書左仆射秦檜覆信金東路軍元帥完顏宗弼,許其和議,以金牌敕令召顧淵回行在。

……

被剝去甲衣的女真屍首在京東路晴空下劃出一道拋物線,如同殘破的人偶,墜入金軍寨中,引發列陣觀戰的宋軍一陣稀稀落落的歡呼……

完顏宗弼的殘軍在青州城下被堵了兩日,顧淵也是一點冇閒著,噁心兀朮的招數頻出。女人的衣服如他所說被送進了金營;之前戰死的金軍屍首,也讓工匠現造了兩台炮石車慢慢悠悠地拋進營去……

可那完顏宗弼似乎是鐵了心地死守到底,居然忍了這奇恥大辱,讓他這些戰場流氓招式全都石沉大海。

如今,距兩軍主將那場夜會已過了三日,京東路諸將一個也冇有親臨前線,全都聚在大帳之中,一片愁雲籠罩在他們頭頂……

“——情況有多糟?”顧淵皺著眉,坐在大帳上首,他的麵前,同樣平攤著一張碩大的軍勢圖。

“完顏宗翰前鋒已破興仁府,趙殿帥麾下兵馬開始與金兵交戰……”上前彙報的照例還是韓世忠,這位勝捷軍第一將麵對金軍這等多路壓進,同樣冇有任何辦法,“不過,濟州那些守軍……戰力著實有限,城池也不怎麼堅固,倉促之間,趙殿帥怕是也難以久守。”

輿圖之上,隻見硃筆畫出兩道巨大的紅色箭頭,如同毒蛇的信子向他們固守的京東路而來。一條自北向南,如今還被張榮死死擋在濟南府前。可另外那路卻勢如破竹,連克興仁府、廣濟軍,自西南向東北,如一柄尖刀,刺入京東路的軟肋。

“六天……六百裡,完顏宗翰倒不愧為女真一代名將。”顧淵瞥了一眼軍略圖,又掃視了一眼麾下諸將,無奈苦笑一聲,“你們以為如何?”

“節度……這完顏宗翰,原本怕是打著趁咱們與兀朮在京東路大戰的主意,擊穿淮水防線、兵臨揚州,來一場搜山檢海!至於現在,我們卻無從判斷他向濟州的攻勢,是為了與金東路軍合軍一處,吃下整個京東?還是隻想著逐退趙殿帥,掩護自身側翼……我以為,事不宜遲,當先掃平完顏宗弼殘部,再做決斷。”

率先開口的依然是嶽飛,這年輕驍銳的軍將有著與年紀完全不相配的沉穩堅毅,平日裡也屬他的意見最為謹慎。可真到了需要決斷的時候,這位嶽統製怕是會比像韓世忠這等西軍廝混出來的將痞要更加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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