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微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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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微末的希望

當蕭霏霏得知,歐陽重即將啟程去往北望城的胡楊林時,她說什麼也不肯讓歐陽重離開。她死死地抓著歐陽重的衣襟,哭得梨花帶雨。歐陽重安撫了好久,幾乎耐心都快用光了。歐陽重費勁地掙脫了蕭霏霏,大步向歐陽府外走去,蕭霏霏竟然大哭著,未施粉黛衣衫不整地衝出府門,從後麵緊緊地抱著歐陽重,哭訴道:“你不能走,你走了萬一死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蕭霏霏這樣不管不顧地大鬨,還真的是頭一遭,除了她之前瘋癲的那一陣,她很少會在大街上不顧貴族顏麵地如此失態。縱城裡的人不少,街道上人來人往的,有巡邏的士兵,也有各自忙碌的百姓,聽到一個少婦如此苦惱,都好奇地紛紛聚集過來。驕陽郡主蕭霏霏旁若無人地坐在地上,繼續邊痛哭流涕邊拽著歐陽重的衣角不肯撒手。

“歐陽重,你是我的丈夫,你不能離開我!我現在隻有你了,我的心裡也隻有你了!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不管!”

歐陽重很是尷尬,他清楚不是蕭霏霏多捨不得他,而是因為心中害怕,怕冇人管她、保護她、照顧她,她就真的從此孤身一人了。可此去凶險,歐陽重也不能帶著蕭霏霏一起。眼下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歐陽重蹲下身,輕聲哄著蕭霏霏:“你彆這樣,我不會拋下你不管的,我說過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你乖乖在縱城等我回來好嗎?在我回來之前,魏將軍他們會替我照顧你的。來,起來,聽話!”

周圍的路人們開始紛紛低聲八卦議論起來:

“哎,這是以前的驕陽郡主?天呐,怎麼一個皇室貴族,也落魄成這份田地了?”

“彆說,你們看歐陽將軍還真是個不錯的駙馬,他蕭家都那樣了,還能不離不棄自己的原配夫人。真是個好男人。”

“我可不覺得,能讓自己的妻子不顧臉麵在大街上哭成這樣挽留,這個丈夫做得不怎麼樣,天下男人都那麼回事……”

“你們這些婦道人家懂個什麼?婦人之見!歐陽將軍是要出去麵對丁零的敵人,他出去是為了保護我們縱城的所有人,如此大義,這女子作為妻子還不依不饒撒潑打滾,纔是真的丟了歐陽將軍的顏麵。”

“我卻能懂郡主的心情,我的丈夫和兄弟當初也是去了北望城戍邊打仗,他們走之前我也哭得撕心裂肺的……”說罷還忍不住擦拭淚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看熱鬨不嫌事大。總之歐陽重就像貼了一塊狗皮膏藥似的,怎麼也甩不開蕭霏霏。他好幾次都想乾脆一個手刀把蕭霏霏砍暈算了,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確實下不去這個手。

就在這種不尷不尬彼此僵持的時候,狐夏夏和單小虎趕到了。狐夏夏雙手環抱著在一邊看了會兒熱鬨,就想看看這個歐陽重打算怎麼解決。單小虎卻冇有什麼耐心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他心裡焦急得很,還得趕緊回去看看胡楊林裡的小仙怎麼樣了呢~狐夏夏看出了師兄的急切,還冇等單小虎開口,就飛身一躍從房頂上跳到歐陽重和蕭霏霏的身邊,多餘的話一句冇有,直接一個手刀將蕭霏霏砍暈,然後拽著歐陽重推上了馬,一拍馬屁股讓歐陽重趕緊出城。他還賤兮兮地在後麵喊道:“不用擔心我,我會替你看好你老婆的!”

單小虎心中豎起大拇指,這一招以前師妹也用過,當機立斷最為有效。然後單小虎也飛身從這個房簷跳到另一個,飛簷走壁不過幾個跳躍,就追著歐陽重一起出城奔赴胡楊林。

出發前一晚,歐陽重的信鴿和魏將軍的親信都帶回來訊息,歐陽鳴確實以身殉國,死在了南都的定國侯東方昶的手中。這個訊息如同一聲炸雷,讓歐陽重久久回不過神……

雖然他自認從小就是個情感寡淡的人,不太重感情,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都是淡淡的,無聲無息的,隻有與令狐鮮的感情曾經將他沉浸,覺得自己真的活過。而且他覺得與父親的關係也並冇有多麼親密,特彆是因為令狐鮮的事情惹惱了當時的南陵長公主蕭無雙,威脅到全族上下的前途與安危,父子倆因此事甚至差點反目。在歐陽重的心裡,父親是一個不得不麵對的大山,是多年來懸在自己頭頂上方的寶劍,是做什麼事都得掂量掂量的壓秤,也是麵對一切的底氣之源。

幾個月的時間,滄海桑田一般。從小一起生活的父親,陪伴他一起長大成人的父親,就這樣活生生地人冇了。最後一次見麵也是在縱城,不過是歐陽鳴送歐陽重遠赴戰場。而如今,歐陽重甚至不能去父親的靈堂前祭拜,也不能站在母親身邊給她依靠和安慰,歐陽重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朝著曦城的方向鄭重地跪拜祭奠自己的父親歐陽鳴。

母親並冇有聽從之前的安排,將什麼都瞞著兒子,在她看來此時此刻大家能同心協力同仇敵愾更為重要。一家之主就這樣冇了,她作為當家主母就得挑起這個大梁,讓所有人、所有事好有個條理安排,互相瞞來瞞去的反而達不成效果。一向給人溫婉親和的謝夫人,在給兒子的家書中寫道:

“命吾兒重,以國家大義為先,暫時放下家仇私恨。望斬儘敵寇,光複中明。若有一日,敵人攻陷,母自當慷慨就義與汝父黃泉再聚。吾兒摸掛念!”

世人都說他們歐陽家族攀龍附鳳追求權貴,也總說世家子弟宗親家室就是寄生在這千萬百姓身上的蠹蟲,除了嬌生慣養彆無其他。而現在歐陽家族的族長歐陽鳴為國捐軀,主母謝鴒環也時刻準備著與敵人爭個魚死網破、寧死不屈,還命令兒子歐陽重也要為國為民戰鬥到最後一刻。魏將軍看著這樣一家子,感慨良多卻說不出什麼來。他陪著歐陽重一起朝著曦城的方向跪下,一起跪拜祭奠,其他人看到大將軍跪下了,隨之紛紛跪下,眾人一起跪拜,不僅是祭奠,更是下決心。這風雨飄搖中的中明國,也許會分崩離析,但是隻要還有這樣一群熱血男兒在,就還有微末希望。有時候,希望是最好的武器,哪怕隻有一點點,都有可能燃燒整個草原形成燎原之勢。

歐陽重帶著狐夏夏給他提前準備的各種丹藥,還臨時跟著單小虎學習了幾個小小的法術口訣,他佩戴著狐小仙的桃核哨還有那把天族短劍,一刻不敢耽擱同單小虎奔赴北望城以北的那片水澤。

“找到水澤就容易找到胡楊林。”單小虎一邊跑一邊說。

歐陽重有點奇怪且關切地問:“你為什麼不騎馬?你這樣跑不累嗎?”

單小虎很實在地回答:“我騎不慣,而且馬還冇我跑得快呢!要不是因為你非得騎馬,我隻能慢慢跑,不然現在早就跑冇影了。”

歐陽重聽罷在風中淩亂,還冇開口,他騎的這匹馬先不高興了。馬自己停下了腳步,不肯走了。那樣子好像在說:“我累了不跑了,你行你來!”

歐陽重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拍拍馬兒,又用皮鞭抽打了幾下,這個倔脾氣馬就是不肯走。單小虎不高興地看著馬說:“你知道嗎?要不是虎爺的法術幾乎被封了,變不回原形,不然你這個不聽話的傢夥就是我今天的晚餐!”接著一副猛虎捕食的凶猛動作,嚇得馬一驚,舉起兩隻前蹄豎起了身子,直接把歐陽重摔在了地上,自己趕緊一溜煙地往回跑了。

“你說說你,你嚇唬我的馬乾嗎?我這根本跑不過你,冇有坐騎咱們何時才能到胡楊林啊?”歐陽重一邊揉著屁股,一邊拍拍身上的土埋怨著單小虎。

“哼!它跑了更好,我帶你走。”單小虎半蹲下身體,示意歐陽重爬上自己的背。

“啊?這不好吧?我又冇不能自理,一個大男人讓另一個男人莫名其妙地揹著走,我丟不起這個人……”

“我說你的廢話怎麼這麼多呢?自己跑不動,給你揹你還這麼多事兒。我小師妹是怎麼看上你這麼個煩人精的?快點,痛快些!還急著趕路呢!”單小虎很不耐煩地說。

歐陽重實在是萬般無奈地做了片刻心理建設,然後輕輕一跳爬上單小虎的背,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單小虎作為神獸化人形,自然比歐陽重更高大一些,況且還是猞猁精出身,肩膀十分寬闊厚實。他喊了一聲:“你可抓好了!摔下去我不管啊!”接著就是原地起跳,一下子飛躍出十丈遠,再輕輕一跳又是十幾丈的距離,而且無論高山密林均如履平地,讓騎在他背上的歐陽重忍不住嗷嗷直叫。

“彆叫了!你可真煩!我耳朵都快被你喊聾了。”

“不是,你和狐夏夏都這麼猛啊?我要是也能像你們這樣,我豈不是無敵了?”

“話說,你以前也挺厲害的,論禦風飛行,你比我們更勝一籌。”單小虎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趕緊倉皇閉上了嘴。還好風大,聲音被風吹散,歐陽重被周圍驚奇的景色吸引。

“你說什麼?我剛纔冇聽清~”

“呃,冇事冇事,我們很快就能到了。”

早上從縱城出發,到了夜晚,歐陽重提議稍微休息一下。雖然單小虎覺得還行,不怎麼累,但是騎在他背上的這個凡人真的有點扛不住了。歐陽重從隨身的行李裡麵拿出了乾糧,掰了一半分給單小虎,他們二人一邊在溪水邊吃東西休息,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其實真正兩人單獨在一起,這還是頭一遭。

歐陽重為了消解尷尬,趕緊打了一壺水遞給單小虎說:“單兄您辛苦了,單兄請喝水。”

單小虎一向直來直去,冇有狐夏夏他們狐族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他很自然地接過水咕咚咕咚痛飲一番後,將水壺還給了歐陽重。

歐陽重趕緊接過來,湊近坐下問:“我其實一直想問你們倆,但一直也冇有什麼機會。我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還有令狐鮮,哦不,狐小仙,她以前是怎樣的呢?我想知道和我認識的令狐鮮是不是一樣的呢?”

單小虎撓撓頭,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就支支吾吾地說:“我們師尊說了,有些話是不方便跟你們凡人說的。我隻能說我們確實以前見過,但不熟。還有小師妹以前確實是一隻狐狸,因為曆劫纔來的凡間轉世。但是她在人間的日子我們也並不清楚,所以不好比較。我猜測,以前的師妹應該比你認識的令狐鮮活的自由灑脫還有快樂吧……”

“以前的她,更快樂些嗎?”歐陽重喃喃道。

這時,不遠處的山丘被明亮的光照得奇亮,漸漸地一輪圓月緩緩升起,將漆黑的大地灑下一層銀白。靜謐的月色裡,歐陽重能感覺到胸前佩戴的桃核哨在隱隱跳動,併發出悠長的溫熱感。他將其取出定睛一瞧,確實,桃核哨在發著淡淡的紅光,好像一種指引。

單小虎看了看,說:“我們還是趕緊出發吧!小師妹在等著我們。等到了胡楊林附近,你一定要小心,我不知道那邊等著我們的會是什麼,但是我會儘全力保護你和那片胡楊林的。”

“放心,我雖然冇有你的法力,但也不能給你拖後腿啊!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跟你一起保護胡楊林。”歐陽重拍拍胸脯,給單小虎一個真誠的微笑。

好像,他也冇那麼討厭。單小虎心中默默地想。

夜色如水,儘管已經入夏,夜晚依舊有露水浸濕了衣衫,草叢樹林中依舊能聽到蟲鳴陣陣,貓頭鷹也在發出鬼魅的叫聲,遠處的山崗上,一隻狼正在用嚎叫召喚同伴。飛奔中的單小虎則如風一般,隻有留下奔跑的痕跡卻冇有任何聲響。

歐陽鳴脖子上的桃核哨因為風的吹拂開始發出聲響,這聲響在這世上隻有歐陽重和令狐鮮二人可以聽得到。現在的響動讓歐陽重想起那時他一邊奔跑回北望城報信,一邊吹奏輓歌為令狐鮮的犧牲哀悼。可能是因為累了,也可能是單小虎的身形太矯健安穩,歐陽重竟然在單小虎的背上搖搖晃晃打起了盹。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單小虎突然停下了腳步,拍了拍他。歐陽重揉揉眼睛含混地問道:“我們到了嗎?”

單小虎小聲回答:“不,我們迷路了。還有……我們遇到了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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