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中無甲子,杏蘭開並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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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鷺山,原來叫“忘憂山”,更早一些,它有許多音似而訛傳的名字,類似“王爺山”,相傳一千多年前這座山隻是一座無名小山,一個王爺葬身於此,從此沾染了些王氣,草木興盛,這裡也漸漸聚了些人口,就有了這麼個隨意的名字。

再後來,幾經朝代更替,南陳隋朝之亂世,這山上陸續有了幾夥聚眾搶掠的土匪,此處南北人口錯雜,以村相隔,繁衍百年,常常有十裡之外,鄉音迥異的怪象,因此這座三不管的山,漸漸便遠遠不隻這兩個名字,到了唐朝,山上便多了一座寺廟。烏鷺山與蘭因寺坐落的幽玄山相隔百裡,但登高眺望時,總有幽玄山近在眼前的錯覺,於是它又得了一個“望幽山”的名字。

曆經千年,翻看本地縣誌,這座山的名字,寫到紙上的,便有七八個之多,冇有記錄的,更不隻這個數,且大多還都有些來曆,因此這座山又主無主,也冇有一個作準的名字。隻是雖然文字不同,但大體讀音類似,此地又是千年來圍棋高手,層出不窮,相近的名字裡,有一個忘憂,便更合適些,因此叫忘憂山的居多。

清朝棋聖白子虯亡故之後,有一位縣官,遊覽之此,聽說這座山名字不一,又看到白子虯留下的石刻棋盤,他也是愛棋之人,觸景傷情,便道:“一代棋聖亡故,便是棋能忘憂,此山也不能了,不合適,改一個吧!”他長歎一聲,便一錘定音,賜這座山名為烏鷺山,從此,才平息了爭議。

這些事,本地不乏一些年長博聞的人士知道,後代人已經約定俗成叫它烏鷺山,似乎,這也是一個傳奇,常常被作為談資說於旅遊觀光者。然而冇有人知道的是,這座山的名字,其實是它最不足稱道的地方。

冇有人知道,一千多年前,在這座山上死去的王爺是南梁豫章王蕭綜,也冇有人知道,他的埋葬地陪葬著星心子,更冇有人知道,這座山忽然煥發生機,不是因為他,也在不是他死後,而是他死去半年之後,正是褚嬴散靈之時,一座光禿禿的小山,雖仍是小山,可幾乎一夜之間,變得草盛木茂,蔥蔥蘢蘢。冇有人知道,可是那顆藏在棋子的心卻最先感知到了,星心子與褚嬴哪怕相距天涯海角,也比人的左右眼還近,生死同命,褚嬴消散,星心子也將與之同殞,可中間藏著的心,一時間受到了殃及,它感覺到了滅頂之災,卻無能為力,然而在星心子同時靈力散去過半時,它卻神奇般的掌握了主動權,機會稍縱即逝,它卻壯士斷腕,切斷了和整個世界的關係,同時也切斷了和褚嬴的聯絡。那半數靈光,便得以留存,可冇了褚嬴,靈性就幾近於妖,難以駕馭。人靈雖然極其聰慧,卻離體即散,棋靈單純,卻善聚,無體也會聚攏成團,一團靈氣將散未散,盤桓於烏鷺山,結成了一重千年虛空之境,人跡所不到。然而與它同氣的時光與褚嬴造訪,便會不自覺誤入,而且虛境與山中景物重疊,真假難辨,冇有外人進入,他們用肉眼去看,是很難走出的。

正是那一日之後,幾乎數百年的時間,冇有蕭綜冷酷的性子壓製,也冇有褚嬴溫和的修養約束,它一度小人得誌,分外猖狂,它的猖狂是本性,它本是蕭綜童年尊貴又明媚的一段時光,蕭綜也曾天真爛漫,得父皇母妃寵溺,雖不知世事,莫名奇妙被手足排擠,內心失落。可少不得有幾個親信,奶母,哄著,順著,敬著,愛著,左右他還是任性而快樂的。直到稍稍長大,他方知一切都是夢幻泡影,自己遊走在生死一線,卻渾然不知,每每想到此處,此心一涼,通身骨寒。但這顆任性妄為的心,卻已成型,如若不得自由,便痛苦難堪。它不似被壓迫慣了的貧苦百姓,能忍辱偷生,它忍不了丁點屈辱,凡蕭綜理智冷酷忍下的,不消半日,它總要另尋出路補償,是以蕭綜的性子看起來喜怒無常,風雲瞬變,有時他談笑間生殺予奪,十分可怕,可有時會忽然間,和你說個笑話,有些可愛,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這樣的心得勢,絕非好事,好在它冇有人身,但這期間,它若逢機緣,碰到一些意誌薄弱的人,它有能力趁其不備,奪人心智,它還能將分離的棋子重新聚合。因此,雖是零散棋子,幾百年時間,因為它的緣故竟一枚未丟,也是奇事。

可是奇怪的是,隨著歲月流逝,棋子靈氣越發充溢,它反而漸漸感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製,不得伸展自由,能做的事也越來越少。它以為是褚嬴要回來了,褚嬴在壓製它,其實褚嬴從未有意做過什麼。隻是黑白兩色棋子於它如天地間的陰陽二氣,日月輪轉,不管出現什麼異象,都是暫時的,它們最終都會相互製約趨於平衡。而它,一顆人心,偶然得利,也不過是諸葛亮借東風,趁個方便。棋子哪能容許它永久猖狂呢!

烏鷺山如此淺度千年,大同小異,從未有歲月流失之感,離奇的是,與它同命之幽玄山,也是幽僻清然,千古同寂。幽玄,方圓,二山一城,登高縱覽,雖遠似近,互成掎角之勢,偶然有人在地圖上發覺這一奇事,少不得感歎一句,天工造物渾然壯哉,也僅此而已。卻不知二山地氣相通,一冷一清,清泉濟寒潭,並流赴方圓,烏鷺多生耐寒之鬆木,幽玄遍植高潔之竹林,二山蘭清杏豔,一城並蒂同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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