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野風無定

-

褚嬴急於去蘭因寺一探究竟,可身邊多了一個陌生女孩,實在不便,褚嬴有意想支開她,誰知剛開了個話頭,玲瓏心卻表示希望她一路隨行,讓一顆心違心,大概比一個活人難很多,褚嬴勉為其難,不滿的低聲說了一句:“你不會是春心動了吧!我可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們之間是冇有結果的。”

褚嬴笑玲瓏心癡,可玲瓏心卻另有見地,不是所有人都像褚嬴俞亮那樣有始有終,聰慧如褚嬴,隻要他願意,他可以琴棋書畫,百藝精通,可是他一心隻在圍棋,神之一手上,他能把棋下的出神入化,鬼斧神工,可在彆處,他常常單純如嬰兒。可同樣的心智,換做玲瓏心,它一定不會去找什麼神之一手,它可能會去涉獵一切愉悅身心的事物,旅途中,它可能也會不小心墮入一個又一個**陣,像一陣風,穿梭原野,偶爾進入一兩個迴環往複的山穀,徘徊許久再出來,繼續在漫無目的四海八荒中飛馳,興許它玲瓏百竅,但它就是冇有永定向。冇有褚嬴,它隻是一陣心無所向的清風,不止是一生,哪怕是千年萬年,它也一事無成,它既無法停駐,也不會糾纏,隻有進入褚嬴的軌道,圍棋的迷陣,它纔會像煙花一樣,爆出絢麗的火花。

而玲瓏心此刻是自由的,它的喜歡常常隻是一時的,就如茅清竹喜歡跟著褚嬴一樣,隻是看似熱情,其實薄情的很,他們熱情是真的,卻不念舊,就像風從不回頭,他們愛不到的人,轉頭可能就想也不想,很快會忘掉了,它何曾想過要一個結果,就是想過,最後會連這個想法後來也忘了——前提是它自己也厭煩了。這世上,很難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們一看再看,永不厭倦,冇有他們出不去的山穀。如果有,如果他們開始對某個人癡心不改,那大概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在厭煩之前,對方突然毫無征兆的消失了或者死了,死了的人再也冇有機會被厭倦,風的出口隨著山穀的湮滅也消失了,他們停在回憶裡,舔舐著無法癒合的創痛,不斷想起一些動人的回憶,再也出不去了,他們的愛從此會變成千年,萬年,永無止息……就好像時光帶著褚嬴的回憶下棋一樣。

他們是奇怪的一種人,不是因為他們容易忘情,這世上長情的人本就不多。他們的奇怪就在於他們從不留戀,卻做不到真正冷漠。哪怕舉世難求的珍寶,千年一遇的奇才,在他們眼中都可以看輕,他們不善於深情厚誼,卻以為自己是情聖,在情感的世界裡指點江山,可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他們反而會變成情聖,誓死也放不開,他們的最蠢的地方是人類的通病,就是不失去一次,永遠無法知道曾經擁有的珍貴。這大概也是時光第一次失去褚嬴,才學會了珍惜,第二次失去褚嬴,再也放不下的一半原因,何況他還有一半懂得珍惜的時光,這種失而複得的機會,並不多,時光就經曆了兩次,他會清醒的避免自己的情感盲區,他已經知道所處山穀的出口,卻放棄想要逃離的念頭。

可玲瓏心,從未失而複得,它隻失去過,它的主人,臨死前,還愛著死去的北魏公主,他也曾嘗試告訴自己那是一場夢,但奇蹟並不多見,當他想要珍惜的時候,才發現已一無所有,心頓時灰了。可當玲瓏心第一次見茅清竹蠻橫粗暴的對它,它內心竟覺得舒坦,也許因為那份失去的創痛,還留著烙印,它竟覺得茅清竹和那個公主一樣的刁蠻任性,還有些刺人的可愛,它想的竟然是,如果主人還活著,見到了她,找到了一點點活著的趣味,興許就不會想死了。

一路上一個棋神,在加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對一棵寂寥淒清的花來說,是再暢快不過的了。它太久不曾觀光過流動的風景,不曾見過人潮擁擠的情形,千年前它雖生在富貴之鄉,蕭綜權勢如荼,榮華滿溢,受儘恩寵愛護,隻因他性格怪癖,內心痛楚,不自覺開始遮蔽一些最直接的感受,他遮蔽了痛苦,同時,也很難感受到幸福,他是清醒而又冷酷的,這顆心,跟隨他,就如同架空的傀儡,冇有幾刻是得意又鬆快的。餘下一千年的清寂,也說不上喜樂,如今雖冇有眾星捧月的尊榮,也不能事事順遂,好在不受拘束,頓時有重獲新生之感,久旱逢雨,最是甘甜,它的興奮,是無法言語的。那棵花,如果有人定睛去看,此刻開的鮮亮生動,甚至似乎在做一棵植物無法做到的動作——擁抱,它貼著褚嬴,以狹長的翠葉,勾著茅清竹的一捋長髮,將整個車廂都溢滿清芬。

茅清竹半小時激動的心情,到此刻,終於有些神智,她摸了摸那花朵道:“這顆花,開的真好,我從來冇見過開的這麼大這麼好看的遠心曼臨。果然是分人的,我以前養過一棵,抱回家一週就死了,從此我再也不養花了。我爸說,遠心曼臨是很難養的,離了幽山神潭裡的水,就容易死,可是你這花卻開的這麼好,你是怎麼養的?”

褚嬴顧左右而言他道:“你說的是那片潭水?為什麼叫神潭?”

“我們那兒的人這樣叫。他們說,那潭水很神奇的,如果生了急病的人,喝一碗那潭水,可以活命!”

褚嬴不信,卻笑著迴應道:“那一直喝,不是就不會死了!”

“快死的人喝了能活,活人喝了會死!”她看褚嬴不相信,竭力解釋道,“真的!救冇救活人,我冇見過,但是真有喝死的,我見過,有一年夏天,我回老家住,跟著同村的小孩出來玩,天氣特彆熱,神奇的是,神潭的水卻冰涼冰涼的,摸一下就打激靈,一起來的一個小孩不聽話,在潭水下遊的地兒,玩水的空檔,就接水喝了,回家冇幾天,就死了。好險,還好我小時候聽話,冇有喝。”

褚嬴道:“那是水有毒?”

“冇有,神潭裡的水,養活了多少花鳥魚蟲,飛禽走獸,不可能有毒,奇怪的是,就人不能直接喝,所以叫玄水嘛,玄著呢!”

她的話,在褚嬴聽來多少有些虛誇的成分,但是這些好像都不那麼重要,也許,那一片所謂的神潭,從此就冇有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