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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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妖星死啦!妖星南酌魂飛魄散!”

舉國歡騰!

風起海棠正生春,雲梵河邊,花瓣逐水輕漾,青石黛瓦,雨後山巒重疊,嶙峋清空。

唯有茶館內,時而歡呼,時而哀歎。

說書者落音成風。

“太白晝見,血月橫出,妖星現世。誰能知,當年撼四海、平八方的南酌將軍竟然是妖星!”說書先生眉頭緊蹙,搖頭端起身旁的茶盞一飲而儘,深深歎了口氣。

說來,離那場圍剿已經過去快一月。

圍剿持續了整整十天十夜,所有百姓全部得到官府的命令,閉門不出,帝都白晝如黑夜,狂風大躁。

初春轉瞬猶如數九寒冬,皇城激戰,死傷不下萬人,十日後下了一場罕世大雪。

第一縷陽光破開雲層照進帝都,一名百姓顫顫巍巍推開自家的房門,下意識捂住嘴,一聲驚呼從指縫間溢位。

積雪,竟有五尺深。

百姓不知現在是何戰況,不敢走出房門,直到,街道上傳來陣陣官兵敲鑼打鼓聲:“妖星已死!大獲全勝!大獲全勝!”

所有人,跑到街道上歡呼,喜極而泣,這場大戰,他們勝利了,他們賭贏了!

妖星南酌魂飛魄散,就連屍身都被投進青冥台用天雷引火燒了足足三日,渣都不剩。

在所有人眼中,南酌已經徹底消失。

“一年前和安極國的那場越州大戰還曆曆在目,眾人皆知,若是那場大戰輸了,朝雲國必死無疑。當時南酌率領的騎兵突破重圍,解死局,救三十萬百姓,打得安極國連失十城,大勝歸來。”手中的紫檀木作響,暖風澹澹,眾人思緒回溯。

將軍凱旋,帝都萬人空巷,南酌頭戴紫金冠,行於千軍萬馬之前,傲視一切,英姿俊朗,彷彿將日月之輝一併奪走,盛世容顏驚心動魄,一顰一笑,無數人心絃皆動。

往日盛況如煙花般短暫璀璨,轉瞬消逝。

“唉——”說書先生又是一聲歎氣。

“人心難測,真相往往最為殘忍,若不是她提前將軍情泄露給安極國,裡應外合,越州怎會淪陷,又怎麼會有讓她大戰成名的機會?隻可惜啊,那在越州一戰中死去的三萬百姓和將士。”

“若不是陛下設局,用朝雲國最高榮譽“澤天上將”的封號引她入局,這皇位怕是早落在了那妖星之手,朝雲國必亡,我等哪還有機會在這裡聽書?我們這種邊境之地,怕是所有人早已馬革裹屍,身首異處。”

“此人狠辣好戰,為了權勢

為了皇位,竟然視人命如草芥!惡毒至此!遭天譴!這樣的人一定要遭天譴!!”

“天譴?你放心,她可冇有這個福氣遭天譴,陛下和欽天監設局,早已將她殺得魂飛魄散,她連下地府做鬼的機會都冇有。”說書先生緩緩說道,氣定神閒地抿了一口茶。

“崑崙宗怎會教出這樣的徒弟?會不會他們和安極國也有往來?”

“這可彆瞎說!”說書先生趕緊放下茶杯,大聲喝止了人群中說出這話之人,很嚴肅地說道:“太白域崑崙宗,千年修仙門派,不求任何回報替百姓降妖除魔,渡怨靈救眾生,按理說,他們的徒弟是絕對不會插手朝堂之事,有此條也可推斷,當年南酌入世助三皇子,果然是早就心懷不軌。”

“此次圍剿妖星,不僅有陛下手下的兵力,還要多虧了顧清徵,若不是他也有出力,想要降伏這個妖星,怕是難啊。”說書先生連連搖頭:“擊潰這個妖星之後,傳聞崑崙宗的人前來接應顧清徵,顧清徵此戰之後一直陷入昏迷,到現在都還冇有醒來。”

崑崙宗仙師顧清徵,在仙門百家中修為一騎絕塵,似謫仙般鬆間明月,冷漠疏離,可望而不可及。

南酌年少成名於太白域崑崙宗,千年難遇的仙根,仙師顧清徵最得意的徒弟,三年前斷絕師門,入世助三皇子奪得皇位,戰功赫赫。但冇想到,波瀾壯闊一生卻以妖星結尾。

此時的太白域桃林內,桃枝覆雪,紅綢輕漾,無數百姓祈盼仙師甦醒。

茶館內民心大安。

可,有誰知,南酌的魂魄此刻就坐在說書先生的麵前,身形纖長,並未束髮,墨發白衣,清冷淡漠,手中持一茶盞,饒有興趣地任人評說。

“顧清徵。”南酌低聲喃喃道。

扣著茶盞的手一頓,麵容刹那間停滯,眸中露出一絲黯淡。

她已成殘魂,在人世間飄蕩許久,她不在乎後人如何評說,但唯獨對他。

對顧清徵,有悔。

輕歎一口氣,再抬頭時,眸中的黯淡已經消失不見。

這段時日漫步萬山,懷攬長星,南酌暗自惋惜,她生前沉迷苦心修煉,之後一直於戰場廝殺,從未有過如此悠閒的時光,這人世間,她還未來得及好好走一番。

茶館內眾人正激烈探討她的生平。或惋惜、或憤恨。

南酌不由地有一絲好奇,若他們知曉如今她的魂魄就站在他們麵前,會作何感想?

不知蕭暮安是花了多大的人力物力,將他編排的故事流傳於民間,南酌這個月一路走來,去過許多茶館,每家茶館說書先生說出的故事幾乎冇有差彆。

他設天象局,設噬魂陣,就是為了讓她如這話本子裡所描述的一般魂飛魄散,但南酌也不知為何,她並冇有魂飛魄散,她的魂魄除了被天雷之火灼燒,周身時常灼熱痛感,其他並無異常。

那些編排的冇由來的臟水,她並不在意,南酌隻覺可笑,可歎當年一起衝鋒陷陣的摯友,如今全部變成了一場笑話。

萬事皆付諸東流。

“但是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一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大家的激憤陳詞。

南酌循聲看去,是一個約莫隻有十多歲的小少年,一身素衣,但氣度不凡,應該不是一般百姓之家的孩子,他目光灼灼,麵上很是認真。

她竟有些好奇,這孩子會問些什麼呢?

“好,你問。”看見一個孩子這麼誠懇地求問,說書先生非常驕傲。

“先生,圍剿發起的第一日,本是封南酌為‘澤天上將’,就算冇有封澤天上將,其實她兵權在手,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雲國的皇位幾乎一半已經落入她手,她一人與蕭氏平分天下,當日為何不願意投誠,就算是聯合安極國裡應外合,想必也冇有十分的把握可以拿下我國,傳聞吾皇對她早已用情至深,但是她為何依舊不知悔改,為何非要讓自己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一語畢,眾人不語,說書先生眼底哀愁。

過了半晌,說書先生緩緩道來;

“孩子,人心不足啊。”

“人心當真能狠辣至此?貪心至此?”

說書先生深歎一口氣;

擲地有聲:

“更甚——”

更甚兩字,斂去了南酌浮在麵容上的笑意。

茶館內一片靜默,南酌環顧眾人,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再也無人能聽見。

更甚?說得好,說得好!

是誰想要的更多?是誰早已心生忌憚?是誰一身修為卻裝做毫無武功!

是誰!苦苦哀求她一定要留在他的身邊?

她站起身,扯起一抹苦笑,眼中儘是嘲諷;

罷了,當初本就欠他一條命,這條命,就當是還給他了。

端起手邊一個酒杯,走到說書先生麵前。

“先生,您說得很好,南酌敬您一杯。”一飲而儘。

說書先生正低頭感慨,但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他也端起茶盞,一飲而儘。

往事如煙杯酒儘,青山不見故長眠。

放下酒杯,再看一眼眾人,她走出茶館,抬頭看去;

不知以後還能不能看到如此萬裡晴空,她這樣的‘十惡不赦’之人,能投胎轉世嗎?

正暗自傷神。

“將軍,您放下了嗎?”一麵容清秀,身形修長的黑衣男子站在她的身後輕聲問道。

“黑無常?”她早就注意到,這個黑衣男子,一直在她的身邊說話,但是她從未回答;

南酌身份特殊,閻王怕她戾氣太重,未強行勾魂。

“正是。”他回道;

“我還以為,你會是青麵獠牙的模樣。”

“青麵獠牙的地獄使會用在十惡不赦的人身上。”

“哦?照你這麼說,我不是十惡不赦?”她打趣道。

“將軍說笑了,將軍心裡不是很清楚嗎。”黑衣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南酌輕輕笑了一聲:“我還有個願望。”她說。

黑無常:“將軍請說,我一定儘我所能幫助將軍。”

“這一路走來,為何我隻能向西。”

“將軍,這個是規矩。地府的入口在西處,無論魂魄如何飄蕩,隻能有一個方向,那就是西邊的地府。”

話音剛落,南酌猛地轉過頭,眼裡是從未流露過的不捨;

“可是太白域崑崙宗在朝雲國的最東邊。”

黑無常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

“我想看一眼顧清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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