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落1

-

血海屍山。

烏雲猶如巨浪般洶湧翻滾。幽藍詭異的雷電傾瀉而下。成千上萬隻烏鴉低空盤旋。

遍地都是被雷擊致死的宮人,死相慘烈,血腥味瀰漫風中,難以喘息,青冥台上空飄蕩無數怨靈枉死哀嚎之聲。

隻要這青冥台之上因南酌而死的將士多一人,她是妖星的傳聞便更加坐實一分。

“南酌,回頭是岸。”

蕭暮安似是由衷地勸阻。

佛口蛇心。

南酌並未理會,如今她如瀑墨發在狂風中飛舞,目光堅定,嘴角噙血,一身白色衣衫皆已染上血跡;她受陣法壓製難以施展術法,就算修為深厚,也無濟於事。

搶了將士的刀劍,靠體術在陣法內廝殺。

反握住刀柄,淩空一擊,血濺當場,麵前的將士一聲哀呼,應聲倒地。

“我要離開這裡。”她說。劍鋒鮮血滴落,掉進陣法之內迅速被吸食。

“離開?”蕭暮安彷彿是聽到了一個笑話輕蔑出聲。

他看向她,極儘嘲諷:“南酌,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早就被太白域崑崙宗逐出師門,你本是孤兒,離開這裡你能去哪裡?”

南酌心臟倏地感到刺痛,握緊刀柄,指節作響。

太白域崑崙宗的弟子不可乾涉各國戰事。

為還他的救命之恩,她早已經師門斷絕。

他看了眼地上死去的將士,忽地目光一暗:“你,今天,隻能葬身在此!!”

狂風肆虐,欽天監攜數百人撚訣做法,青冥台驟生八卦金光,金光幻化金籠拔地而起,天雷淩厲劈下,南酌被雷電化作的幽藍鐵鏈緊緊鉗製,壓製於金籠之內。

陣內又湧進數百將士劍指南酌,將她圍困於陣法中央;

“妖星南酌!快快束手就擒!!”將士們群情激昂,似乎下一瞬就要將她撥皮抽筋,萬箭穿心。

這麼多活人祭陣,轟雷響徹天際。

“噬魂陣?”南酌不可置信地開口;

陣法需犧牲上千魂魄隻為取一人性命,那人必定魂飛魄散。

此遠古陣法煞氣太重,稍有不慎便會遭反噬,失傳已久。但想到如今的欽天監,天象詭才,南酌心下瞭然。

她看著麵前冷漠嗜血的黑衣男子,墨發狂舞,金絲龍紋繡於黑袍之上,似要掙脫束縛驟然現世。那日她護著他於千萬刀劍中闖過此地,萬萬冇想到,如今,這裡竟然變成了她的祭台。

“莫要掙紮。”蕭暮安神情淡漠,眼底毫無波動。

不回答,便是回答。

手腕處緊緊扣住她的天雷,她隻要動彈一分,那天雷鎖鏈便更緊三分。五臟六腑被天火灼燒,喉嚨間血腥味愈發濃烈。

陣法還在繼續,金籠外不斷有人枉死於天雷之下。

欽天監得了她的命格八字,青冥台上空每多一冤魂,便多一分對她的壓製。

修為根本無法施展,如今的她,就如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蕭暮安手持斷魂劍,緩步逼近。

斷魂劍,是她所贈,她曾想教他習武,可當年他說,他體弱不善武,這把劍他雖不會練,但會一直收好。

可笑。

冇想到,他竟修為深厚。

冇想到,斷的竟是自己的魂。

今日,本是封南酌為‘澤天上將’之日,三年,整整三年,她為報蕭暮安救命之恩,一路為他浴血奮戰、披荊斬棘,捨命護他登上皇位。

其實她本欲離開,但他說萬人之巔如今已隻剩他一人,他求她留下,他要將整個朝雲國的兵權交於她手中。

一路走來,失去了多少摯友,死去了多少將士、百姓。

她本就是孤兒,無處可去。

她答應守住兵權,不知留下的這個決定孰對孰錯。

但是冇想到,大封當日等著她的竟然是千人獻祭的‘噬魂陣’!

蕭暮安手持長劍迫近她的心臟,他對上南酌的眼神,心虛一頓。僅僅隻有一瞬,稍縱即逝。

“太白晝見,血月橫出!今日我蕭暮安,為了千萬百姓,手刃妖星!以千人獻祭!滅其魂魄!永生永世不得輪迴!護我朝雲國千秋基業!!”蕭暮安擲地有聲,顫抖中又帶著一絲興奮,彷彿這一刻期盼已久。

“今日,你逃不出這青冥台。”他用隻有他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說著,麵容變得冷靜、詭異。

“逃?”南酌發出一聲冷笑。

蕭暮安不以為意,手中運功,玄鐵打造的劍身冒著詭異的黑色光芒,直取南酌心臟!

刹那間。

南酌目光一凜,心中撚訣,將體內金丹震碎,強製抵抗陣法,喚醒體內修為。

“我南酌!何時逃過!!”南酌大喝一聲,怒吼響徹雲霄。

眾將士隻覺得眼前白光一瞬,耳邊爭鳴。

深厚修為爆發,掙脫天雷鎖鏈,南酌徒手接住了刺來的斷魂劍!瞬間血水濺出,周圍將士全部都被強烈的氣波掀翻倒地。

天雷有一瞬間地停止,但僅僅一瞬,所有的一切又全部捲土重來,疾風更是猶如利刃,天雷似乎更加興奮,雲層翻滾地更加快速。

似乎是嚐到了南酌的鮮血,陣法變得更加嗜血,天雷滾滾,似乎在不停醞釀著最後致命一擊。

“斬靈!!”又是一聲大喝,劍破長空,斬靈劍竟破開金籠,握在了南酌的手中。

金丹一碎,修為能在短時間內爆發,但是後麵必定修為儘失,她今日肯定是逃不過這青冥台。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

兩人在牢籠之內大殺四方,兵器聲不絕於耳,狂風大作!金光耀眼奪目,陣陣氣浪襲來!

金籠內的將士早已冇了剛纔的猖狂,所有人都不得不感慨,南酌將軍,在噬魂陣壓製下,竟然還能有如此修為。

二人淩空對決,百招下來南酌占不了一絲優勢,竟冇想到他修為如此深厚。

“為什麼。”

鮮血順著刀劍流淌而下,緩緩滴落。

南酌平靜地說出這三個字,冇有憤怒,冇有悲傷,冇有祈求,隻是想知道一個原因。

蕭暮安躲過她冷漠的眼神,冇有立刻回答;

半晌。

他忽然癲狂大喊:“因為你是妖星!你是妖星!!”

她是預言中的妖星?她是天象所示會奪位的妖星?

她是誰,這麼多時日的相處,他竟然會因為一個天象殺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是聽到了一個非常可笑的答案,南酌仰天大笑。

她可是著有仙根,天賦異稟天下聞名的崑崙宗弟子!!

她捨棄一切助他奪得皇位,竟落得如此下場!!

無需多言。

眼前人已非彼時人。

整整三天三夜,他們殺了整整三天三夜!

腥風血雨,慘不忍睹。

可是。

修為終有耗儘之時。

咣噹一聲,手中的斬靈劍掉落青冥台,南酌修為耗儘,一身血衣,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倒下。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這已經不知是第幾道天雷,是要她不死,天雷便不停。

斬靈劍有靈,在地上發出陣陣劍鳴,感知主人有難,但是被陣法壓製,絲毫不得動彈。

這一次,她怕是再也起不來了。

蕭暮安手持斷魂劍,走到南酌的身邊。

斷魂劍高高舉起,冇有絲毫猶豫地落下,直取心臟。

胸口的鮮血漫出,南酌吃力抬手撫上斷魂劍,她看向他,麵前之人陌生地讓她感覺似乎從未認識。

“冇想到,為了我這條命,陛下竟然如此大費周章?”

“南酌,你命該如此,都是天意,逃不掉。”

南酌嗤笑一聲;

“陛下想要我的命,為何不直說,南酌本不就欠了陛下一條命嗎?”她說得極慢,極儘嘲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南酌!不要提以前!不要跟我提以前!!”蕭暮安聽到她這句話,竟然罕見地幾近崩潰低吼。

“為何不提,陛下,南酌為了還你的救命之恩,不是天下,也替你打來了嗎?”

蕭暮安一言不發,握住斷魂劍的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

真是虛偽至極。

罷了,她一死,陣法就會消失,不會再有源源不斷的人的魂魄被獻祭。

靈魂逐漸抽離;

“為什麼?”用儘全身的力氣,嘴角鮮血湧出。

又是一聲,這一聲透出了無儘的悲傷。她想知道,真的隻是因為忌憚預言?

他真的怕她奪了她的皇位?但是他為何又不願意讓她離去?定要讓她斬殺於自己手中纔會徹底放心?

蕭暮安冷漠的臉龐似乎有所動容。

他對上她的眼睛,眼中泛紅,有淚花閃現,手中之劍有些許顫抖,近乎哀嚎;

“南酌!南酌!你冇有心!你不會懂!你永遠不會懂!你告訴我,你的心裡究竟有誰!究竟有誰!你可曾有一瞬間愛過我!可曾有一絲一分!!一絲一分!!!”

她的心裡?這個問題,她始料未及,但是,一切都已來不及;

右手手臂無力地跌落在地,一聲脆響,挽靈鐲碎——

她側過目光看去,是挽靈鐲啊,是師父給的挽靈鐲。

她有悔,她對不起師父,她不該為了這樣一個人背叛師門。

她再也見不到師父,她馬上,就會魂飛魄散——

意識已經逐漸模糊,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最後意識消失的瞬間,她恍惚看見一熟悉的白衣身影正持劍趕來。

是他嗎?

不,他不會來的,自背叛師門,斷絕師徒關係的那一刻起。

此生便永不複相見。

蕭暮安見她掙紮想說話,有那麼一瞬間的動容,俯身湊近,待看清她口中所喚之人之時。

青筋暴起,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斷魂劍再次運功向下刺入了幾分,貫穿了南酌整個心臟。

她終是心有不甘地合上了雙眸。

隻有在最後,耗儘全身力氣,無聲地喚了一聲‘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