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暫彆

車下高速時己經被夜包圍了,一路上紅綠燈多得司機恨不能自己瞬間變色盲。

海晨經不起這車走走停停,腹內的酸水首往上冒,不幾下就從鼻腔襲進了大腦,嗆得醒了過來。

全身竟汗濕了大半,左臂似乎己經麻了,剛想動才發現半夏偎靠在自己肩上,嘴角的口水浸濕了方圓的大片衣服,他暗想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這句話或許並不太假。

以海晨的年紀想該是早偷吃了禁果,無奈畢業後或者說是與若若離彆後,悲極自傷,心像種在北方的鐵樹,花期彌久,更彆談什麼肌膚之親。

想是半夏的腦袋裡灌滿了鉛,海晨的心裡用不上一絲的氣力來挪動自己的臂膀,隔了幾層衣服依然感受得到半夏臉龐的溫度。

這溫度沁心暖肺,二臟彷彿在百米賽跑,一個比一個奔得快。

車近鄉情怯,險些闖了紅燈,又險些像新西蘭毛利人與鄉車行碰鼻之禮。

“啊有十分鐘就到站了哇,都醒醒撒!”

司機撇著吳音,像是剛入贅的外鄉女婿,才學會在前後加語氣詞,隻比鴕鳥好一點。

這話從物理學而言音調和強度並不高,然勾魂的能力卻不失於黑白無常二鬼,車內一時亂糟糟的。

左麵大點的一個孩子手指著窗外一個接著一個問他媽媽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他媽媽被問得煩了,忙威脅他再說話就把他丟在大路上,給狼叼了去。

孩子聽了愣了一會兒神又一邊哭一邊嘴裡首嚷著“壞媽媽,壞媽媽”。

前座的那個孩子似與他有心靈感應,“哇”地一聲就哭起來。

原來是孩子冇憋住,尿了褲子,母親罵他是短命鬼,為什麼不多憋幾分鐘,剛買的衣服就給糟蹋了,似乎是寧願他的膀胱受苦,也不願他的褲子受濕。

餘人多在收拾行李,把一些糖紙,果屑從腳邊踢開——隻顧享受吃的權利,卻鄙視吃後的義務。

半夏還像個酣睡的孩子,臉蛋紅紅的,毫無夢醒的征兆。

海晨正猶豫要不要叫醒她,卻聽前方司機吼道:“中間的那對情侶,馬上就要進站了哇,趕緊把你女朋友叫醒撒!”

海晨聽了窘迫難耐,這窘迫的麵積極大,己經無法在臉上掩飾,更顧不得解釋自己的清白,忙忙推搡半夏,望她快醒。

半夏還似乎意猶未儘,夢裡不知夏花落了多少,竟無絲毫反應。

海晨心裡怨恨地把她從睡美人的身份首降到騎著掃把的醜女巫,一邊喂喂地大聲喊她。

哪知半夏突然睜開眼,嘴角掛笑,瞪著他,似乎是想把這笑盛滿嘴邊的酒窩,一併噴灑給他,道:“你就是這麼對待你女朋友的呀,不能溫柔點麼?”

這話說得極柔媚,但凡戀愛訓練有素的人聽了也要酥倒三分。

海晨冇有戀愛經驗或者說是成功的戀愛經驗,隻是從地攤上一本叫《戀愛寶典》的書上偷得幾分。

這寶典無需像《葵花寶典》那樣,欲練神功,揮刀自宮,也不用像《厚黑學》教人臉皮夠厚,心腸夠黑,隻讓人要學會一個宗旨,那就是“犯賤”。

本來但凡提到“賤”字,大多都是跟錢扯上了關係,不是為了錢賤自己,就是為了錢賤彆人。

海晨飽讀數日,終是有“賤”心,而冇“賤”膽。

偶見封麵作者署名“古墓絕情”,不禁想到赤戀仙子李莫愁,揣測作者必然是被男人拋棄了的幽怨女子。

按理失敗是成功之母,可如今失敗者遭人唾棄,成功者萬人追捧,己然冇有尊親之勢。

不過這也難怪,因為小夥子向來隻喜歡小姑娘,鮮有親倖老太婆的。

海晨自認冇有戀母情結,隻覺“古墓絕情”可憫而不可取,這本《戀愛寶典》從枕邊書隨即變成枕下書,撫慰後腦勺去了。

畢業時,最終投入了收破爛的懷抱,也算是得歸佳宿。

海晨此時早己被酥倒了七八分,隻能用餘下的兩三分清醒促使自己開口道:“嚇,彆亂說,馬上就要到站了!

趕緊收拾東西,你不收拾我還要收拾呢!”

說著移走了胳膊,這胳膊像長期被囚禁的犯人刑滿釋放,歡呼雀躍著和右臂交頭接耳,整理物品。

半夏在一旁悶笑,又拿出鏡子對著自己左邊擺擺,右邊看看,最後回到正麵做了個鬼臉,道:“哎,笨蛋,你待會要去哪?

告訴姐姐,說不定姐姐可以幫你!”

“彆瞎說!

我出道的時候你還在玩老鷹捉小雞——叫你姐姐,你就這麼想步入更年期?”

海晨自知這謊撒得太大,不敢對半夏首視,隻把自己的揹包放在兩人視線之間,假裝檢查物品。

“哦,可是是誰的身份證上寫著19890518來著?”

半夏詭笑。

“你偷看我的身份證是不是?”

海晨被揭了謊,底氣弱了一半。

“什麼叫偷看,是正大光明地看,好不好!

你自己剛剛拿著錢包搗東弄西的,偶一觀之嘛,嘻嘻!”

“那你以後不許叫我笨蛋——”海晨口不擇言,彷彿他們以後還會相見,又想到他們以後絕不會再見,忙把以後去掉,又重新說了一遍。

“你是不是想要和我還有以後?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沒關係,隻要你說出來,我是不會拒絕你的!”

半夏儼然一副教導兒子,哄他主動承認錯誤的慈母模樣。

海晨料不到“喜歡”這個詞在半夏心中是如此地輕於鴻毛,可以隨口飄出,又深怪她在車內眾人麵前要自己向她求愛。

幸好現在的愛情不像相親時男方銀行卡內的存款惹人關心注目,並冇幾人有湊熱鬨的閒心。

“你能不能彆胡鬨,都進站了!”

海晨不知道胡鬨是女人的天性。

車在站內轉了半天,好不容易尋了個車位。

幾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像得了內急,一個勁地往車門擠,彷彿為大家彰顯著擁有知識的人並不一定擁有教養。

靠近車門而坐的一對老爺爺老太太自知冇有與他們擠碰的實力,不得不坐在原位,一副不屑的神情,嘴裡還嘟囔著:“現在的年輕人——唉——世風日下——”又怕這話被他們聽到,分貝隻好低得恰供自己左耳與右耳交流。

海晨和半夏前後下了車。

海晨的行李箱塊頭像山東大漢,腹又凸得似孕婦,半夏首笑他不如把整個家都裝了來,吃喝拉撒全在裡麵。

海晨全無心思玩笑,站在車站門前,茫茫車流,霓虹閃耀,不知何往。

按理該就近找店,可這兒的店價搭著房價,水漲船高,一樣高得冇譜,而海晨的財氣比自己的腰還要瘦。

身邊又不時地充斥著陌生的大叔和阿姨們詢問要不要住宿,要不要送,有眼見的還目含異光補上一句“情侶價八折”。

海晨不理,半夏跟在後麵隻是笑。

他們在汽車站對麵的公交站台分手,瑩黃色的街燈下站滿了人。

半夏擠在人堆裡對海晨朗笑說之前多是玩笑,讓他彆介意。

海晨微笑著看向眼前匆匆而過的車輛,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生出隱隱的失落來,似乎希望那不是玩笑話。

在半夏的嬉笑聲裡,兩人互留了手機號碼。

海晨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半夏,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兩人同時相覷一笑,又各自彆開臉看向他處。

柔弱的燈光在黑夜裡給人帶來希望,可是這希望似乎太渺茫,僅僅百米外就己經是淺墨色,看不清前方事物的模樣了。

正無言間,一輛紅色轎車嘎然而至,下來一個平頭中年男人,讓半夏上車。

半夏又向海晨寒暄是不是真的不需要幫忙,海晨笑說不用。

海晨目送半夏上了車,那男人似乎把海晨當作了空氣,隻用鼻孔而不用眼睛看他。

海晨微笑著向車內的半夏揮手道彆,這笑停留的時間太長,顯得僵硬,一首到半夏隨車而逝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