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天晚上的夜空，湛藍而深邃，點點繁星閃爍著柔和的光芒，讓人陶醉其中。

但有人不能沉醉。

他們走出了廣場，走過了天橋，走到了一條路燈不是很亮的老街。一路無言。

溫雲雲很想問一問他，但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他從始至終都低著頭，看不出眼底的情緒，但她能很明顯的感覺到，他不開心。

月色下沉，走到老街深處，路燈越來越少，前麵隻剩下幾家準備關門的店麵透出的一點點光亮。她慢下腳步，終於開口。

“顧梓辰的梓辰是哪兩個字？”

顧子祈見狀，也慢下腳步。“桑梓的“梓”，星辰的“辰”。”

“和你的“子”不一樣。”

“嗯，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有另外一個稍微大一點的，上小學一年級，叫顧梓星。”

“他和顧梓辰是一個“梓”嗎？”

“嗯。我一共有三個弟弟。一個親的，兩個同父異母。”

溫雲雲張了張嘴，似乎冇有想到還這一層關係。她隻知道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不知道他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剛剛你們好像說....你不可能回家？”溫雲雲覺得自己無意間好像撞破了他的秘密，又覺得這樣問有些冒昧。補充了一句：“你想說嗎，不想說也沒關係。”

顧子祈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說吧，有什麼不能說的。”他的聲音隨著浮塵飄散在空中。

其實故事很簡單，顧建安和林池是大學同學，顧建安從北方來到春城，為了林池在春城紮根。兩人在校園裡就是一對璧人

十分恩愛。研究生在讀時，他們有了顧子祈，後來他們又有了顧子願。他們恩愛了幾年，但好景不長。他們因為觀念不合，出現了許多矛盾。顧建安覺得林池嚮往外麵的世界，喜歡四處遊玩，不照顧家裡人的感受，而林池又覺得顧建安過於守舊和無趣，自己的自由被束縛，像困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他們離婚了，在顧子祈三歲那年。顧子祈跟了顧建安，顧子願跟了林池。他們想讓顧子願有個完整的童年。所以他們有時也會見麵。

但離婚以後顧建安自己創辦了個產業，越做越大，忙的不可開交，就把顧子祈丟給了爸媽照顧。他也越來越瞧不上隻知道玩樂不知道奮鬥的林池。所以他們漸漸斷了聯絡。後來他又娶了一個老婆，叫李瑜。李瑜是一個很獨立，有能力且顧家的女人，顧建安瞧她哪哪兒都順眼，於是他們就有了第一個兒子——顧梓星。生顧梓星是在顧子祈初一那年。初三那年又生下了顧梓辰。

顧建安的重心也就不在顧子祈的身上了，而是放在了顧梓星和顧梓辰的身上。他對顧子願更是不聞不問，一副放棄了的模樣。從生下顧梓星開始，顧建安就另買了一套在俊源的房子，帶著顧梓星和顧梓辰住。那套房子其實還給顧子祈留了一個房間，但顧子祈很少去住。他覺得那不是他的家，他去到那個家裡，會覺得自己像偷窺彆人幸福的小偷。顧子祈一直跟著爺爺奶奶住在康園。

林池雖然帶著顧子願住在離康園不遠的榕園，但林池從未主動去看過顧子祈，也很少打電話關心他，除了顧子願出事的時候。

他總安慰著自己，冇事的，他冇有家，爺爺奶奶很愛他，爺爺奶奶會給他一個家。但他又想錯了，爺爺奶奶總是吵架，不管他在乾什麼。他睡覺時，爺爺奶奶在吵架；他寫作業時，爺爺奶奶在吵架；他生病時，爺爺奶奶還在吵架。

有一天，爺爺奶奶吵的很激烈，奶奶脾氣不好，動了真格，氣的衝去廚房拿菜刀。他追去廚房搶過菜刀，又攔住了怒氣沖天的奶奶，逼仄的廚房裡站了三個人顯得更加擁擠。他抱住奶奶想讓她冷靜下來，但生氣的人力氣總是很大，他被狠狠地推開了。

玻璃碎裂的“嘩啦”聲，刀落地的“咣噹”聲，爺爺奶奶的叫罵聲，這些聲音吵的他頭暈目眩。他被推倒在地，廚房的玻璃門被他撞碎了，玻璃紮進了他的手裡，刀也劃過手臂。

他半躺在地上，靠著門框，血流了一地。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還在怪自己把門撞碎了，他想，他為什麼那麼輕易地就被奶奶推倒呢？如果他不倒的話，門就不會碎。哦，他想起來了，那天他還在發燒。

他的手因為玻璃紮的太深，手上的筋斷了幾根，縫針了。在他手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印記，也在他的本就破碎的心裡留下了幾道劃痕，縫針時他一聲不吭，因為他已經麻木了。

顧建安一直對顧子祈的要求很高，他一直對他說，你是最大的哥哥，你得讓著兩個弟弟，你得優秀，你得學會獨立，你得會擔當，你得肩負起這個家。你得聽我的，按照我給你的安排走纔會走的踏實。

林池也對他說，你得考上一個很好的大學，你得給顧子願做榜樣，他隻崇拜你。

顧子祈隻覺得自己像一個即將溺斃的人，被這些四麵八方湧來的壓力嗆得喘不過氣。他之前在春大附中學的理科，一直排在年級前三。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學理科，顧建安讓他學他就學了。他活了那麼久，根本不知道自

己到底想要什麼，他像是海裡一塊腐朽的浮木，浮浮沉沉，漂泊不定。他一直循規蹈矩，聽著顧建安給他安排的人生，走著顧建安給他鋪設的路。他突然覺得，挺冇意思的，他想叛逆一回。

所以他談戀愛了，那個女孩跟他表白，他也對她有點意思，就答應了。他們是同班同學，後來分班了，那個女孩去了文科班，他不知道什麼算愛，什麼算喜歡，他隻知道他得對那個女孩子好，得對她負責。於是他對她很好，每天跑去文科班給她送水，送早餐，陪她一起乾她想乾的任何事。可最後那個女孩子還是和他提了分手，在他病得動彈不了的那天。

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他想，算了，這個世界也就這樣了。不管怎麼樣他永遠都得不到愛，他的世界就是該一片灰暗。他強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顧建安好不容易來康園一趟，看到的就是顧子祈躺在床上頹然的樣子。他以為是失戀讓他這樣頹廢，他怒了，他顧建安的兒子決不能因為愛情而頹廢。他把顧子祈拖起來，給了他一拳。顧子祈冇還手，鏡片飛到地上被踩碎了，他們的親情也碎了一地。

他什麼也冇說，拿了手機和充電器就摔門而出。他冇有地方可去，在地鐵站坐了整整一夜，最後他的朋友收留了他。他一個月冇回家，顧建安找他找瘋了。他想了很久，他想為自己活。可能還是想違背顧建安吧，他說他要學文，他要轉學。父子倆在燒烤攤喝了一整夜的酒，最後顧建安妥協了。

他以為這樣顧子祈就會像以前一樣乖乖聽他的話，但哪知顧子祈的心早已千瘡百孔。顧子祈自從轉學以後就再也冇有回過俊源，他偶爾去康園，顧子祈對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他快要抓不住。他心慌了，他讓顧梓辰去哄顧子祈。他知道顧子祈很疼愛這個弟弟。

顧建安看著顧子祈牽著顧梓辰回來，他以為顧子祈想通了，原諒他了。哪知他麵露譏諷，吐出一句“我們之間的事，冇必要把顧梓辰扯進來吧？他不也是你的兒子嗎？”顧建安說不出話。

顧子祈轉身就走，任憑顧建安在身後叫罵和顧梓辰哭鬨的呼喚，但他一次也冇有回頭，他真的受夠了。這場鬨劇裡，他怪過所有人，但唯獨冇有怪過這兩個弟弟搶走了他的爸爸，他也是他們的爸爸，他們是無辜的。他疼愛顧梓辰和顧梓星，是因為他不想讓他們的童年像自己一樣不快樂，不想讓他們變成第二個自己，他想盛情宴請小時候的自己。卻冇想到他對他們的疼愛成了顧建安對付他的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