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經提醒,葉芷筠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未向聞霆問安。

她知曉侯府的規矩,不能先失了禮數。

便連忙低眉,鄭重而輕盈地行禮:“侯爺……”

聞聲,聞霆鋒眉緊蹙,餘光瞥了她一眼,便嫌惡地彆開了目光。

彷彿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什麼天姿國色的淑美佳人,而是一個肮臟下賤的晦氣之物。

“……”

葉芷筠不經意對上了他這個冷漠的眼神,驟然渾身一震,用力捏緊了手心。

未競之語,也全都被她咽入了腹中。

男人銳利的恨意,像數支寒冷刺骨的冰刃,紮穿了她溫熱跳動的心房。

酸澀的痛楚,泛過四肢百骸。

她趕緊垂了眸,難堪地咬住下唇,默默退開了去,避免眼淚無端奪眶而出。

婆母秦氏似乎也琢磨出兩人的不對勁,揮揮手示意道:“去把老祖宗的早膳熱熱,再端過來。”

“是,兒媳這就去辦。”

葉芷筠聽了吩咐,便連忙端著膳食,疾步離去。

慌慌張張走至無人之地,葉芷筠才鬆了口氣,無力扶住輕鳶,重重歎息。

“姑娘,你還好嗎?”

“冇事。”

葉芷筠緩緩搖頭,合上眼眸,又輕聲叮囑。

“近來,出門交涉,務必小心一些。”

“嗯。”

輕鳶認真點頭應下,知曉她在擔憂什麼,也願意為她分擔。

夜深了,冷風淒緊,吹打著窗紙,似沉沉獸吼。

葉芷筠核完賬簿,疲憊回房後,為今早之事,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想起多年前因沖喜之事,她提心吊膽嫁入侯府。

新婚夜祇嶢侯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嫌惡,隻是比今日更多了份出離的憤怒。

凝思間,一道挺括身影,昂然進來。

聞霆一眼就望見燭光下,坐在窗邊走神的葉芷筠,心中更是不悅,低低咳嗽了兩聲。

葉芷筠當即回神,看見男人俊逸的臉龐,頓時驚訝萬分,又瞬間意識到自己的怠慢,便忙上前服侍。

“侯,侯爺……”

她太緊張了,也有些害怕,話音都發著顫。

“過來伺候。”

聞霆語氣平靜,因趕了幾天幾夜的路,聲音裡帶著幾分乏累。

一進來,遂堂而皇之地坐下喝茶。

葉芷筠見他靴上泥壤堆積,衣衫灰濛,便知曉他返京之後,定然不止看望祖母一事,多是對付官場應酬去了。

忙了一天,應當也冇心情刁難她。

心下鼓起勇氣,她喚人打來熱水,親手端放在男人腳下,又挽起衣袖,為他脫鞋浣洗。

“……”

聞霆一言未發,低眉看著她輕柔細心的動作。

溫熱的水,舒緩了周身的疲乏。

他不能否認,葉芷筠在這些方麵,確實恭順賢惠,教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這樣皎潔美好的女子,她骨子裡卻是肮臟下賤。

婚前失貞,未婚先孕,關鍵是她還敢大著膽子,坦然地嫁入侯府,收下那高昂的聘禮。

聞霆悠悠憶起昔日種種往事,不免火氣陡升。

偏偏那時候父親重疾在身,為了讓母親安心,也為顧全侯府的名聲,他隻能含恨戴上這頂綠帽。

僅僅是失去貞潔的女人,他倒是不會這般唾棄。

若有苦衷,反倒值得同情。

但是葉芷筠不僅這麼明目張膽地水性楊花,還厚顏無恥地騙婚騙財。

早有身孕,卻貪戀榮華富貴,不肯坦白,也不願拒婚。

當初她藉著老侯爺尚且病重的時刻,賭他不敢聲張,苦苦哀求於他,最終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來。

想到被人算計的往事,聞霆看著眼前低眉順眼為他洗腳的女人,頓時怒上心頭,狠狠一腳踹在她的肩膀上。

“呃……”

葉芷筠不過一羸弱女子,怎扛得住他那蠻橫的力道。

她伏在地上,疼得抽氣。

聞霆見不慣她做作的模樣,仍不解恨,遂又將眼前的洗腳水徹底踢翻。

葉芷筠躲閃不及,被水澆透了身子。

“嗯……”

她微吟一聲,又吃力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將脊背挺得筆直,無辜地望向聞霆,不知自己又怎麼惹他生氣了。

她的衣衫都被水浸濕了,柔美的曲線被貼身的衣物勾勒得無比清晰,隨呼吸輕輕起伏。

眼神裡無聲的質問,更令聞霆不爽。

不知道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究竟何來的底氣?

“哼。”

聞霆不屑冷嗤一聲,彆開臉去,語氣倨傲。

“葉氏,本侯此次回來,除了探病一事,便是為了與你和離。”

“此事,你可還記得?”

本來,與她約定父親離世之後,隻要孝期一出,便作和離。

但冇有想到,也不知是那沖喜真的起了作用,還是老侯爺命不該絕。

本已經迴天乏術的他,在侯府張辦喜事之後,竟逐漸好了起來。

之後,加上孫子出世,老爺子心情大好,又多活了兩年才欣慰長眠。

再有邊疆戰事吃緊,聞霆一去便是數年。

才使得二人和離之事一拖再拖。

葉芷筠何嘗不想早早離去,但無奈身為過錯一方,她冇有主動的權力。

今夜,聞霆忽然提起此事,也算讓她心裡有了一個盼頭。

心中小小鬆了口氣。若能一拍兩散,倒也好。

她的脂粉小店之還需要攢一筆週轉資金,挺過這次難關,她便可帶著兒子坦然離開了。

“嗯。”

想到自由二字,葉芷筠按捺竊喜,輕輕點頭。

聞霆又道:“那等祖母病癒之後,我們擇日向他們坦誠,再擬和離書。”

他想,不寫休書已經是給這弱小女子最後的體麵了。

“好。一切都聽侯爺安排。”

豈料她同意得很乾脆,乖巧溫順得令人錯愕。

要知道,和離不單單是趕她出府,更會讓她身敗名裂,在京城可謂寸步難行。

“你……”

她如此識相,反倒讓聞霆有些不適應。

複又莫名加了幾句威脅的話:“你不要指望和離後還能從侯府撈走什麼……”

原來他還是這樣看她的人品。

葉芷筠臉色微凝,遲緩搖頭:“妾身冇有這樣想。”

“最好是。”

不然為什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聞霆想不透她的居心,反倒把自己弄得煩躁。

他冷著臉轉身出門,徑直回了書房。

“恭送侯爺。”

葉芷筠目光一黯,倒也不曾怨懟他的刁難與薄情。

畢竟是自己負人在先,千錯萬錯,不該騙婚。

今日的種種苦果,再苦再澀,也是她咎由自取。

有時候,她也會難過,會在寂寥無人的深夜,獨自對天哭訴生平遭受的種種不公。

曾經名盛江南的閨英闈秀,清冷出塵的姑蘇雲仙,如今在這逼仄的四角天空,遭人嫌棄憎惡。

是何等荒誕的現實?

昔日父母健在,家境優渥,雖比不得王公貴族權勢滔天,但一家人也是幸福美滿,歲月靜好。

及笄之後,追求她的公子俊生,不勝枚舉,前來說親的媒人,曾一度將門檻踏斷。

那時她醉心研究調香,無意情愛,對爹孃撒撒嬌,就不用愁心這些煩惱。

而現在的她微不足道,隻想無人注目,悄悄隱入塵埃。

半月後,凜冬雖過,但仍是春寒料峭。

老太太的病情有所好轉,後續隻須調養得當,身子骨便還能如以往那般硬朗。

此等喜事,闔府欣悅。

多日衣不解帶,侍疾床前的秦氏也算鬆了口氣。

冇過幾天,秦氏便尋來葉芷筠,準備吩咐她酌辦一場家宴,宴請之前來侯府探疾的賓客,以示感激。

葉芷筠聽完她的要求,頗感棘手。

雖然自她接手家中賬本以來,這些差事,秦氏都放心讓她處理了。

但今日婆母應允的預算,著實太少,不夠如此鋪張的。

沉吟片刻,她麵露難色道:“婆婆,既是要大辦盛宴,那需要打點的地方可不少,你看,是否可以多支些銀兩準備呢?”

“嗯?”

秦氏徐徐抿了口熱茶,精明的目光唰地瞪向她。

“適才便與你說過了,宴會不必奢侈,簡樸莊重些即可,何須太過揮霍呢?”

她嚴厲的口吻帶著訓斥的意味。

說得萬分輕巧,卻教張辦此事的人為難無比。

“……”

葉芷筠默默聽著,倒也不敢反駁什麼。

秦氏瞧她神色沉穩,便收斂疾言,又向她叫苦了幾句。

“你素來聰慧,這點小事,應當能妥善辦好纔是。”

軟硬兼施,令她無路可退。

葉芷筠抿唇沉吟,淡淡應下:“好,兒媳謹遵婆母教誨,這便下去操辦。”

“嗯。你去吧。”

秦氏見她如此乖順,甚感心滿意足,懶懶揮手,示意她退下。

待人離開,一旁的心腹丫鬟纔不解詢問:“老夫人,你喚少夫人過來,不是要問罪她在外偷攬私活的事情嗎?怎麼還放心將賬本交給她打理呢?”

秦氏皺眉道:“日前也隻是風聞她有此想法,但又冇有證據,怎好定她的罪?”

“這次故意縮減經費,叫她設法彌補開支,本就是一場試探。”

“若她動用了侯府私賬,這次可得連本帶利地吐出來,否則,我可不會輕饒了她。”

心腹丫鬟聽得連連點頭。

秦氏悠悠歎氣:“哎,小門小戶的女兒便是如此眼界窄小,都貴為侯府夫人了,又何必自輕自賤,學做什麼拋頭露麵的生意人?”

之前,雖察覺葉芷筠記賬手筆,井井有條,分外清楚,令她放心,但自那日聽聞她欲開店的訊息後,秦氏心裡便不由敲響了警鐘。

……

深夜時分,屋中燈火仍是爍亮。

伏案燈下的葉芷筠,為宴會一事感到分外頭疼。

縱然自幼便知如何精打細算,節省成本。但巧婦終究難為無米之炊。

婆母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讓剩餘的開支成了棘手難題。

她也多疑想過,是否自己的行動走漏過什麼風聲?

讓秦氏心生猜忌,所以故意刁難?

不然一向通情達理的婆母,因何突然對她態度冷淡?

葉芷筠思來想去,要使此次宴會圓滿完成,讓婆母對她釋疑,怕是隻能動用自己那筆好不容易攢下來的房租了。

隻是那樣,店鋪購置一事又要拖延。

那鋪子地段繁華,不可多得,一旦鬆口,很快就會被人買走的。

眼看聞霆與她和離在即,若是計劃出了岔子,她們踏出侯府的第一道難關,便是為生計憂愁了。

那時不僅幫不了好友科舉入仕,自己更泥菩薩過河自顧不暇。

彼此沉冤不得洗,叫這肩上風雪又再盛多少年?

想著,她擱下手中刺繡,陷入悲痛的迷惘。

此時,屋外傳來一陣有力的敲門聲。

她正煩躁,不耐迴應:“誰?”

“……”

屋外的人忽然噤聲,半晌,又沉沉道,“先開門。”

“嗯?”

他怎會來?

聽見聞霆的聲音,葉芷筠頓時警醒,手忙腳亂地去抽門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