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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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墨一般的濃黑籠罩著蒼茫大地。

長生殿前,風過,常青樹枝繁葉茂,樹葉相互碰撞間發出簌簌的聲響。

“陛下,不好了!寶瓶......寶瓶不見了!”

一道尖銳的人聲夾雜著急迫與慌亂,穿過融融夜色,打破了殿內的融洽氛圍。

江祈雲正悠哉地坐於皇帝身側品著桌上的糕點,眼前忽地衝出一個人影,聞言手一抖,半塊上好的桃花酥就這麼餵了地板。

崇德帝蹙了蹙眉,麵色不虞地用指尖叩了兩下檀木製椅子的扶手:"南越獻禮入庫不過兩個時辰,就能叫貢品失竊,庫藏丞是如何辦事的?"

這位溫和寬厚的帝王鮮少動怒,但其周身所散發出的天家威儀卻是讓人不由自主地膽寒、臣服,此刻更甚。

報信的小太監戰栗著伏在他麵前稟報所見情況,脊背顫抖不止,顯然是怕極了。

江祈雲卻還眼神呆滯地凝望著前方,對此隻字未聞,甚至還在保持舉著糕點的動作,滿腦子隻飄著一句話——

完蛋了,這下真要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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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她,江祈雲,一位21世紀純情女大學生,不過是在古物展覽會上開玩笑地對著一個出土自北臨朝,傳說能實現人願望的小寶瓶說了一句:“你要真那麼靈的話,就治好我的閱讀障礙吧。”然後下一秒就被送到了這個鬼地方,還成了曆史上那一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嘉寧公主!

這下她倒是信了這個破瓶子是真的有點東西,但不是治病嗎,把她弄到這來是幾個意思?

雖然史書上記載嘉寧是北臨朝崇德帝江顯最寵愛的小女兒,也不可否認她穿越半個月以來,在這裡過得的確是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但剝奪一個現代資深宅女使用一切電子產品的權利,也未免太殘忍了些。

後來江祈雲倒是終於明白那瓶子把她送到這裡來的用意了。

一次無意中差點滑倒,貼身侍女連忙扶了她一把,她正要道謝,卻忽然被拉入一個奇異的空間。那裡彆無他物,隻有幾排擺滿了書的木架子。

江祈雲一開始並不明白那些書上都記的是什麼,滿頁的文字在她眼中像是密密麻麻蠕動的蚯蚓。她努力克服著眩暈感一個字一個字點過去,瞧了半天才大概辨認出其中的一句話:陰沉了幾日終於放了晴,公主看起來很開心,我也開心。

還冇等她細細思索這句話有無深意,空間忽然如同被擊中的鏡子般從中碎裂、坍塌,緊接著她就回到了現實。而她在那空間待了五分鐘,現實裡好似纔過去幾秒。

這難道就是寶瓶附贈給自己的金手指?

她又是情景再現又是找了不同的人挨個進行試驗,最終得出結論:自己的確獲得了一項特殊的能力,能夠進入人的潛意識,而那些書則是承載人記憶的容器。觸發的條件是:主觀且精神集中地與人接觸。

合著治療閱讀障礙的方法就是讓她強行看書?

如果非要以這樣的方式,那江祈雲倒願意一直做個“文盲”。閱讀對於她來說絲毫不亞於酷刑,可能還更甚。

江祈雲記得那寶瓶是屬於這個時期皇室的產物,隻要能找到它,說不準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可她花了幾天的時間把皇宮翻了個遍,就差把護城河的水抽乾了,也不見寶瓶的蹤影。

又過幾日,正逢南越國歲貢。宴會上,她原本正專心致誌地跟一隻大閘蟹較著勁,忽然聽見句:“下一件貢品,七色琉璃素暉寶瓶!”

她的心口一跳,忙抬眼望去,浸潤了月光的窄口鳳尾瓶正向外發散著七色光芒,琉璃製成的瓶身晶瑩剔透,在室內燈光的照耀下奪目萬分。

可不就是那個莫名帶著她穿越還讓她苦尋多日無果的破瓶子!

江祈雲隻恨不能即刻站起身大喝“快還給我,那是我的瓶子!”,愣是眼睜睜看著它被送向庫房,又熬了兩個時辰直到宴會結束才火急火燎去找自己的皇帝老爹表明心願。

皇帝向來是對她有求必應,聞言立刻就讓人去庫房取寶瓶,拉著江祈雲又是問她最近有冇有好好吃飯又是叮囑她天涼多穿衣的。

江祈雲看了眼院中甚至還開得正盛的荷花,也隻能假笑著點頭稱是。

然後便有了開頭那一幕,南越國上貢貢品,出自工藝大師鄭三淵之手的七色琉璃素暉寶瓶,離奇在皇宮失竊。

天子震怒,當即下詔將當晚負責看管庫房的一行官員革職,又連夜遣大理寺卿入宮,令其徹查此案。

江祈雲生無可戀地抱著膝蓋坐在台階上,吹著簌簌夜風內心無比淒涼,隻覺得是這破瓶子成心要和自己作對。

她隻是想回個家而已啊!消失得那麼突然,要找到什麼時候......而且那個什麼大理寺卿的,他能靠譜嗎?

江祈雲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找瓶子這事單獨交給彆人她放心不下,索性起身朝崇德帝走去,一把挽住對方的胳膊,還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父皇,那寶瓶兒臣著實喜歡得緊,您就讓我和那個......那個宋大人一起查案,也當鍛鍊鍛鍊我,好不好?”

皇帝見是她,緊繃的神情這纔有所緩和,卻還是歎了口氣道:“雲兒啊,不是父親不允,是此事實在有些蹊蹺,怕是有歹人從中作梗,父親要為你的安全著想啊。”

江祈雲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又是軟磨硬泡又是佯裝生氣的,拉扯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讓他敗下陣來。

“唉,你這丫頭。父親應你便是。”

“嘿嘿,父皇最好啦!”江祈雲見自己得逞,登時笑彎了眉眼,像隻狡黠的狐狸。

崇德帝寵溺又無奈地敲了下她的腦袋,正了正神色,朝著殿外道:“宋卿,方纔之事你可聽到了?查案途中,務必保護好公主的安全。”

“微臣明白。”

清冽低沉的嗓音響起,江祈雲向著聲源望去,這才發現院內不知何時站了個青年。但在看清對方麵容後,她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青年人一襲墨青色錦袍立於樹下,鳳眸微垂,幾縷髮絲隨風飄揚在身後,俊逸的麵容加之周身清冷的氣場,確如謫仙般令人心神盪漾。但——

她就說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原來是那個傢夥!

昨日她偷溜出宮,想到街市上打探一下寶瓶的訊息,中途被一飾品小攤吸引。原本她隻打算看看而已,誰料那小販不僅以次充好,還憑空汙衊她損壞自己商品。

二人爭執間,江祈雲見一年輕男子身著官服路過,排場還不小,以為是此地的管理人員,於是便扯住對方要他給這事評評理,誰料隻被回以四個字:

“與我何乾。”

淡漠到不起一絲波瀾的語調,冰冷冇有溫度的神情,讓江祈雲的心在八月正午的烈日下都涼得透透的。

最終還是為了不把事情鬨大賠了錢,走時看著那攤販小人得誌的表情,江祈雲在心裡憤憤地想,這就是地方官員對待百姓的態度?回去一定要讓皇帝撤了他的職!

不過後來忙於尋找寶瓶她也忘了這茬,今日再見到這人,她倒是全想起來了。

隻是冇想到自己如今竟要同這個不近人情的冰疙瘩共事。

“時辰不早了,雲兒,回去休息吧。”崇德帝揉了揉眉心,罕見地顯出一絲疲態,吩咐宋清也護送公主回她的攬雲殿。

江祈雲故意把步子踏得極重,雙眼盯著殿外靜靜站立的人,她就想看看這傢夥要是知道自己昨天得罪的是公主殿下,會是什麼表情?

然而宋清也的目光滑過她帶著幾分得意笑容的小臉,仍然平靜如潭,不起一絲波紋。

江祈雲麵上的神色僵了一瞬。

兩人走過轉角,她終於按捺不住地開了口:“喂,你就冇什麼想和我……想和本公主說的嗎?”

“公主想讓微臣說什麼?”宋清也仍望著前方,連一絲餘光也冇有給身邊的人。

“你麵對百姓的訴求就是那樣一副態度,難道不覺得自己錯了嗎?”

“抱歉,臣不善猜謎。”宋清也淡淡瞥她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況且今日臣與公主第一次相見,公主又是何以判斷臣苛待於百姓?”

好好好,裝冇見過她是吧。江祈雲隻覺得這人真是空長了一副好看的皮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氣鼓鼓地甩了下衣袖,步履飛快地朝前走去:“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然而冇走多久她就發現地上那道被月光拉得極長的影子還在不緊不慢地跟著自己。她加快,影子也加快。

“不是說了我自己回去嗎?”江祈雲憤憤地轉過身,真覺得自己跟這個人是一點都不對付。

宋清也隻是靜靜站在她五步開外的地方,任月光輕紗般落在臉上,眼裡依舊不見絲毫情緒,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陛下有言,安全送公主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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