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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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擔心,父親有事出去了,專派我在這等你...另外,上回孫文進府之事,我已知曉了。”

薑之平說了一句,又問道:“他是你的手下?”

韓文廣點頭,雖不懂他為何會在這種時候問起祁京,但還是答道:“是,與我一起從肇慶過來。”

“他很厲害。”薑之平沉吟了一陣,道:“從我離開大同開始,殺陸建章,楊振威,再到如今殺兩個貝勒劫走我妹妹,讓城中所有人去追他...做這一切,最終目的是想送你進來吧?”

“是。”

“嗯,之後呢?你怎麼離開?”

“我與他約定在城中央九龍壁接頭。”

“噢。”薑之平應了一聲,道:“他劫走我妹妹,另一個目的是讓父親投鼠忌器,讓你能平安出總兵府吧?也就是說,他認為你在總兵府裡會有危險?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

聞言薑之平已歎了一口氣,但還是接著問了起來。

“你在南邊任什麼官職?”

韓文廣頓了頓,道:“錦衣衛南鎮撫司千戶。”

“有把握敲定此事?”

韓文廣冇有說話,將頭低了低,見自己渾身的傷口,感到一陣恍惚。

對此,他卻不像與祁京一開始說的那般,用假身份來說話...他確實冇有把握。

對他來說,實在是裝不出什麼朝廷使節該有的樣子,而且,他不願意就這麼用謊言騙人,事情太大,他擔不起,他隻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冇有能耐去決定數萬人的生死......

良久,他終於張了張口。

“我會帶著盟約回稟朝廷......”

“噢。”

“那也就是說,你也是一個送信之人了?”

“我......”

他沉默著,用一雙希翼的眼神看向薑之平,帶著愧疚。

薑之平也是從一開始就看出了不對勁,光是剛剛問他的幾句,他就已猜到了...孫文之所以劫走薑卿,恐怕是因為麵前這人根本不是什麼使節...讓總兵府投鼠忌器,完全是在保護他的安全。

這樣反而顯得很多餘,是害怕父親惱怒下子殺了這個假冒的使節嗎?

可殊不知,真正南邊能話事的大人物怎麼會敢來呢......

他又歎了一口氣,先是讓韓文廣坐下,纔在桌上打開了那個布包。

“我知道,這是你們的誠意,即使南邊冇有派出與父親商議盟約的使節,但你們還是來了...兩次。”

“你不必自責,也冇有什麼可內疚的,此事本就於你們冇有太大乾係,一切都是明廷與我們商議的,你們隻是負責送信之人...事到如今,已箭在弦上,不怪你們,你們已做到了極致...是南邊的明廷,將吾等當成兒戲。”

韓文廣聞言,認真道:“不是兒戲,張同敝大人吩咐我等來做此事...南邊已有發兵之策...不是兒戲......”

然而,薑之平卻笑了笑,擺了擺手。

“你誤解了,你以為大同的總兵府是在等你們嗎?等你們將自認為很重要的佈防圖送過來,或是一定在等著南邊的盟約,讓一切都冇有後顧之憂纔會起事?”

他緩緩開口說了起來。

“你錯了,我們不是一定要南邊發兵...”

“這些年...我們準備的太多了,多到事情砸下來會將整個山西變成碎片,即使不用有南邊的盟約,父親也可起兵反清,但,我們還是在等你們,如同我現在在等你一樣,為的就是把事情說清楚。

那個叫孫文的人上回來時說的很明白,此事是我們先挑的頭,源頭在總兵府,所以主動權在我們手上,反與不反也是一念之間,卻不是為了明廷,也不是為了你們帶來的什麼北方佈防圖,為的隻是本心。

哪怕冇有你們,或是南邊的明廷已經覆滅,冇有這些,我們依然會起事。”

說到這,薑之平看了看桌上那份佈防圖,將頭低下,不讓韓文廣看到他眼中的情緒。

“當然,你們能來,我們依然願意接受這份心意,但是隻包括你們這些北上之人,至於總兵府與南邊朝廷的聯絡,什麼忠言為國,什麼信誓旦旦,就當作雲煙吧。”

韓文廣臉色愧疚之色愈重,喃喃道:“南邊...一定會有援兵的。”

“不。”薑之平緩緩道:“父親其實早知不會有援兵...但終究是帶著一份對南邊的希望...讓我在這裡等著使節到來,但現在,都不重要了。”

“說了這麼多,其實都是建立在你是真正的使節的份上的,而如果不是的話......父親要我轉達的話其實也很短,隻有一句...對此,你們已經做的很好了...很好了。”

說著,薑之平的聲音突然變的銳利起來。

“此行,也已經不再是我們與南邊明廷的合作,而是與你們的接洽,所以不管結局如何,父親讓我在這等你與孫文,為的是你們的這份心意,也為了與你說明事由,孫文不是說過嗎,我們是有共同誌向的人,對待你們,我們也很敬重。”

“你記住了...不是我們有心助明廷複國,父親的所做所為也不是為了當南邊黨爭的犧牲品,一切的原因,是我們想真正為天下的漢人打一次。”

......

韓文廣已然愣住,他本就話不多,此刻萬千言語哽咽在喉嚨中,不知從何說起。

然而,薑之平已起身,走了過來。

在他身前站了許久,某一刻,忽然伸手拍了拍韓文廣的肩膀。

“還行嗎”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再次轉身打開了門,握著長槍。

“走吧,起事了。”

短短的一句撂下,抬頭見天邊黎明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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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下的侯府中,吳惟華的臉色已陰沉似水。

“你確定是薑之平?”

“是,絕不會錯!”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今晚,城中棋盤街突然大亂,蔡封殺了梅勒歸顏還有兩個小貝勒,又領著人去了西城門......”

那名城門署的士卒滿臉是血,還在不可置通道:“蔡封瘋了!瘋了!他帶人衝開了西城門!城外就是那薑家二郎,他...他帶人進來了。”

“不可能。”吳惟華喃喃道:“大王就快回來了,薑之平在大王軍中,不可能擅自脫隊進城,除非......”

“不好!”

他突然大喊一聲,臉上已是焦急萬分。

“快!隨我去綠營!”

......

與此同時,阿克占已到了西城門。

他的前方的街道上是大股的綠營騎兵。

他們都是來自大同城外,此刻夾裹著蔡封那少數的總兵府侍衛,皆帶甲嚴陣以待。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他今晚早些時候還在奉命追查細作,然後棋盤街事變,門柱梅勒歸顏死了,不等自己回親王府稟報,就聽蔡封已衝開清遠門,放城外的騎兵入城了!

時間轉瞬,他已來不及去想大同城外什麼時候蟄伏了這麼多騎兵,匆匆帶著數百鑲白旗堵住了這裡。

“蔡封!你為何衝開城門?!”

“劉遷!萬練!”

“你等要做什麼?!無故領兵進城,罪當萬死!”

他額頭上直冒冷汗,對著前麵不停呼喊起來。

然而,迴應他的隻有冷冰冰的一個字。

“推!”

......

親王府。

和度抬頭看向了遠道而來的薑鑲。

他張了張口,卻發現冇什麼好說的了。

對他來說,他已是在得到訊息的第一時間派人叫門柱樓親兩個回來,也埋頭做了次小,用前明禮儀來結親,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兩人明日就應該是兒女親家了。

當然,此事於他而言,終究還是在拖延,拖到阿瑪王回來,一切將定。

大堂上,薑鑲揹負著雙手,不時仰頭看天,又不時看著和度,眼神平靜。

和度也就笑著過去,也揹負雙手看了幾眼,問道:“對了,薑小姐可還好?冇被我那兩個弟弟怎樣吧?”

“很好。”

“哦。”

兩人對視,再顧無言。

......

辰時,吳惟華已趕到了軍營中。

此時,綠營正在晨練,他帶著幾名親兵,往校場前方過去,這是八旗軍中一貫的行事風格,因此投效而來的綠營兵也在效仿。

晨練還冇有停下,吳惟華又走近了幾步,臉上帶著忐忑不安。

晨光泛起,對映在騎兵鎧甲上發亮,不久之後,他終於看見了一個人。

不...是很多認識的人。

他們將騎兵排成兩列,從不同方向過來。

吳惟華下意識的舉起了手中的虎符,召集他安插在綠營中的將領親兵過來,也讓周圍冇有參加晨練的士卒注意,隨後,他朝著前方喊了起來。

“薑琳...薑有光...方仁......”他將許多人的名字一一叫出,語氣中帶著怒意。

“虎符在我手上!在我手上!你們要做什麼?!做什麼?!”

最前方的方仁冇有回答,隻有與他不同陣營的騎兵從四麵壓過來,其餘吳惟華的親信或是其他山頭的士卒則是疑惑的看著這一幕。

“絞!”命令發了出來。

輕騎兵的絞字令,即從四麵八方圍殺。

往日裡同在一個軍營的士卒們,刀鋒相向。

晨光朝露顯現而出,不過在這大雪天頃刻變化為堅冰,絞字令來回沖殺著這片寬闊土地上的所有人,廝殺聲響起了一陣,隨後便瞬間安靜下來,隻聽到騎兵的長槍來回刺入血肉的聲音。

不過一刻鐘後,方仁騎著馬,手中提著吳惟華的人頭,踏上了校場前方的高台,下麵,他的所有親信,親兵,亦或是什麼其他山頭的士卒都已化為屍體,他與眾位薑鑲手下的將領,已整軍待發。

“爾等看到了!”

他怒吼著說出了第一句話。

他的身前正是與數千與薑家榮辱與共的騎兵,數十年間,他們一起打過蒙古人,打過李自成,打過多爾袞,也打過明軍。

“自闖軍退後,大同城已陷四年!我們也跪下了四年!蒙古之戰前,滿清倒行逆施,殺了無數人,倘若他們再次回到城裡必定殺伐不斷!看看你們腦後的辮子!我漢人衣冠將永不複也!”

“我等大同眾將今日興兵,不為反清複明,隻為漢地古之國訓,驅除胡虜,恢複中華——”方仁的聲音在漸漸變大,“而今日過後......”

冰冷的校場上,那聲已恍若辰龍降下的雷霆:“今日過後,大同漢人,山西漢人,反了!!”

高舉的長槍刀劍揮舞著,以迅雷之勢衝出了軍營,開始了將要做的事情。

前夕下,遙看整座大同城的天上,殺氣,已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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