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前幾日祁京心裡很清楚輕易交出那份地圖會是什麼後果。
但既然選擇了北上,一直將圖握在手中,也是在得罪韓文廣。
因此他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交出去。
究其原因,其實在這一係列中,真正讓他放下戒心的其實是胡三的到來。
韓文廣為達到目的,連盜賊都能包容招攬進來,那他的境遇自然也不必太擔心在意。
當然這也可能是韓文廣故意放進來的,其中信號就是讓他知道是該交出東西的時候了。
所以他很果決,讓程平去找自己的靴子,東西就在裡麵。
至於真要不要跟他去北上去滿清的地方,他還在權衡。
他對滿清一直冇有好感,甚至是仇恨。
在他記憶中,閉關鎖國,鴉片戰爭,甲午戰爭,留下的爛攤子荼毒了國家百年之久……
然而,這些於他而言,都算是過去了,噢不,在這裡是還未發生。
但他對韓文廣也冇有什麼好感,整日冷著臉的跑來跑去,不像個特務,倒像是個酷吏。
韓文廣的級彆應該不會太高,不然不可能自己親自下場跟那些西洋人肉搏。
從溫庭堅瞭解到如今的形勢後,祁京想了很多,覺得這一行很可能是上麵的人隨手佈下的局,目的猶未可知。
而他們不出意外應該是去送死當炮灰的。
畢竟如果所做的真的有用的話,他後世革的就是大明的命了。
看來,這一行自己還是要找個機會脫身。
……
次日,祁京躺在床上想著,突然起身將打地鋪的胡三叫了起來。
“乾啥啊,大中午的,不讓人睡覺。”
胡三伸手揉了揉眼,祁京昨日扔下鐵絲已讓他將鐵銬解開。
這種走偏門的人,技多不壓身,人又機靈還認識路,出了境內後,在韓文廣眼中或許比那些隻會俯首聽命的人有用的多。
但前提是,真的能控製住他。
就像祁京一樣,他想不出韓文廣會怎麼控製住自己。
也要一樣抓了自己的爹
但他連自己的爹是誰都不知道。
可也並未深想,到時見招拆招便是,如今最要緊的是韓文廣到底要他做什麼事。
“韓文…韓大人告訴你我們從哪條路出發”
“這還要說嗎?”胡三道:“從肇慶到大同,四千多裡呢,最近的隻有走直道小路從廣寧出發連跨四省……”
“孃的,真遭罪啊,這麼遠的距離,還要從敵境亂軍中走……”
“這些路你都記得”
“那能啊,我雖是從京城一路靠撅人…咳…靠諸位先人祖宗的施捨才能活到這的,都幾年冇去,那還記得……”
祁京道:“那你如何不待在京城,那的富戶很多,以你的手段,想活下來不難。”
“我爹不是在這嘛……父母在,不遠遊懂不懂。”胡三又習慣性的扣著腳道:“我也不想剃那勞什子的辮子,難看死了……”
胡三說著,又慢慢將手伸入了褲襠裡,不知在忙活什麼。
祁京搖頭不願再管這些三教九流之輩,拿著酸臭的衣服走了出去。
剛開門就看到韓文廣冷冷的立在那,手中拿著幾個染血的布袋。
他掂起布袋,露出裡麵的東西,赫然是幾個佛朗機人的頭顱。
......
“東西我已經讓你那個手下去拿了。”
“我知道,我是在告訴你,我冇有騙你。”
“哦。”
“嗯,今夜午時出發。”
“這麼快?”
“有人在等我。”
“行吧,我的任務是什麼”
“我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韓文廣似乎有些急促,準備轉身而去。
“我的靴子……”
“那是證物,拿不回來。”
“那你就準備讓我光著腳跟你去殺建奴”
韓文廣冇有吭聲,徑直向前走去。
祁京又在後問道:“對了,出去後我能有一件新衣物嗎?這件都臭了。”
他很識趣冇有提那把王八殼子,知道韓文廣不可能在這裡就還給他。
而韓文廣眯眼愣了一下,顯然也冇有要還東西的意思。
披著布衣出門的他,隻留下了一句話。
“洗洗還能穿。”
嘭~
大門再一次關上。
……
之後祁京在院子坐了許久,直到傍晚纔等到程平和溫庭堅回來。
隨行的,依然還有那個長相一般的婦人,提著一個小布包。
溫庭堅頭髮散亂,渾身染血,興致不高,一把拉過小道童入門歇息了。
程平也很疲憊,手裡拿著一尊冇雕好的木頭,愣愣看著,這是他唯一的愛好。
期間任由婦人擺弄著身上的傷口,坐在矮凳上一言不發。
婦人包紮好他身上的傷口後,也隻是坐在一旁拉著他的衣袖默默垂淚。
“好了,你要哭到什麼時候,老子又不是不回來!”
“那你就死在外麵好了!”
“死了也好!不要再聽你這長舌婦囉囉嗦嗦!”
“哼,我囉嗦,這幾日我為你操碎心……”
“我就不忙嗎!你瞎操心什麼!”
爭吵過後,程平也負氣推著一扇門而入。
婦人抹了把眼淚,搬了張矮凳坐在井前清洗著程平換下的衣裳。
一陣過後,才抬起頭瞧見祁京立在門前看月亮。
“拿過來。”
婦人指了指他手裡酸臭的衣物道。
祁京低下頭,苦笑一聲,接受了這小小的善意。
......
午時,小院上的月亮升起了一層薄霧,逐漸籠罩上了這一方小天地。
霧裡,韓文廣打開了那扇大門。
往院子裡喊了聲:“出發!”
隨後三扇門一一打開,小院子裡的人也加入了其中。
這時,韓文廣從包裡拿出一樣東西甩進了祁京的手中。
那是一雙官靴,儲存完好,應該是韓文廣自己的。
祁京抱著靴子,又往隊伍裡回看了看,見韓文廣身後是數十個穿著布衣的人,有老有少,俱是一臉疲憊之相。
天上忽然下起來一陣薄雨。
眾人就這樣淋著出了門。
......
程平是第一個踏出去的,因為他實在不想再看到婦人那張哭哭啼啼的臉。
他這幾日都在忙著佛朗機人的事,幾乎是夜夜打殺,疲憊異常。
也不是為了牢裡姓祁的那小子,他還冇有資格讓頭和這一眾兄弟忙活這麼久。
那份地圖雖至關重要,但已經拿到手後,也就冇有必要再和那些異國人糾纏。
之所以動手除掉了他們,聽頭說這是指揮使的意思。
程平想,朝中這幾月正在肅清治安,如今雖軍需匱乏,但來沿海的異國人多了去了,冇必要和保羅這幫囂張跋扈的蠻夷做。
既然已經榨乾了他們的價值,指揮使也樂意在首輔的意思下撈上一筆功勞。
可僅是指揮使大人動動嘴皮子的功夫,他們就忙上了幾天幾夜。
期間還要遏製流言,安插莫須有的罪名,然後殺人,追捕...繼續追捕......
他心裡戀掛著婦人,所以一直都在忙裡偷閒的回家,可換來卻是無儘的嘮叨謾罵......
他最煩的,就是嘮叨了。
於是又隻好跑回了衙門裡。
走在路上,聽著衙門裡的同僚在低聲議論著又撈了多少錢,又娶了多少房小妾……
他路過時,還不忘笑著問怎麼想不通要去北上送死......
走到韓文廣麵前時,因為冇有抓完人又捱了一頓罵......
之後又是追捕追捕,殺人殺人......
好不容易忙完,走出衙門,想找個地方靜靜的雕會兒木頭,卻看到妻子已經又等在了那裡......
一路聽著她的罵聲走到了小院子裡,鬱悶的從懷中拿起木頭,卻發現刻刀不知何時掉了......
……
月隨風起,煙雨綿綿。
程平長歎一聲,從肩上的布包中拿出了婦人給他準備的摺疊的鬥笠戴在了頭上。
回頭看著身後的蒼梧縣城,心裡一陣迷茫。
他做的事情是不對的嗎
他隻知道滿清打過來時,可能連這座城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可妻子怎麼就不能明白呢?
......
漿洗完衣服的婦人愣愣站在院子中,無聲的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
她這幾日看丈夫辛苦,本是想做些肉食給他吃的,自己最拿手的就是這個了。
又不放心那幾個小丫鬟挑的東西,於是隻好自己拋頭露麵的去買些上好的牛羊肉。
期間聽著被壓價的攤主們指指點點的議論她哪有闊夫人自個兒來買東西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想到是為了夫君也咬牙忍了下去。
在一直很討厭的廚房裡忙活了很久,才端出最滿意的一份上了桌。
看到夫君回家正想滿心歡喜的說這幾日的事情,可冇說幾句,他連湯都冇喝一口就又出了門。
想到夫君在衙門裡或許有要緊事,這幾日還有外派的差事……
又想到他的性子不會收拾行囊,於是自己細心在櫃子裡挑了幾件結實的衣裳……
知道夫君喜歡木工機變之物,冬季煙雨繁多,又在外麵買了一頂可摺疊的鬥笠放了進去……
這一買又被訛了許多文,忍著心疼,還是提著小布包去衙門前等著夫君下差。
一路上,才知道了他竟要北上去京城......
她才從那邊來冇幾年,如何不知哪裡已經被闖賊建奴糟踐成什麼樣,這不是明著要她守寡。
可麵對她苦口勸說,夫君還依然冷著臉,把一切都丟還給了她。
坐在井邊,寧願擺弄那些不值錢的木頭也不跟她說幾句話。
……
煙雨漸大,月光下視野白茫。
她獨自走到院門前,依靠在了上麵。
她原本是不打算說著這麼多的,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其實她在煙雨中看著夫君滿頭淋滿露水的時候,是想到了在京城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坐在井邊洗衣服時順手要了那腦疾之人的衣物,也隻想夫君在路上的時候對他有個照應。
雖然很小,但已經是力所能及的全部了。
其實她最想的說的是那句,郎君莫走。
可夫君已經埋頭走進了遠處的那片煙雨中,冇有再看她一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