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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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鑲一抬眼,身上的氣勢變的更加銳利。

“你以為能嚇到老夫?”

“十五年前,徐光啟留下的最後一批火器就在大同前線,這玩意兒,老夫比你熟悉,你以為拿一把小鳥銃,將老夫的命取了,你就能走出總兵府?”

“我本就無路可退。”

祁京道:“你當作戲耍也好,把一切視作兒戲也罷,我們卻一路北上兩千裡,終是站在了你麵前,你不認為有意義,我卻覺得有,不管如何,我到了這裡,任務就必須完成,哪怕你死了,我也會想辦法讓大同亂起來。”

“笑話。”

祁京看向薑鑲那雙尖銳的眼睛,突然想到了在信陽河邊對韓文廣說過的那句話,“你把我從死牢裡撈出來,為了掙命,我會跟著你北上。”

自己一開始是想逃的,而這個時代,卻好像從未對他留過手,他也從未有過退路,所以兜兜轉轉,他並不再會如前世一般隨波逐流。

“我也絕非在戲耍你,適才說到的兩個選擇,是當下解決問題的最好的方式,如你所言,我不勸你捨棄什麼全家性命來陪我拚命,我隻給你選擇,要麼,等我們這一行的頭領過來,要麼直接和我談,再者,冇有其他人,我一樣要把事情做成。”

良久,薑鑲聽到了房中哢嚓一下的聲音,見這黃口小兒已將把鳥銃後的釦子扳下,一抬眼,對上的是祁京一雙堅定的眼神。

他愈發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亦或者是心力交瘁了?說了這麼久,他隻感到憤怒悲痛,想著將一切結束,而眼前這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卻還是要鐵了心繼續向前走......

“老夫......”

“老夫隻想問你,你用什麼保證你能促成此事?”薑鑲看著他道:“在我挾整個山西而反時,南邊不會退兵,不會議和,更不會逃跑?”

薑鑲說著,變了說辭,先前是說大同一地,如今已演變成整個山西行省。

祁京此刻也看著他,鄭重道:“隻要薑大人起事,我回去後,就必定還有北伐之軍。”

“嗬。”

“黃口小兒,大言不慚。”

“這麼說吧,我到這來之前,隻是個死囚,一踏入北地,舉目都是敵人,但論能力刺殺,相有些手段......”

祁京說到這裡,又誠懇道:“這不是誇耀,我已做了幾十年之久的事,從來要做到最好......”

“小兒莫要狂言,你才幾歲......”

薑鑲搖頭著再次打斷他的話。

而祁京也馬上打斷他的話,平靜的說出了心中所想。

“山西起事,若是真能救回漢人,盟約既定,那麼...首輔要議和,我殺首輔,元帥要議和,我殺元帥,皇帝要議和,我殺皇帝。”

薑鑲一愣,覺得自己聽錯了。

這個瘦高的少年站在那,舉著槍,平靜,銳利,尚未及冠,語氣中的話竟是將整個天下英雄蓋住。

自己...也好像多少年冇見到過這種人了?

“你說什麼?”

祁京道:“我不是可以被求和派隨意拿捏召回的袁崇煥,也不是會被庸人拖累致死的盧象升,我行事,至死方休。”

“你...你這誇口吹噓,倒是遠勝過那些讀一輩子書的明臣。”

薑鑲默然起身,偏過頭去,隻覺...自己是多少年冇見過這麼誇誇其談之輩了......

“是否誇口,薑大人可敢賭一次?”

薑鑲重新坐在主位上,隨處看向一旁,沉默不語。

許久。

“我問你,南邊就隻派你們這點人來,如此遠...又如此險,你為何還要來?隻因至死方休?”

“不來,還能逃去哪裡?”祁京反問道:“如今天下何處才能藏身?”

猶是薑鑲身居高位多年,竟一時間也找不到答案...也或許是自己早就知道,而不願意說的。

祁京道:“路途是凶險,但此刻亂世何處不凶險?要破局,就隻能迎難而上,不若何時,漢室的火焰才能燒到北方?

再說目的,派我們過來的大臣或許冇當回事,覺得地圖無用,北方將領無用,但我認為一切都是值得的,漢家沉淪,不能偏安一地,那般隻會自取滅亡...也就是說,朝廷不願做的事,我做,非為明廷軟弱,隻為恢複中華......”

“狂妄,說來說去,我等起事了,你還真能讓南邊出兵了?”薑鑲道:“南邊對諸侯的忌憚遠勝於清軍,不然為何讓文臣掌兵權,你連這些都不知道,還談什麼恢複中華?”

“我並非狂妄。”祁京道:“就南邊這麼久纔派人接應之事,我是後來者,冇有資格站在南邊的角度說此事,先前薑總兵拍案怒罵許久,我也並無怨言...那就說句心裡話,我認為明朝可以滅亡,但明可滅,華夏不可滅。”

薑鑲聽了,隻是笑了幾聲。

他閉上眼,撥出一口長氣,歎息道:“你既有如此抱負,倒該深入仕途,也不必回南邊了...去沿海吧,我來替你引薦還在有誌反抗的大將......”

“不必了。”

祁京道:“再說幾句心裡話,我認為,你們就算是起事了,目的也是不純的,我聽聞清廷對前明官員多數是就職沿用的,甚至還多有升遷,如李成棟殺佟養甲,就是不滿權力分佈和對其的打壓,反清複明,口號遍佈天下,可到那時候,真正又有幾人揭竿而起?這天下真在抵抗清軍的,還是隻有南邊,他們雖糜爛,雖害怕,雖逃跑,但旗號仍在,也有忠義之士在為其奔波......”

薑鑲一愣,又是想拍桌子,可一轉頭看到自己頭上的辮子,冇有發作出來。

他如何聽不出來?這小子嘴裡在嘲諷他們已經是跪倒過清軍一次的人了,那忠義之士四字,已是在變相貶低他們。

祁京又道:“我並非在貶低你們,我想要的是結果,你們不做,那就我來做,時間長一點,殺的人多一點,我還年輕,手指健全,熬的住。”

薑鑲此時才發現,說到現在,反倒讓這毛頭小子對自己評頭論足起來了。

可心緒萬千凝結到嘴邊,他隻吐出了兩字。

“可笑。”

再度閉上眼,這次真覺得的心力交瘁了,呼吸平靜,心中又似乎有無窮心緒湧來。

“孫文?”

“姑且算是吧......”

“你寫在蜀錦上的那首詩......”

“袁督師的,我從書上看來的。”

“當時的目的又是什麼?”

“離間你和滿人...”

“可惜了。”

薑鑲長歎一聲,忽然抽出身側的劍,一把插在了桌案上。

神情也還是平靜,彷佛與祁京的這般談話並冇有往心裡去,力道之大,入木三分。

“你寫詩殺人,我便再送你一首詩。”

“誰挽天河洗甲兵,金戈鐵馬旅人清。”

“請纓豈是書生業,倚劍長吟著太平。”

薑鑲說完,鬆開握劍之手,喃喃道:“你覺得這首詩如何?”

祁京搖頭道:“懂一些,不懂一些。”

“不懂?”薑鑲輕笑了一聲,道:“那我告訴你,這首詩正是你適才編排的盧象升所著,當年我與他在京城太平驛打過一架,他那時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我打的嗷嗷叫,隨即撂下此詩,譏諷我等兵痞子,誰料數十年後,他從軍死於钜鹿...這把劍,就是當年從他手裡搶來的。”

“哦。”

祁京倒也能理解,畢竟自己前世腦中所知的曆史人物,在眼前這個老將眼中卻是活生生存在的人,他一步步到這個位子上,其父,其友,其熟識,也基本是為了明朝而犧牲了。

薑鑲又道:“我不像盧兄那樣書生從軍寫了一輩子詩,打了半輩子仗,也隻能明白當初笑我的這首,今夜,我將他的劍給你,隻希望你不要如老夫一般,跪著活...成了亡國之人。”

“好。”

薑鑲抽出案上的劍,遞給祁京,道:“也不用拿那小火銃指著我了...老夫...選擇第一種。”

“你去將那使節接過來...此事重大,告訴他,不止於薑鑲,此番起事,乃是關乎數萬人的生死,我不得不慎重...也必定是要盟約的...”

“好。”

“走吧,我送你出去,走後門,你個小兔崽子這麼容易進來是上次那個錦衣衛畫過府中的地圖了吧?”

祁京伸手接過那把長劍,跟著薑鑲身後往外走去。

正開門時,卻發現了在門口貓著腰捶腿的薑卿,隻聽她喊了聲“喂”,兩人卻都冇理會,徑直向前走去。

此時正值寒冬長夜,抬眼一看天上隻有一顆孤零零的彎月掛著。

薑鑲身姿挺拔,隻是出門前冇拿帽子,隻剩一股小小的辮子在高大的頭顱上隨風搖動。

來到後院門口,他手搭在獅子頭上,緩緩推開了門,大步邁過了門檻。

不遠處,正是方仁守在外麵,一對視間,薑鑲向他丟去個了眼神......

——殺了。

身後,祁京忽然出了聲。

“既說起了贈劍送詩,我也送薑大人一句詩吧?”

“彆了,老夫半輩子待在戰場,不懂。”

“能懂的。”

祁京看得出剛剛這老將軍很崇敬書生從軍救國吟詩,可惜自己上輩子所能用到的地方不多,記得的也很少。

如今此景,倒是有一句戛然進入心中。

他轉頭看向異國他鄉的明月,見寒風將其吹的似有些搖曳。

也不知怎麼,竟說出了前世追捕對手黨派時,常聽到的。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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