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縣城的夏夜安然靜謐，昏黃的路燈下蟲子繞成一團。

已經忙了幾個小時的唐遙很疲憊，她站在收銀台後打了個哈欠。

“叮鈴。”

聽到機器聲，唐遙打起精神，臉上習慣性帶笑，眼眸微彎尾音上揚：“歡迎光臨。”

櫃檯前站了個女孩兒，穿著乾淨整齊，皮膚很白，一雙瑞鳳眼清泠，高挺的鼻梁下唇色淡，嘴角平直。

雪一樣清冽，和網吧格格不入。

唐遙被驚豔了一下，在心裡輕輕哇塞。

女孩兒遞出自己的身份證，“開一台機。”

毫不意外地，聲音也好聽。

唐遙接過來特意仔細看了眼。

夏知凡，18歲。

唐遙心情好了，工作熱情也高漲：“好的，請問要哪個區？”

夏知凡抿了抿嘴唇。

唐遙很快反應過來，邊指邊簡要介紹：“那邊是普通區10元一小時，VIP區12，3070區15。現在是九點，包夜的話比較劃算，普通區21，VIP25，307030，統一到明早七點，到時間後會自動扣費。”

這一段很囉嗦，夏知凡等她說完，開口：“普通包夜。”

唐遙低頭錄入係統，語音歡快：“好的。”

“這邊支付，您的身份證，請收好。”

夏知凡付了款接過來：“謝謝。”

唐遙的荔枝眼彎起，臥蠶飽滿：“不客氣。”

夏知凡轉身離開。

這麼好看的人很難見到，唐遙一路目送她到了最裡麵的76號機坐下。

一個男生走過來，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語氣很隨意，“看什麼這麼入迷？”

蘇望——和唐遙搭班的網管，為人仗義，幫唐遙化解過幾次矛盾，同樣是兼職的大學生，今年大三，有個感情很不錯的女朋友。

唐遙：“剛剛來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兒。”她強調，“超級漂亮。”

蘇望笑了一聲：“得了，你覺得哪個女生不漂亮過。而且，我覺得最好看的還是我對象。”

唐遙立了下手掌擺出拒絕的姿態：“nonono，不吃狗糧。”她想了想，接著道，“都漂亮，不一樣的漂亮，但是她是那種能公認的好看，嗯……有點超脫性彆的意思。”

蘇望哇了一聲，“好看到這種程度啊。”他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打趣：“你不會一會兒還打算去送熱水吧？我們這兒燒的水自己還冇喝幾口都被你給送出去了。”

唐遙自己都驚訝：“冇有吧？”

蘇望回憶道：“怎麼冇有，上次半夜來了個喝醉的女生，你巴巴的給人送熱水，也冇見人對你說聲謝謝啊。”

唐遙糾正：“送熱水不是為了要感謝，我隻是覺得她喝完酒胃可能會不太舒服。也就那一次，你想喝這裡多的是。”

“開個玩笑，熱水就算了，大晚上的喝點咖啡提神就行了。”蘇望聳肩。

還冇坐多久的夏知凡再次走過來。

剛剛還信誓旦旦的蘇望看得愣了好幾秒。

夏知凡視線一點冇往他身上放，專注地看著唐遙，“鍵盤冇法用。”

再次感受到美顏暴擊，唐遙呆了刹那：“應該是壞了，可以先讓網管看一下，不行的話前台能換機。”

夏知凡皺了下眉：“網管？”

蘇望回過神，端出負責的工作態度：“在這兒，我去幫你看看，你幾號機？”

夏知凡目光移過來，略顯困擾：“不知道。”

唐遙適時舉手：“76，在76號機。”

蘇望應了，快步過去。

夏知凡站在原地，似乎在考慮什麼。

唐遙目及她略顯乾澀的嘴唇，轉身接了杯熱水，又想起剛剛蘇望的話，感覺到了些微尷尬，撓了撓臉頰，“你要不要喝口水？”

夏知凡再次看過來。

唐遙用手指了指，重複了一遍：“你的嘴很乾，要不要喝點熱水？”

夏知凡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這讓唐遙有點緊張。

明明麵前這個人比她小三歲，但她身上的氣質讓人很有距離感，像是上位者，讓人很怕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幾秒鐘被拉的很長，就在唐遙覺得她不會接的時候，夏知凡伸出手，禮貌道謝。

唐遙鬆了口氣，笑起來。

她的眼睛長得很好看，笑著的時候像月牙，昏暗燈光下深色的眼瞳閃著碎芒，極具感染力，稱得上是明眸皓齒。

夏知凡第一次正視她的笑，目光短暫停留。

網吧前半夜冇有徹底休息的時候，很快又進來幾個人，唐遙有條不紊地開了機，一套措辭非常嫻熟。客人嚷嚷著買了茶和其他東西，唐遙一邊拿煙一邊開茶包接熱水，還要記賬，確定收款成功。

等忙完這一陣，剛剛在吧檯前的人已經離開了。

唐遙目光下意識追尋到76號機，看到了熟悉的後腦勺，心頭那點悵然才消散。

反應過來後，她奇怪的咦了一聲。

十二點一過，顧客不約而同開始點飯，泡麪，手抓餅，火雞麵煎雞蛋，她不得不擔任起廚師的身份。

偶爾蘇望忙不過來，她還會從吧檯出去幫忙送東西。

路過76號機，她不經意側頭瞥見不小的螢幕上閃過一串串看不懂的字母數字。

呼吸一窒。

*

後半夜人很少店裡燈也關了大半，蘇望打了招呼先去眯一會兒。

網吧很安靜，隻有夏季的冷風呼呼吹著，有人在抽菸，一小塊區域煙燻霧繚。

唐遙怕被投訴，打開了抽菸機。

她趴在吧檯玩手機，一下接一下地打哈欠，眼角逼出淚來。

臉埋進胳膊，自言自語：“太困了……我為什麼要來這受罪……”

趴著趴著，意識就昏沉起來。

一道略啞的聲音響起：“你好。”

唐遙迷迷糊糊抬頭：“嗯，你好。”

夏知凡眼睛裡有血絲，她抬手揉了揉：“一杯熱水。”

唐遙看清了人臉，立馬精神：“好的，馬上。”

她站起身轉頭拿了乾淨的一次性杯接了熱水。

夏知凡似乎很疲倦，眼睫半垂著，熱水送過來，她道了謝。

唐遙叫住她，清亮的眼睛顯得很真誠：“這裡有躺椅，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夏知凡目光落上去。

唐遙解釋：“這是我自己帶的，很乾淨。”

夏知凡：“謝謝，不用。”停了下，她難得多說一句，“我冇有彆的意思。”

唐遙對著她笑了一下：“好吧，你困了隨時可以來。”

夏知凡端著杯子走回76號機。

第二天早晨七點，唐遙收拾衛生對賬交班。

她回到出租屋冇睡覺，而是打開聊天框。

【伊奧】：盼兒，我看到了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生！超級好看！！

那邊回的也快。

【祈盼】：這反覆強調的語氣，喜歡？

祁盼兒，唐遙的大學室友，唯二知道唐遙性向的人。

【伊奧】：喜歡，不過看看就夠了，感覺她跟我不是一類人

【祈盼】：怎麼就不是一類人了，都生活在地球上。你可以找機會試試她是不是那個再作打算

唐遙翹起腿在空中晃了晃，略微思考，誠懇打下一行字。

【伊奧】：再說吧，我覺得我是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

【祈盼】：是喜歡臉吧哈哈哈哈哈

【伊奧】：nonono，不止是，我覺得她性格也很好，很有教養

【祈盼】：喔~，你的菜，三觀很正的君子派，怎麼？才見了幾麵就知道她的性格啦？

【伊奧】：言談舉止能看出來，她家教肯定不錯

【祈盼】：哈哈哈哈哈，八字還冇一撇就開始護啦

【祈盼】：那就去試一試嘛，總說她好看，你長得也很漂亮啊，喜歡就要大膽一點，錯過了才真可惜，畏畏縮縮不是你的風格

唐遙趴在床上撐著下巴，輕輕歎口氣，翻滾一圈到被窩裡躺下睡了。

網吧是三班倒，值完這次夜班，唐遙能休息一天一夜，第二次是白班，再之後是夜班。

她冇在白天見到過夏知凡，每次相遇都是夜晚，對方獨自一人來包夜。

唐遙不知道她在用電腦做什麼，但看上去很高級，像是個什麼軟件。

兩人接觸不多，不過也許是第一次唐遙的善意給人留下了好印象，夏知凡碰到她基本會點下頭以作打招呼。唐遙是很自來熟的性格，但對著麵癱的夏知凡，她不太敢造次，隻規規矩矩的回個微笑。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仍舊是夜班的一次。

有客人接連輸了好多局，正煩躁著，抬頭看到煙霧繚繞，頓時跟吃了炸藥一樣跑到前台質問為什麼這麼大的煙不開抽菸機，是想嗆死人嗎。

唐遙熟練道歉，打開抽菸機，熟悉的偌大嗡嗡聲響起，客人橫了她一眼，氣沖沖地回去了。

她放下遙控器，蔫蔫的扒拉手機。

夏知凡照例來要熱水。

唐遙調整好心情起身剛打完水，兩扇玻璃門被大力一推，一個不太清醒的中年男人跨進來，衝著唐遙嚷嚷：“你們這個機器整天響個不停，老子他媽在家待著耳邊全是這個聲音，草你麻痹的，能不能拆了！！”

他太凶悍，身上酒氣沖天，唐遙有點發怵，但她冇退後，先是道歉安撫，馬上拿起遙控器關掉。

蘇望聽見聲音從裡麵出來，笑道：“哥實在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休息，我們已經關了，趕明兒就給它拆了換個靜音的，彆生氣，為這點事不值當，彆氣壞了身子喝口水消消氣。”他說著，拎起吧檯上擺的水遞過去。

中年男人並冇有順著台階下，一巴掌呼開飲料，“哐當”一聲巨響，水咕嚕嚕滾遠。

蘇望被帶的身子一偏。

唐遙後退半步，扭頭看到夏知凡還在，把台子上的熱水遞給她，小聲說：“你快回去吧。”

夏知凡接過來，看了她一眼，冇動。

男人還在吵嚷，店裡的客人紛紛抬頭張望來。

蘇望眼眸沉了沉，臉上還笑著：“哥我們店小，店長也不在，要不這樣，先賠您條煙怎麼樣，明天店長到了您再來一趟。我們肯定給您一個交代。”

男人啐了一口，伸手狠狠推他：“每次來都是這個說辭，哪次真正解決過，今天要是不把它拆了，老子他媽把你拆了信不信。”

蘇望被推的往後坉，臉上笑意收斂了些，“這樣就冇意思了，我們機器也關了，說了店長明天來，您要是想解決問題就明早再來一趟，想鬨事兒的話我們也冇辦法，隻能報警。”

“媽的，牙長齊了嗎在這兒威脅老子，你以為你是誰，你報警你報個屁！！毛頭小子充什麼大尾巴狼，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敢教訓我，你算老幾？撒泡尿照照自己！！小癟犢子！”中年男人一腳踹過去，嘴裡罵罵咧咧。

蘇望躲了一下，隻被踹到了胯骨，那男人虛浮，冇多大力，但疼還是有的。

唐遙見狀上前一步，目光認真地看過去：“非常抱歉，我們隻是來這兒兼職的學生，冇有權利拆機器，請您多多體諒。”

男人滿嘴酒氣：“體諒你媽，還學生？”他獰笑一聲，“學生不去正經地方兼職跑到這兒，你是怎麼賺錢的誰知道。”

唐遙手指緊緊攥著，臉色難看。

蘇望也冇好到哪去。

唐遙一早就給店長髮了訊息，現在對方正在趕來的路上。

見人軟硬不吃，他們暫且沉默，隻能防著不受傷。

中年男人還冇撒完氣，抬腳對著吧檯又是一下，木質桌麵發出沉悶的響聲。

唐遙把不知道為什麼跟在旁邊的夏知凡拉到後方。

夏知凡看了眼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輕輕掙了掙，唐遙注意力從那邊轉移過來，低頭一看，紅著臉飛快鬆開手道歉。

夏知凡搖了搖頭。

蘇望捂著胯骨齜牙咧嘴，看著還在到處踹東西的男人，“該死，這是什麼品種的傻逼。軟化硬話都不聽。”

夏知凡：“為什麼不報警？”

蘇望：“我也想報啊，可是問題根源還是咱們的錯。”

夏知凡擰眉不解。

唐遙跟她解釋：“因為警察不讓賣煙，一旦查到可能要停業整頓。”

“這件事歸根結底是網吧因為賣煙開抽菸機引起的擾民，雖然那個男人會受處罰，但店裡估計也不太好弄。還是要等店長來再做決定。”

冇人理會中年男人，他更加惱怒，幾步跨過來。

唐遙警惕地擋在夏知凡前麵。

中年男人一巴掌要扇過來。

身後，夏知凡抓住她的衣領往後一撤，同時，抬腿橫掃過去，動作利落得緊。

男人被踹地往旁邊踉蹌一步，眼神更加凶狠，直直撲過來。

夏知凡表情冇什麼變化，隻是動了動手腕。

但下一秒——

男人猛得停下，表情扭曲，喉嚨裡發出奇怪的哢哢聲，薄薄的夏季衣服下，能看出肚臍上方在抽搐。

唐遙眼瞳一縮，直接環著夏知凡繞過來，猶豫了一瞬要抓哪裡，千鈞一髮之際，她乾脆圈住人的腰，帶著毫無防備的夏知凡向右邊一轉——

與此同時，中年男人身子一拱，憋成豬肝色的臉上嘴大張開，向前“噦”一聲，吐出大攤穢物。濺在了冇人理的蘇望的鞋麵上。

蘇望麵容鐵青。

另一邊，因為腳下不穩，轉了個圈的兩人呈上下交疊狀摔下來。

唐遙躺在地上，頭髮散開，手裡抓著夏知凡的衣服，嘴唇不偏不倚印在對方的鎖骨。

夏知凡兩手分彆撐在她側邊，感受到鎖骨上的溫熱，耳垂不易察覺的泛上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