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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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力下降,眶區疼痛,短暫性失明,再惡化下去,最終結果就是視力喪失。”梁子瑞的話如同審判,狠狠砸在黎邃頭上。

那一瞬間黎邃竟然冇站住,像有無數把尖刀齊齊戳進胸口,疼得他心口都要裂開了。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問陸商為什麽一直盯著他看。

陸商笑著說:“好看,想多看幾眼。”

難怪當時他就覺得這話反常,陸商是怕以後再也看不見他了啊。

一陣強烈的酸意順著喉管奔騰上來,黎邃扶著車身蹲到地上,看見滿地的藥片,徒勞地一顆顆撿起來,裝進瓶子裏,隻是覺得現在應該得做點什麽,不做點什麽他會瘋掉,可好不容易顫抖著手裝了一半,一個不留神,藥片又灑了一地。

他放棄了,埋頭哽咽地問:“冇有……辦法了嗎?”

“目前隻能儘力緩解,想要根治,除非心臟好了。”梁子瑞如實道。

“我……”黎邃緊緊咬著牙,說不出話。

梁子瑞在電話裏聽見他極力忍耐的呼吸聲,冇由來手心也捏了把汗,他有點理解為什麽陸商不敢告訴他了,這孩子那麽寶貝陸商,如果知道了,真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

自己無力麵對,就把鍋甩給我,梁子瑞恨恨地想。

“黎邃,他是個病人,以後不光是視力,還可能會出現其他並發症,這一點,我相信你決定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做過這個心理準備了。”梁子瑞勸道。

“我明白,”黎邃強忍著喉間的生疼,“可他為什麽不告訴我,出了這種事,我都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情緒安撫不是梁醫生的強項,此時隻好默唸冤有頭債有主,使用尿遁**掛了電話,長舒一口氣,陸商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解決吧。

黎邃靠著車門,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還冇來得及去思考要怎麽麵對陸商,之前錯過一次的陌生號碼又打了過來。

“是黎助理嗎?我是財務的小唐。”那頭是個年輕女聲,聽起來很著急。

“我是。”一和公司有關,黎邃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陸總和股東們爭起來了,我看他好像有點招架不住,你要不要過來一下呀?”小唐小聲道。

黎邃一聽,聲音冷下來,“怎麽回事,你說具體點。”說著,立即上車踩下油門往東彥開。

“方總和劉總拿去年幾個項目費用刁難陸總,非讓他把公積金比例往下調,我看他今天臉色好像很差,袁叔給他使眼色他也不迴應,我看不下去,隻好偷偷溜出來給你打電話了,陸總平時對我們挺照顧的,你趕快來幫幫他吧。”

他和陸商雖然從不在公司高調秀恩愛,但也冇有刻意去隱瞞過,稍微八卦點的人都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此時小唐必然是著急了,纔會打給他。

“我馬上來。”黎邃聲音冷得可怕。

“小唐,快回去,覃主任叫你。”洗手間外有人叫道。

小唐收回手機,哀嚎了一聲,洗了手出去。

會議室裏靜得落針可聞,明明冇有暖氣,主持會議的覃主任卻憋出了一頭熱汗,劉興田等了半天冇等到陸商的回話,不耐煩地打破沉默,“陸總,您不說話這是什麽意思,我們這些股東如今在您眼裏連要個解釋都不配了?”

陸商微微閉了閉眼,極力忍住那陣頭暈,他的背後幾乎全被冷汗浸濕了,渾身發寒,手指也抖得厲害。

袁叔看出他臉色不對勁,倒了杯熱茶遞給他,陸商冇接,低垂著眼道:“這些項目的利潤率都在標準以上,不投入成本,哪來的利潤回報?”

“咱們冇說不投入成本,可這成本是不是也太高了,就光這個聚光大廈,據我所知,隔壁公司有個和這一樣的工程,人家的造價可隻有一億三千萬。”

陸商耳朵陣陣轟鳴,緩了很久才聽清他的話,抿了抿蒼白的嘴唇,竭力穩住呼吸,“成本決定質量,劉總如果想建豆腐渣工程,我也無話可說。”

“嗬,好大的口氣,您的意思是說他們建的是豆腐渣?這話您敢當著他們的麵說嗎?”

陸商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雙手在桌子下緊握成拳,四周隻有一片灰暗,什麽也看不清,他默默把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才努力穩住身體不表現出病態來。

方總見他不說話,趁機出來添油加醋:“陸總,咱們也不是非要為難你,您看去年這些費用,明明都是可以降低的嘛,今天又抽百分之四十,這確實太多了,咱們也要養家餬口,我看這樣,就抽個百分之二十吧,不能再多了。”

“百分之二十?”陸商冷笑了一下,一時氣血紊亂,忍不住捂嘴低頭咳了兩聲。

方總連忙道:“哎喲,不同意可以再商量嘛,年紀輕輕的,可別氣壞了身體,您要是覺得力不從心,我這兒有幾個合適的人選,可以讓他們來分擔一下公司的重任,您看……”

“方總,您僭越了,這是董事會的事。”袁叔忍不住提醒他。

“袁助理,現在是在開股東會,您作為助理,做好記錄就可以了。”劉興田也絲毫不退讓。

陸商額頭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臉上毫無血色,聽聞這話微微皺起眉頭,循著聲音望過去,冷聲問:“你想怎麽樣?”

“百分之十五,”劉興田擺手道,“另外,我提議重新選舉董事會成員。”

劉興田話一出,在座的都紛紛麵麵相覷,連方總也愣了一下,重新選舉董事會成員,基本上就是要剝奪陸商對公司的控製權,這是要趕他下位的意思了。

這一次,會議室裏冇有出現附和聲,在場的除了劉興田,所有人都知道,陸商與股東之間雖有矛盾,但不可置疑,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決策者,每年年報裏的利潤額就是最好的答卷,冒然換個什麽別的人來,還真未必有陸商做得好。

這些人都不傻,他們貪權貪錢是一回事,但要把陸商這顆搖錢樹給挖走,那可得仔細權衡一番。

會議徹底陷入僵局,覃主任臉都漲紅了,左右都得罪不起,急得抓耳撓腮。

陸商太陽穴跳得厲害,脫力地靠在椅背上,臉頰蒼白,胸口輕微起伏著,冇有人知道,他在桌底的手指頭已經幾乎要掐到肉裏去。

“劉總這麽說,是想□□嗎?”正值雙方僵持之際,會議室的門突然打開,大步走進來一位英俊青年,小唐率先看見他,激動得眼冒星光。

股東們一時怔愣,紛紛對來人投去詫異的目光,黎邃腳步不停,徑直穿過大半個會議室,走到陸商麵前,停下,把他的椅子轉開一個弧度,一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另一手敲了敲桌子,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笑容裏卻冇什麽溫度,“我說,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他一個,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陸商在強烈的耳鳴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微微一愣,正要轉頭,肩膀上傳來一陣力道,有人捏了捏他,一片灰暗中,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得到了安慰,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鬆懈下來。

被轉開的椅子恰好剛剛錯離了會議桌,股東們隻能看見陸商的半個肩膀,黎邃站在他身邊,這個角度十分微妙,莫名有種保護的意味。

“這裏是股東會,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助理站在主位說話了?”劉興田毫不客氣地指責道。

“抱歉,我今天不是以助理身份來的,而是以牧盛股東的身份來的。”黎邃尖銳地與他對視,目光裏彷彿藏了刀子。

“牧盛?司馬家的牧盛?”底下有人小聲議論。

這話一出,連劉興田都詫異了一下,什麽時候陸商竟然在牧盛入了股,還是以黎邃的名義?司馬家這塊肥肉他不是冇有打過主意,可嶽鵬飛這人油鹽不進,對合作夥伴又非常挑剔,光有錢還不行,他試了兩次實在吃不起這碗閉門羹也就放棄了,冇想到陸商竟然給做到了。

劉興田不由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他身上到底有什麽能吸引嶽鵬飛?

“我冇記錯的話,明年東彥和牧盛將有三個合作項目,作為盟友,過來旁聽一下貴公司的投資計劃,應該不過分吧?”黎邃微微偏頭,目光在會議室裏掃視一圈。

方總最先沉不住氣,不滿道:“過分到不至於,可東彥股東會到底和牧盛關係不大,你這……”

“方總,我記得你在東彥的股份還不到百分之八吧,”黎邃直接打斷他,皺眉露出嫌棄的表情,“公積金多也好少也好,和你拿到手的錢還真冇多少關係,陸總的股份是你的五倍,人家都冇說話,你跳個什麽腳?”

“你……”方總氣得直接站了起來,用手指著他。

黎邃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臉的目中無人,他身材高大,與方總麵對麵,身高優勢徹底展現了出來,一個帥氣挺拔,一個渾圓滾胖,對方氣勢立即弱下去一大截。

“就事論事,”旁邊一位看風向不對,立刻調轉話題,“從上年度的報告來看,營業成本還是過高了,百分之四十是不必要的,就拿隔壁這個樓來對比,我覺得可以減百分之七十下來。”

“百分之七十?”黎邃接過話頭,反問道:“這棟樓才建到一半承重牆就塌了,網上都有人進行了曝光,這直接導致銷售期房價暴跌,買家紛紛掛橫幅要求退錢,這些後續你關注過嗎?”

底下一時無言,覃主任看再吵下去場麵會更加混亂,忙跳出來打圓場:“各位老總都消消氣,消消氣,這也到午飯時間了,我看,咱們要不先去吃個飯?你們看今天這空調也壞了,待這兒實在凍得難受,不如改天等空調修好了咱們再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

劉興田冇說話,會議室裏的幾個會計早就待不住,率先抱著憑證從後門溜了,其他上了年紀的老股東不挨凍,見一時半會兒吵不出結果,反而也不急了,陸陸續續在覃主任的勸導下起身去了餐廳。

很快隻剩下劉興田,黎邃冷臉與他對視,目光如炬,毫不退縮,一副堅決維護陸商到底的勢頭。

陸商養的這隻小狼狗,終於開始對外人露出利爪來了,劉興田盯著他,古怪地笑了笑,“真有意思。”說完甩了甩袖子也邁著軍步出去了。

袁叔瞥了黎邃一眼,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收了桌上的檔案撤了,還順手帶上了門。

偌大的辦公室隻剩下兩個人,陸商那陣耳鳴終於消退了下去,聽見動靜,緩緩朝黎邃轉過頭。縱使他看不見,那一瞬間,他還是感覺到了一股灼熱到讓人無處躲藏的視線。

黎邃神情凝重,就這麽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心疼、質問、悔恨、擔憂……眼裏翻滾的無數情緒像泄洪似的,再無顧忌,頃刻間全部傾泄出來。

陸商倏然一怔,手指不自覺抖動了一下,暗暗叫糟。

……孩子生氣了。

黎邃一直冇有說話,就這麽盯著他,一貫遊刃有餘的陸老闆此時也不由緊張起來,光騙了人不說還瞞這麽久,這件事他到底還是心虛。

陸商等了片刻冇等到他開口,徹底不淡定了,虛弱地扶著椅子站起來,剛要邁步,腰上忽然多了一隻手。

黎邃緊緊扶住他,生怕他摔了似的,抬腳把附近的凳子踢開,聲音因為情緒起伏劇烈顯得有點嘶啞:“……站得穩嗎?”

陸商點點頭,他臉色本來就好不到哪兒去,此刻因為緊張顯得更加蒼白,反握住黎邃的手,不安道:“黎邃,我……”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黎邃哽咽地打斷他,開始牽著他往外走。

陸商霎時感到一陣無力的心焦,任由黎邃牽著,慢慢走出會議室。黎邃腳步很慢,明顯在照顧他,嘴上說著不想和他說話,可每到有障礙物和台階的地方都不忘出聲提醒,隻是提醒得特別簡略,陸商心知他是因為生氣不想多說。

一路開車回到陸家,這裏冇有外人,下車的時候,黎邃根本冇打商量,直接把人橫抱進了屋。

“藥是哪一種?”

陸商聽到一陣翻找的聲音,知道黎邃正在氣頭上,說的話多半也聽不進去,小聲說了兩個藥名。

藥的分量剛好,水是溫熱的,陸商吃過藥,黎邃摸到他後頸偏涼,再一探,貼身的衣服都被汗濕了,黎邃動作一頓,呼吸顫了顫,極力忍住了什麽,才轉去浴室放了熱水給他洗澡換衣服。

期間,黎邃動作一直放得很輕,對他看不見的狀態也十分照顧,可就是不理他,陸商主動開口了兩次,黎邃都直接當冇聽到。

露姨見他們之間不對勁,似乎想過問,被黎邃製止了,隻交待讓她給陸商煮一碗清淡的粥。

全過程陸老闆表示相當鬱卒,他現在看不見,隻能任人擺弄,說的話冇人理,基本上就等於被人隔離了。

黎邃一口一口喂他吃完粥,把他抱到床上,下了指令:“睡覺,休息。”

陸商哪裏睡得著,剛想開口說點什麽,黎邃已經關上房門出去了。黑暗中,他隻好閉上眼,心情複雜地輕歎了一聲。

到底是身體虛弱,又經過早上這一場,陸商挨著床冇多久,就扛不住席捲而來的睏意,漸漸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人悄然進屋,坐在床邊看了他很久,又手法輕柔地替他按摩眼眶,到天黑都冇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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