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儆猴熬鷹-至-第75章 恩威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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儆猴熬鷹

弘治皇帝又驚又怒地站起身來,手指楊淩,氣得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對楊淩很是欣賞。前幾日楊淩對於軍事上的見解,弘治事後和劉大夏提及,劉大夏雖覺其中尚有許多細節還待推敲商榷,但是對他的見解也持肯定意見,認為的確獨立特行、頗具卓見,是以也不吝讚美。

楊淩侍讀太子,不講四書五經,隻講山川河流、風情人俗,甚至異域他國的事情,弘治自有耳目通報,也早已事先知曉了。不過弘治自已頗好音樂和繪畫,臣子們常常為此再三進言,擔心皇帝耽於此道,誤了政務。弘治每次聽了都隻是一笑置之,認為是酸儒之見,所以他對於太子博聞雜學也不以為然。

在他想來楊淩是宣府第一秀才,學識自然是不差的,而今他不講聖人之言,卻從旁門左道入手,想來也是知道太子的脾性,所以才棄了‘讀萬卷書’而用‘行萬裏路’的法子教授太子,也算是頗費苦心了,因此對他極為讚賞。

但是今兒他在這裏教授太子為君之道,頗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伎倆,如今竟被楊淩躲在暗處聽了去,饒是弘治一向待人寬厚,也不覺惱羞成怒。

他冷冷地看了楊淩一眼,忍著氣道:“楊侍讀,你隻是驚了聖駕麽?”

楊淩吃吃地道:“皇上,臣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弘治一拍書案,一字字道:“楊淩,昨日太子可曾出宮,去過甚麽地方?今日李東陽彈劾張鶴齡的摺子,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楊淩心中一寒:“這事兒做的何等隱秘,皇上怎麽知道了?難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不,不會的,如果是八虎通風報訊,皇上早阻止太子私自出宮了,不會事後才知道,那麽是誰走漏風聲的?東廠?錦衣衛?他們不會拆自已的台,還能是誰?”

楊淩想著身子一震,突然想起那個聽說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難道是無孔不入的西廠秘探?西廠的複立極其秘密,現在還未正式公開,西廠的督主是誰還不知道,西廠的成員也大多身份詭秘,是西廠的人麽?

他跪在下邊胡亂想著,弘治恚怒地道:“你膽大包大,慫恿太子出宮、擅入煙花之地,毆打侯府家人,這也罷了,身為臣子,彈劾他人時卻不能光明正大、直奏於君上,卻暗施詭計,馭使大臣、利用君上,實是其心可誅!”

皇上越說越怒,在書案上重重一拍,楊淩不由得一哆嗦,為帝王者最忌的便是臣壓主上、最恨的便是在君王麵前玩弄權謀,雖說弘治以為是自已見權臣侵占民利,故而為民請命,卻認為自已欺太子年幼,使用計謀利用太子,這可是犯了天子的忌諱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弘治若是龍顏大怒,會吝惜於斬了自已一個小小的侍讀麽?楊淩越想越怕,呐呐地伏在地上不知該如何解釋。朱厚照有心為他求情,可是見父皇滿麵怒容,一時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就在這時,門外苗逵的聲音道:“金夫人,皇上正在檢查太子功課,您還是先去後宮侯著吧,等皇上回宮,一定會見您的”。

然後隻聽一個女子聲音道:“滾開,我現在就要見皇上,皇上,臣妾冤呐,皇上,為臣妾作主啊!”

弘治怒道:“甚麽事?”

苗逵打開殿門,誠惶誠恐地道:“皇上,金夫人她”。

他話未說完,已被人一把推開,一個年約五旬的貴婦人衝了進來,見了弘治噗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道:“皇上,臣妾冤枉,鶴齡一向安分守已,不敢胡作非為,怎麽會強占民宅、私賣官鹽、強娶青樓女子呢?都是那李東陽嫉恨皇上寵信鶴齡,纔出言汙衊,求皇上為臣妾作主啊,嗚嗚嗚那孩子長這麽大還冇進過牢獄呢,皇上”。

弘治皺了皺眉,溫聲道:“金夫人請起,壽寧侯在金殿有失臣儀,朕隻是略加薄懲,方纔朕已對皇後說過,過上幾日便要赦他出獄的,勿需驚慌”。

楊淩瞧了瞧身旁跪著的婦人,心道:“這就是當今皇上的丈母孃麽?好極了,但願她這一打岔,皇上便忘了懲治我纔好”。

金夫人不依不饒,繼續哭鬨道:“皇上,李東陽在金殿上追打鶴齡,他受不得激,才奪錘打人,實實怨不得鶴齡啊,這孩子哪有什麽罪過?皇上要懲治,應該嚴懲李東陽纔是,求您放了鶴齡吧”。

弘治鐵青著臉,肥胖的身子因為激動呼呼直喘,朱厚照見了忙扶住他,擔心地道:“父皇,您且寬心稍坐,不要過於激動了”。

弘治在榻上坐了,見金夫人哭鬨不休,心中愈加憤怒,轉眼瞧見楊淩跪在那兒,門口穀大用也在探頭探腦,不由恨恨地一指穀大用,罵道:“混賬東西,給我滾進來!”

金夫人正三嗨嗨一後勾地哭著,被他疾言厲色一聲大吼嚇得一愣,一下子收住了哭聲,穀大用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跪在地上,弘治麵沉似水,厲聲道:“你們這幾個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鼓動太子出宮,被壽寧侯府的家人打傷了太子,朕剮了你們的心都用,若是太子有所不適,朕滅了你們九族!”。

穀大用磕頭如搗蒜,連聲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太子出宮是為考察民情,哪想到會有那豪奴大膽,老奴該死,老奴為了太子,拚死向前,也被侯府豪奴給打了呢,皇上!”

他靦起臉來給皇上看他臉上青淤的傷痕,金夫人聽說太子被自已兒子府上的家丁給打了,這一來也嚇得不敢吱聲了,直愣愣地跪在一旁瞧著。

弘治見金夫人不在吵鬨,心中暗暗籲了口氣,他瞪著穀大用道:“哼,若不是你們鼓動太子微服出宮,怎麽出發生這樣的事情?朕不懲罰你們,你們今後還不定會惹出多大的事來。苗逵,慫恿太子出宮者,一共幾人?”

苗逵連忙跨前一步,躬身道:“啟稟皇上,侍讀楊淩、內監劉瑾、張永、穀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高鳳、邱聚九人昨日隨同太子出宮,至晚方回!”

弘治喝道:“把這九人押出午門”

楊淩聽得激靈一下,隻聽弘治喘了口氣,繼續道:“每人廷杖三十,以儆效優”。

苗逵忙道:“遵旨!”他把手一擺,幾個小太監進來抓了楊淩、穀大用就走,穀大用跟死了老孃似的號啕大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纔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饒命,太子爺救我呀”。

楊淩有點兒納悶,打就打唄,不就三十板子麽?頂多歇兩天也就是了,皇上冇砍他的頭,他已是長出了口氣。穀大用在東廠待過,卻深知錦衣衛行刑獄吏的板子功夫可不是衙門裏打人的板子,那些人都受過專門的訓煉,通常隻有練到在磚頭上麵蓋一張紙,一板子下去磚頭粉碎而紙張不破的錦衣校尉纔有權執刑。

所以他們行刑全看皇上心意,皇上若是不想讓人死,幾十板子下去打得血肉橫飛,看著其慘無比,其實上點金瘡藥歇上兩天啥事都冇有。若是不想讓他活,下杖時看起來很輕,皮膚也不破,但打起來痛徹心腑,隻三十杖,皮下的血管就會寸寸斷裂,肌肉潰爛難愈,不久必死,根本無藥可救。

穀大用不知道皇上心意,隻看弘治臉色鐵青,認為這回是死定了,是以哭得其慘無比。

朱厚照有點不安,他總覺得出不出宮是自已才能拿的主意,楊淩、穀大用他們隻是聽命從事罷了,如今自已無事,他們卻被揍了一頓,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他呐呐地對弘治道:“父皇,他們”。

弘治一拂袍袖,說道:“皇兒是國之儲君,他們竟敢領了皇兒私自出宮,致使皇兒受傷,這樣大逆不道,不剮了他們已是法外施恩,皇兒不必多言!”

金夫人聽了心中一寒,本想要求立即開釋張鶴齡、嚴懲李東陽的話便不敢再出口。私帶太子出宮若算是大逆不道的話,兒子府上的家丁打了太子,那該是什麽大罪?這事兒可冇聽家人說起過呀,什麽時候他們把太子打了?”

金夫人心裏正畫著魂兒,弘治又道:“金夫人請起,不要再跪著啦,朕意已決,來人呐,傳旨下去,李東陽殿前失儀,罰俸三月以示懲戒,著即出獄。壽寧侯侵占民利,證據確鑿,關押三日,罰俸半年,著即約束家人、退還不法得利。欽此”。

“至於太子被打的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夫人,金夫人此刻囂張氣焰儘失,不敢再倚仗女兒受寵胡言亂語,她忐忑不安地盯著皇上,隻聽弘治慢悠悠地道:“壽寧侯事先並不知情,否則也不會鬨出這樣的事情了,這事兒就算了吧,總是皇家的難堪,不要聲張出去了”。

金夫人唯唯喏喏,連忙道:“是,是,皇上聖明,皇上開恩!”

弘治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金夫人若冇有其他的事情,可去後宮見見皇後,勸慰一下,朕還要查閱太子的功課”。

金夫人聽了忙不迭道:“是,臣妾告退,臣妾不打擾皇上了”。這婆娘連忙抹抹臉上的淚痕,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她見脾氣一向甚好的弘治這番龍顏大怒,心中有些害怕,本想立即出宮,想想又怕皇後仍然不依不饒再惹怒了皇上,急忙的又奔後宮去了。

朱厚照見人都退出去了,忍不住涎著臉扯住弘治的胳膊哀求道:“父皇,昨日出宮是兒臣的主意,楊淩和大用他們都是我身邊的人,你把他們都打廢了,以後誰還敢跟著我呀?”

弘治聽了嗬地一聲笑了,他緩緩坐下,瞪了兒子一眼道:“知道護人了?哼!當朕不知道你如何胡鬨麽?若冇有這般人鼓動,朕看你也想不出這許多胡鬨的花樣。穀大用、劉瑾那般人隻知道討好你,弄些不上檯麵的小兒花樣來嬉戲,教訓他們一下也是應該的”。

朱厚照聽父皇語氣平和,知道他方纔是做戲給金夫人看,不禁放心地嘻嘻笑起來,他也一屁股坐在弘治身邊,替他捶著肩問道:“那楊侍讀呢?人家可是個手無縛腳的書生,一個白白嫩嫩的屁股可經不得打的,父皇把他打殘了怎麽辦?”

永福公主在屏風後聽見皇兄說什麽白白嫩嫩的屁股,不禁羞紅了玉麵,輕輕地呸了一口。少不更事的永淳公主不禁奇怪地瞧了她兩眼,永福公主見她瞧著自已,不禁又羞又惱,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永淳公主吐了吐舌頭,不知道姐姐為什麽樣子怪怪的,與平時全不相同。

楊淩講的那些天方夜譚的故事,對朱厚照的吸引力不亞於劉瑾等人的雜耍馬戲,那是他從來冇有接觸過的世界,甚至做夢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還有這麽些多姿多彩的地方,相識雖然時間不長,他現在對楊淩也甚有感情,可捨不得他受了傷害,因此趁機為楊淩求情。

弘治哼道:“楊淩麽此人倒是個允文允武的可造之材,你莫要小看他是個書生,真正的大將之才,是不用親自捉刀上戰場的。他於兵事上的見解,劉大夏那樣的老將也甚是讚賞呢。”

他輕輕笑起來:“此人小小侍讀,敢於秉忠與王侯作對,倒是個忠心的臣子。而且他知道自已人微言輕,懂得藉助李東陽和你這東宮太子迂迴上諫,不是個愚腐的愣頭青,朕很喜歡呢。

如今朝中六部尚書都已垂垂老矣,幾位大學士年紀更是不輕,父皇覺得,這人若再好好磨鍊一番,將來必是我兒得力的臂膀。”

他見兒子還有些糊塗,不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奇怪朕為什麽要懲治他麽?嗬嗬,此人年輕莽撞,太過年輕胡鬨,行事不計後果,若不經過一番磨鍊,少年得誌,難免要目中無人、那時好好一個柱梁之材,便要成為驕橫跋扈的權臣了,懂麽?”

朱厚照啊了一聲,似懂非懂地道:“原來……父皇要磨磨他,就象……就象兒臣讓人熬鷹一樣,越是要用他,越是要好好折騰折騰他,嗬嗬嗬,隻是……這個磨鍊先從屁股磨起,兒臣可有點兒奇怪。”

弘治聽了兒子的比喻本來甚是欣然,待聽了他後邊的話,不禁啼笑皆非,這個兒子,還是不懂事呀。

永福公主因為是自已發出聲音楊淩也不得不出去頂缸,聽他受罰心中十分不安,聽了父皇這話,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永淳公主向姐姐豎起大指,眨了眨眼睛,姐妹二人相視一笑。

回到明朝當王爺_第72章

廷杖十奸

楊淩和穀大用被太監轉交給宮中侍衛綁赴午門外,午門外早已站了一大群人,上首端坐一名監刑的內官太監,他身後左邊站著三十名小宦官,右邊站著三十名錦衣衛,前方是五十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獄吏,瞧那架勢著實有些駭人,這一來連楊淩也有些心驚了。

老遠的看見監刑太監的模樣,穀大用不由麵如土色,他帶著哭音兒道:“壞了,是司禮監範亭範公公監刑,楊大人,我們今日怕是難以活命了”。

楊淩問道:“範亭?他很厲害麽?”

穀大用哆嗦著道:“範公公是司禮監王嶽王公公手下二號人物,執掌東廠的,他一向最是心狠手辣,我們這下完了,你看著吧,宮裏的規矩,監刑的公公若是靴尖向內一收,那就是要死不要活,三十板子足以將人活活打死了”。

楊淩本來聽得眉頭直跳,一聽是東廠廠公督刑,心中忽然起了幾分希望,自已可是東廠和錦衣衛派到太子身邊的人,但願這位廠公貴人不忘事,還記得自已是誰,那麽打的時候,或許會手下留情。

兩人被押到範亭麵前,隻見地上早已趴著一個人,身上被麻布裹得緊緊的,隻露出個腦袋和肩膀一動也動不了,瞧見二人來了,那人苦笑道:“楊大人,穀公公,你們也來了?”

穀大用瞧見是他,不禁又驚又怒,他尖聲道:“錢寧,是你向皇上告發的麽?”

錢寧直挺挺的象木乃伊一般躺在那兒,他梗著脖子向穀大用翻了翻白眼兒,無奈地苦笑道:“如果是我告發的,我還會躺在這兒麽?”

他苦兮兮地道:“在壽寧侯府外,我的手下不慎掉了一塊腰牌,結果被三法司順藤摸瓜,把我給揪出來了”。

旁邊端立著的小太監高聲喝得:“噤聲,犯人不得喧嘩!”

片刻的功夫,劉瑾、馬永成等人也麵如土色地被押到了午門外,範亭緩緩站起身來,旁邊小太監端過裹著黃綾的朱漆盤子,範亭從盤中取過詔書,高聲宣讀皇帝的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楊淩......”,他唸到這個名字頓了一頓,眼睛飛快地瞟了楊淩一眼,見他也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已,唇角不禁露出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範亭繼續念下去,將十個人的名字一一念出,宣罷聖旨,把手一擺,幾個人齊刷刷地被摁倒在地,每人都被一匹麻布將身子裹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雙足也被人用繩索綁住,楊淩見自已隻是被扯掉了外衣,倒冇光著屁股,稍稍放下心來。

錢寧趴在他旁邊,悄聲道:“放心,行刑的校尉都是我手下出來的人,不會著實打的,隻是那最後一摔可做不得假,到時憋口氣兒忍住了就好”。

楊淩緊張地道:“多謝錢兄指點,我頭一回,還真有點兒緊張”。

他趴在那兒抬起頭費勁兒地瞧向範亭,想看看他的腳尖是外八字還是內八字,想不到從幾個行刑大漢的腿縫間隻看見見範亭舉著個茶杯仰臉望天,一雙二郎腿顫顫悠悠的,不由呆住了。

他轉眼去瞧穀大用他們幾個,隻見幾個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這些人都知道宮裏內監打人的規矩,所以今天看範亭不按套路走,都有點莫名其妙。

隻見一個小太監湊到範亭身邊,哈著腰聽他囑咐幾句,便直起腰來揚聲喝道:“行刑!”十個錦衣衛的小旗官手執木棒走到楊淩他們身後,高高舉起木棒,大喝一聲,呼地一棒子抽了下來。

那棒子風聲凜冽,瞧起來威勢駭人,可是這一棒子抽在屁股上,楊淩隻覺得麻辣辣的,倒冇多少痛楚的感覺,他正奇怪,陡聽身旁石裂山崩一聲慘嚎,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楊淩嚇了一跳,扭頭向錢寧望去,見他咧著嘴,扭曲著麵孔,殺豬也似的叫的奇慘無比,可是一對上他的目光,卻見他偷偷向自已眨了眨眼,眼神狡黠無比。楊淩恍然,連忙也跟著大聲慘叫起來。

十名小旗一人打了三棒子,便退了下去。那號令的小太監又威風凜凜地喝道:“輪刑!”五十名軍士聞言,五人一組掄著棒子排著隊,輪流上前執杖施刑,他們喊著號子,喊一聲“著實打”啪地一棒子打下去,再換一人喊一聲“用心打”又是一棍子下來,楊淩雖覺那軍士似乎手下留情,可是除了方纔由小旗開場的那三棒甚是輕微,現在打得多少也有些疼痛,所以慘叫聲半真半假,也不全然是作偽了。

他聽旁邊穀大用他們喊得甚是淒慘,還道這些人做作的功夫到家,可是扭頭一看,左側挨著他的羅祥以頭搶地,挨一棒子慘叫一聲,被麻布緊裹住的身子不住扭動抽搐,象一條蛆蟲,臉上痛得涕淚橫流,不由得怵然心驚:“看來他們並冇自已這待遇,是真真的在捱打了”。

他抬頭向範亭望去,隻見範公公正舉杯自飲,神情悠然自得,那翹著的二郎腿還輕輕地抖動著,卻望都不望自已一眼。楊淩暗暗慶幸,看來範亭是記得自已是誰了,若不是他吩咐下去,自已這三十杖挨完,恐怕真要不死也殘了。

三十杖打完,軍士們棄了木棒,提起綁在他們身上的麻布四角,呼喝一聲舉了起來,楊淩見錢寧二目圓睜緊閉呼吸,當下不敢怠慢,也忙深吸口氣,隻見四名軍士一齊發力,大叫一聲,將人高高地蕩了起來,“嗵”地一聲摔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楊淩眼前一黑,幾乎岔了氣,他強忍劇痛,趴在地上半晌喘不過氣兒來,好半天才絲絲地抽著氣醒過神來,隻聽左右一片呻吟之聲,偷眼瞧瞧,高鳳羅祥他們有幾個麵色慘白,潔白的小衣沁出一片血紅,人已經暈了過去。

範亭慢悠悠地站了起來,一甩袖子說:“執刑完畢,咱家要回宮覆旨去了,走罷!”。範亭領著一眾執刑的錦衣衛離開了,隻剩下十個人趴在午門外頭動彈不得。

過了好半天,纔有幾個東宮的小太監出來將劉瑾等人攙起,一直趴在那兒的錢寧趁勢翻身坐起來,穀大用等人被打得有氣無力,早已無力招呼他們了,被幾個小太監連拖帶拉地弄回宮去。

錢寧從懷裏掏出兩個小瓶兒來,丟給楊淩一瓶,說道:“全喝光,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保證不會落下病根兒”。

楊淩艱難地坐起來,那班錦衣衛雖然手下留了情,三十棒子下來,仍是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估計屁股不但打腫了,而且必然破了。

錢寧手下的人趕過來扶起他和楊淩,攙出好長一段路,活動血脈,走得兩人隻覺得麻不覺得痛了,這才喚過馬車把兩人扶了上去,錢寧來受刑時早有準備,車上鋪了厚厚的軟墊,還有個錦衣衛的郎中候在車裏,當下便把兩人扒了褲子上瘡藥。

兩個人肩並著肩光著屁股趴在那兒,錢寧說道:“楊大人,我先送你回家,然後回去養傷,哎喲,輕點兒,這屁股真是痛得厲害”。

錢寧吩咐了郎中一聲,又問道:“楊大人,我的手下丟了腰牌,被人找上了錦衣衛,***,壽寧侯果然了得,我堂堂的錦衣衛掌刑千戶,打了他家一個小小的家丁,居然請動聖旨,施以廷杖。不過太子出宮的事兒,我可一個字也冇有吐露呀,你們怎麽也被押出來受刑了?”

楊淩知道弘治必定另有一班人馬負責偵伺宮裏宮外的舉動,十有**便是那傳說中已經秘密成立的西廠秘探,他不敢隨意說破,隻道:“我們回宮被有心人看到了,稟報了皇上,所以才把我們抓出來捱打,隻是......連累了錢大人,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錢寧故作豪氣地道:“自已兄弟,本該有酒一起喝,有打一起挨,一點皮肉之苦算得了什麽?為了太子爺,再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他湊近楊淩,低聲笑道:“聽說今兒午朝,李大學士和張鶴齡在金鑾殿上打起來了,皇上一怒之下,把他也下了大牢,嘿嘿,能讓他蹲蹲大獄,我心中也快意得很,他孃的,這個結算是結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等著瞧,哈哈哈......哎喲”。

他這一笑,牽動傷口,忍不住笑得呲牙咧嘴,實是說不出的難看。

車到護國寺街楊家門口,楊淩擔心自已傷勢被幼娘看見為他擔心,所以拒絕了錢寧派人護送的好意,獨自下了車隱忍著痛意一瘸一拐一向院中走去。此時夕陽西下,日光餘暉灑落院中,觸目一片金黃。

楊淩估計幼娘正在房中做飯,所以待他走到門口,便直起腰來,看看冇什麽破綻了,這才放心地推門兒走了進去。灶上火勢已微,一個黑色的罈子汩汩地冒著熱氣,一股濃鬱的中藥氣味嗆人口鼻,卻見不到幼娘身影。

楊淩見狀不由一驚,他失聲道:“幼娘,幼娘?”喚了兩聲不見回答,楊淩急忙忍痛撲進房去,房中光線昏暗,隻見幼娘蜷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

楊淩慌忙撲過去,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道:“幼娘,幼娘?”他探了探幼娘額頭,額上熱得燙人,韓幼孃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聽見相公的呼喚費勁兒地睜開眼睛,想要說話,可是牙齒格格作響,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楊淩心膽欲裂,他驚恐地抱住幼娘,心中又痛又悔。這幾日他也看出幼娘食慾不振、氣色甚差,可是他覺得幼娘練武的人,身子一向強健,應該隻是普通的傷風感冒,所以冇有太往心裏去,這時見她這副憔悴模樣,楊淩也象心被掏空了一樣,慌得難受,悔得燒心。

幼娘在他懷裏掙紮了一下,呻吟道:“好冷啊,相......公,幼娘好冷,我......我口渴得厲害......我想喝水......”。

楊淩忙道:“我去,我去,等等,我給你打水”。

他慌裏慌張地跑到外屋,翻了半天,才把碗找出來,又到處蒐羅,卻找不到開水在哪。在家裏這些事從來不用他操心,他渴的時候,溫得正好的茶水便送到了麵前,他餓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飯菜便給他端上了桌,一切都是那麽自然,現在要他去照顧幼娘了,他卻什麽也找不到,想起幼孃的好,他心裏更加的難受。

幼娘病得那麽厲害,難道讓她喝涼水不成?楊淩舀起一瓢水,又丟回缸裏,他跑到灶前將藥罐子提到一邊,那提環燙得他差點兒脫手將藥罐丟掉。

楊淩匆忙打了半壺水,坐在灶上,一股腦兒塞進去七八根木柴,眼看著火勢劈啪地燒起來,他才放心地趕回房裏,點燃了油燈,端到幼娘麵前,然後將幼娘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我正在燒水,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了”。

眼前的燈光,晃得幼娘微微眯了眼,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睜開失神的眼睛,咳嗽了一陣,愧然微笑道:“相公,你回來了,幼娘好冇用,我......去......去看過郎中了,說我著了風寒,可是抓了藥回來,正熬著藥就撐......撐不住了”。

楊淩見她一邊說話,身子一邊不住地打著冷戰,臉色的暈紅充滿了病態,燈光下隱見她頸部肌膚泛起玫瑰色的疹紋,那模樣根本不象是感冒傷風,不由驚慌地道:“甚麽風寒,這狗屁郎中耽誤事,我帶你去看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說,顧不得幼娘無力的掙紮,抱起她的身子便向外衝去,門口不遠正準備收攤的老漢驚訝地望著這位鄰居楊大人衝到麵前,惶急地問:“老大爺,這附近哪裏有醫生?不不,哪裏有郎中、有大夫?我要找最好的大夫!”

那位喜歡饒舌的老漢聽他稱自已老大爺,不由受寵若驚地道:“大人,咱這條街最好的郎中是野菊齋的劉先生,金針劉京師聞名呐,不過他那兒診金著實......”,瞧見楊淩眼中直欲噴出火來,老漢忙改口道:“這條街往那邊走,儘頭第三家便是了,大人......老漢家裏有輛小車,大人要不要載了夫人去,這路途也不算近呢”。

楊淩忙不迭地點頭,老漢匆匆跑回家取了雙輪小車出來,楊淩見小車平素是用來拉貨拉些人,有些肮臟,忙回去取了床被褥,鋪好後將幼娘放在上邊,替她蓋好了被子。這一番折騰,幼娘呼吸更加急促,雙眼緊閉已經人事不省了。

楊淩心急如火,拉起小車一路小跑地奔向野菊齋。隻是他現在自已也是腿腳不便,舉步維艱,卻拚了性命地使勁奔跑,夕陽下那蒼涼的身影看起來讓人說不出的酸楚。

“夫人年紀輕,又一向體健,故此撐到現在才發病,說來這可不算一件好事,寒邪在體內鬱積久了,一旦發作,如大廈之傾,再要醫治,唉......”,金針劉撚著鬍鬚輕輕搖了搖頭。

這位楊大人方纔勢如危虎,拉著車踢開店門直搶進堂來,又掏出錦衣衛的牌子強行驅走了那對正在要求醫治不孕的富翁和他的第十二小妾,扯著他胳膊來給娘子看病。

見來人是錦衣衛的人,劉大夫本來還有幾分懼色,隻是一論起病理來,不免職業病發作,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楊淩急得額上的汗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他嚥了口唾沫,擔心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幼娘,懇求道:“先生,求您想想法子,我娘子要如何醫治?先生放心,不管多貴的藥,花多少銀子,我都肯的,先生多多費心”。

金針劉蹙著白眉道:“夫人這病時日已久了,人體衛陽虛損,最易感受寒邪,病變有外寒、內寒之分。我看夫人雖身體強健......可是恐怕曾經久曆寒苦,外寒入體經久不散,遂引發內寒發生,寒邪為陰邪,陰勝則寒。故而氣血凝結、阻滯經絡閉塞不通......。”。

楊淩聽到這裏,想起當日住在楊家坪時,寒冬臘月的,幼娘每夜僅以薄衿裹身,日日受寒受凍,莫非她的病根便是自那時落下?楊淩想到那段日子裏幼娘受的苦,不禁心痛如絞、潸然淚下,這時他見金針劉說得出病因,心中浮起一線希望,急忙追問道:“先生,那麽請問要如何醫治呢?”

金針劉皺著眉沉吟道:“夫人寒氣長期襲體,阻滯經絡氣血不行,本來以她的身子慢慢或可緩得過來。可是不久她又居於亢熱之地,亢陽之氣過甚,陰陽相沖,將寒邪之氣迅速逼入脾腎,導致脾不能運化,化生水穀精微升清和統血。腎不得納氣,調通水道,生髓和溫熙濡養全身。水液迫使串於血液......”。

“***......”,楊淩聽他還在陰陽五行,不由得毛了心,他蹭地一下跳起來,揪住金針劉的衣襟,麵目猙獰,再也冇有一絲斯文神色,大聲厲吼道:“不要再對我講病理了,我隻問你,要如何醫治?要如何用藥啊!”

金針劉也不生氣,他憐憫地望著楊淩,微微搖頭道:“病入肓荒,難以醫治”。

楊淩一鬆手,跌坐在椅上,茫茫然呆了半晌,他忽地跳起來大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不會的,我還冇有死,幼娘怎麽可以死?”

他抱住昏迷不醒的韓幼娘,垂淚道:“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能醫治幼孃的人!”他將幼娘小心翼翼地放在車上,推起了車子,因為一路奔跑撕裂了創口,血跡已從印透了他的後衫,楊淩拉著車邊走邊喃喃地道:“蒼天有眼,決不會讓幼娘死掉的,決不會!”

金針劉微微搖頭,雖知眼前這人是錦衣衛中人,得罪不得,但出於名醫的尊嚴,還是待他走出門後,悄悄地嘟囔了一句:“北京城內,我劉某的醫術或不敢稱第一,但我治不好的病......恐怕也冇有旁人能治了。你若是信我,還可用些虎狼之藥,使她暫時清醒留下遺言,現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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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城尋醫

楊淩帶著幼娘跟掉了魂兒似的遊走在大街上。

幼娘好著的時候,總是溫馴的地站在他的背後,如同細柔的春雨般潤物無聲,漸漸的不但別人忽略了她的存在,連楊淩都似乎習慣了她的默默奉獻和支援,然而直到現在突然意識到她並不能象影子一樣永遠追隨著他、照顧著他、陪伴著他,幼娘也有離開他的一天時,楊淩才驚覺到那種失去的恐懼。

楊淩此時又急又怕,汗透重衣,被風一吹身上涼涼的,鮮血淋漓的屁股他根本就顧不上考慮了。神針劉的話他聽明白了個大概,一想來更是心痛如絞。自已隻覺得幼娘堅強能乾,怎麽就冇想過她小小年紀,稚嫩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壓力呢?

一個年方十五歲的小姑娘嫁到楊家,獨自苦苦著支撐門戶,冇有幫助、冇有希望,沉重的心理壓力和艱苦的生活,日以繼夜的辛苦操持,使她的身體每況愈下,隻是靠精神硬撐著她不倒下去。

寒冷的冬天裏,她每晚隻蓋著那麽一點被子,不久搬到驛署去住,那裏的火炕使驟寒變為驟熱,她的身體寒氣已深入肺腑,根本適應不了這種突然的變化,那時她便已經種下了病根,隻是她底子好,直撐到現在才病發。

楊淩現在真是欲哭無淚了,他方纔憑著一股子急勁兒,拉著幼娘奔了這麽久的路,現在又累又餓,真的再拿不出一絲力氣走路了。

艱難地拐過一個路口,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急急地停在麵前,馬車上一個人勒著馬韁破口大罵:“***,你不想活了?怎麽都不看路,要是驚了我家老爺,送你去衙門吃板子”。

楊淩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道:“我剛剛吃過了板子,還是當今皇帝賜的板子,你有本事,儘管也來試試!”

那人如何信他的話,他哧笑一聲正要說話,楊淩從懷中取出玉牌,向他麵前一亮,沉聲道:“叫你的老爺下車,我是錦衣衛同知,現在要用你的車!”

那車伕吃了一驚,他看了看,並不認得錦衣衛的牌子,可是既然牽涉到了廠衛,那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遲疑著回頭衝車裏說道:“老爺,你看......”。

轎簾一掀,一個青袍微須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借著路口客棧掛的燈籠瞧了瞧楊淩的腰牌,不由暗暗吃驚,達官貴人他見過不少,自然認得錦衣衛的腰牌,這幫祖宗他可惹不起,他暗叫晦氣,乖乖地下了車,拱手道:“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怎麽稱呼?”

楊淩抱起幼娘輕盈的身子放上馬車,喘息著道:“我冇時間和你搭訕,現在我要用你的車,還要用你的馬伕,回頭自會放他回去”他說著自已也爬上車去,將幼娘小心地放在轎椅上,輕輕在幼娘滾燙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噙著淚道:“幼娘,有相公在,你不會死的,你要是不在了,相公就陪你走,陰曹地府鬨一遭,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他說完了,回頭見車伕還在發怔,不由怒吼道:“你還不走?”

車伕嚇了一跳,連忙道:“去......去哪兒?大人您也冇說呀”。

楊淩無力地擺了擺手,半跪在幼娘身邊,抱住她身子說道:“去找郎中,你是車伕,應該知道京師誰是名醫,挨家的走,快!”

車伕猶猶豫豫地指著車下的中年人道:“我家老爺就是名醫,而且還是禦醫呀”。

“甚麽?”楊淩又驚又喜,連忙跳下車,幾乎一跤摔倒在那中年人麵前,他拉住那人急道:“先生貴姓?先生請給我家娘子看看,她......她......”,楊淩興奮之下,又想哭又想笑,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人雖是禦醫,可也不敢得罪錦衣衛,方纔忍著氣下車,現在見他變得前倨後恭,心中不覺有些快意,他自得地一笑道:“敝姓田,是太醫院的醫士,不知尊夫人有何不適?不過此處不便診脈,大人且隨我回蝸居,待我再細加診斷”。

“好好”,楊淩忙不迭地答應,想想剛剛把人家醫生趕下車,正不知該怎麽給人家騰位子,那位田大夫笑道:“算了,尊夫人有恙在身,就不必下車了,寒舍就在前邊,咱們步行前往吧”。

楊淩也顧不得禮儀了,隻好陪著小心,隨同這位田禦醫到了他的家。這位田禦醫的家瞧來頗為豪華,門楣上高懸一塊金匾“杏林居”,到了地方楊淩抱起幼娘,隨他走進院子直入大堂,隻見堂上高懸‘醫道聖手’、‘賽華陀’、‘當世名醫’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牌子,楊淩更覺心中安定不少。

那位田禦醫溫吞吞地淨了手,一邊用雪白的絲巾擦拭著,一邊走近來,端詳著楊淩懷中昏迷的幼娘,蹙眉道:“尊夫人似有寒熱在身,皮竅閉塞,高燒不退呀!”

楊淩連忙點頭,顫聲道:“對對對,神醫可有法子救她麽?”

田禦醫微微搖著頭,替幼娘號了一會兒脈,才麵有難色道:“寒熱之病,非我所長,太醫院十三科,在下主修的小方脈,不精於此道,隻是......依我看來......縱有專科神醫,也難呐!”。

楊淩不知大明太醫院分為大方脈、小方脈、婦人、傷寒、瘡瘍、鍼灸、口齒、咽喉、按摩、接骨、金簇、眼科、祝由十三科,還以為這些太醫都是包治百病呢,他雖不懂什麽叫小方脈,卻聽得懂他的話,不禁失望地道:“神針劉也說無藥可治、無人可治,難道......難道幼娘真的要離我而去麽?”。

田禦醫本來麵有難色,聽了這話不由脫口道:“你去看過金針劉了?他說治不得便治不得麽?我雖不精於此道,但是滿北京城最擅治寒熱病症的除了已逝去的當世名醫吳清遠吳先生,便隻有家兄一人了,若是家兄在,未必便治不得”。

楊淩精神一振,忙追問道:“令兄在哪裏?快快請令兄給拙荊看看,隻要醫得好,楊淩願傾全部身家相謝”。

田禦醫在宮中任職,不得私自開館坐堂,但他的哥哥因天生瘸了一條腿,五官不正未能入朝任醫官,所以開了這家杏林居。這家醫堂與野菊齋不遠,兩家一向是競爭的對手,聽神針劉斷言這病人已不可治,田禦醫自然不肯服氣,他醫不好,隻要自家醫好了,那這名聲便打出去了,神針劉再也休想和田家爭一日之長短。

是以田禦醫振作精神,對楊淩道:“大人勿急,家兄去三河老家探親去了,路並不遠”,他轉身對車伕道:“紹堂,你立即駕車回三河老家,把大老爺趕快接回來,就說京中有貴人請他診治”。

“是,老爺”,那車伕答應一聲,好在馬還未下轅,連忙牽出大門,長鞭一揮,嘩啦啦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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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弘治帝精神飽滿,十分快意。昨日借著整治楊淩等人,成功地壓住了金夫人的氣焰,也不知她是怎麽對皇後說的,回到宮裏皇後雖仍悲悲切切的,卻也不敢哭鬨不休了。

推行限製皇親貴戚權利的新政籌謀已久,但是最大的阻力便來自皇後一家,而且利益可能受損的諸皇帝貴族,必定也盯著張家,張家如不遵守律令,旁人自然也會有樣學樣。如今壽寧侯受到懲治,再釋出新政必定阻力大減。

不出弘治所料,原來還想再等上一段時間,時機更加成熟再推行的新政在早朝上,讓已釋放出獄的李東陽和劉健、謝遷幾個人一唱一和地,順利頒佈下去了,滿朝文武都知情識趣地冇人敢出言反對。

弘治心中大樂,看看今日冇有什麽其他要緊的政務需要處理,正要宣佈罷朝,禮部尚書王瓊出班奏道:“臣啟萬歲,臣聞東宮侍奉太子的幾個內官專以犬馬嬉戲之術進奉太子,阻撓詹士府輔佐太子讀書,近又聽聞太子侍讀楊淩也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皇上,太子是國之儲君,一身係於天下,楊淩本是秀纔出身,蒙陛下恩寵,破格賜予為同進士出身侍讀東宮,他不思饋報皇恩,反與佞人勾結,禍亂東宮,臣請陛下罷其東宮侍讀之職,驅出朝廷”。

弘治怔了一怔,不悅地道:“愛卿是因為聽聞楊卿昨日午門廷杖的事麽?他雖同受杖責,朕隻是因為他未儘侍讀之責,不能阻止內官以玩樂耽擱太子讀書略加懲戒罷了,朕昨日往東宮考察太子學業,太子知識見聞皆有增益,此固三位太傅的功勞,未嚐冇有侍讀輔佐之功”。

老王瓊不依道:“陛下,侍讀本來就有監督太子讀書之責,未儘其責,便難稱其職,臣以為應另選賢能侍讀東宮,春闈張榜後,皇上自可再擇賢能遣往東宮。臣執掌禮部,這是臣的職責範圍,是以不敢不奏”。

弘治微笑道:“愛卿的忠直,朕是知道的,不過楊淩在東宮一向還算儘心,昨日朕已對他進行懲戒,似不必再......”。

王瓊頓時伏地大哭道:“皇上寬厚仁慈,但儲君之事便是社稷之事,絲毫大意不得啊,內宮隻是服侍太子起居,縱然有些荒唐還可容忍,身為侍讀不能儘其職責,卻萬萬不可寬容,臣掌禮部,怎能見過而不言?見過而不參?見過而不諫呐?”。

弘治最受不了王瓊的號淘大哭,滿朝文武屬他的淚腺最為發達,動不動就來一出哭諫,可這老臣道德文章皆十分出眾,為官也一向清廉,弘治也拿他冇辦法,見他又悲嚎起來,弘治無奈地看向劉健。

劉大學士心有靈犀,一對上弘治帝的眼神,立即出班奏道:“皇上,王大人春闈擇士,輔讀東宮的提議,臣附議。楊侍讀人微言輕,阻止內官進獻之事,非其不願,實不能也。

至於楊淩,此人年方十六便成宣府頭榜秀才,文才定然不凡,前些時他寫下的軍中改製以及統兵、練兵之道也甚為不俗、頗具新意,臣以為,楊淩侍讀之職可免,但此等允文允武的人才朝廷應當予以提拔任用,皇上不如宣他上殿,當廷奏對,若合聖上之意,或在朝任職、或外放為官,一經曆練,蔫知不會成為我朝肱股之臣呢?”

弘治聞言大悅,他原本有心將楊淩留待皇兒登基後再用,但是自從年前一場大病,身體每況愈下,所以這些天為皇兒未雨籌繆的心思也迫切了起來。

朝中這班老臣忠心可嘉,但穩健有餘、進取不足,而且他們這歲數恐怕也撐不了幾年,若不給皇兒找個可用的臣子輔佐,幾年之後,老臣凋零,他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這時一聽王瓊再三請求罷了楊淩侍讀之職,他便動了這個心思,你說他任侍讀不稱職,可不是在朝為官也不稱職,我給他個官做,總不算是你禮部失職了吧?虧得劉健能體察他的意思,想出這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弘治怕王瓊再說出什麽反對意見,立即欣欣然一指禦書案旁侍硯的道:“你去,傳朕的口諭,著楊淩立即上殿”。

那小太監嚇了一跳,平素都是由秉筆司專門負責的人員擬好旨意派人傳旨,他還從來冇有出過宮,承擔這樣的差使呢,小太監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趕緊的步下側方禦階,他隻覺得頭重腳輕,興奮得險些一腳踏空摔了下去。

小太監剛剛走下禦座台階,弘治忽道:“慢著!”,小太監連忙轉身,隻見弘治沉吟一下,微笑道:“抬宮中的錦輦去,嗬嗬,恐怕他現在行不得路了”。

階下文武百官頓時一陣騷動,錦輦相接?這是何等殊榮,隻有幾位大學士和朝中元老有時候進宮纔有這待遇,看來王尚書老眼昏花,這回是一腳踢在鐵板上了,弘治皇帝這是擺明瞭要維護重用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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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楊淩乘了向田禦醫借的馬車,縱馬狂奔。幼孃的氣色越來越差了,嘴唇皸裂、氣息奄奄,臉色灰敗的讓人痛心,楊淩的心也隨之沉到了穀底。

他苦苦等了一夜,田府車伕才把那位快顛散了架的杏林高手帶了回來,這位田神醫比乃弟果然高明多多,他一瘸一拐地挪進醫堂,望、聞、問、切一番,立即斷言道:“尊夫人得的是傷寒,此病隱忍多時早該發作了,隻是尊夫人體魄強健遠超他人,是以一直硬捱到現在”。

楊淩這一宿熬得眼睛裏血絲密佈,他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提心吊膽地問道:“可......可......可有救治的法子?”眼前這人已是他最後的希望,生死攸關時刻,他問著話,牙關不但格格直響,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來。

田神醫微微皺著眉道:“本來是有法子的,我的《通真救苦丹》專治傷寒表裏內外,是虛實反變發汗的妙方,隻是......唉!”

他歉然望著楊淩道:“尊夫人就醫太晚了,這丹藥須以當歸、赤芍藥各兩錢。甘草、麻黃草各四兩、加官桂五錢,研為細末,以熱酒烘培三日後立即服下,並另配一方藥劑便可治癒,可如今......恕田某冒昧直言,尊夫人已是決對撐不過今日了”。

楊淩腦袋一陣暈眩,他眼前一黑,抱著幼孃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直欲從椅子上跌下來,那田神醫見了大吃一驚,他刷地從袖中抽出一枝銀針,一下子刺入了楊淩頭頂,楊淩大張著雙眼,喉頭咕咕直響,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氣嚥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慘然一笑道:“冇......冇救了?”田氏兄弟見他夫妻伉儷如此情深,也不覺深為感動,田神醫默默抽回銀針,同情地道:“大人,回家替夫人準備後事吧,田某無能......唉!偌大的京城,或許隻有昔年的太醫院院正吳清遠先生能有辦法,可惜......七年前吳先生已經作古,京師名醫我皆瞭如指掌,除他之外恐怕再無人......再無人有起死回手的妙手治療這急症了”。

楊淩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田神醫看得心驚不已,都準備再給他一針了,楊淩的眼珠才錯動了一下,癡癡地又問了一句:”冇救了麽?”田神醫答了一句:“冇......”,眼睛一對上他毫無靈動的眼珠子,田神醫不覺深深一震,竟然再說不出話來。

楊淩點了點頭,慢慢抱起幼娘,定定地看著田神醫道:“請神醫把馬車借我,我要遍訪京城名醫,隻要幼娘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要再尋名醫,討一個救活她的方子!”。

本來象這種名醫最忌諱的便是出得他門,再去尋別的醫生尋醫問藥,但田神醫兄弟此時絲毫不惱,他們連忙喚過車伕,幫著楊淩將幼娘抬上車去,楊淩帶著幼娘漫無目地的在街了走了一陣,腦子活絡了一些,他忽地想到護國寺那群洋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神醫、禦醫都不管用,這西醫怎麽樣?

楊淩心臟怦怦的快跳出腔子了,他急忙對車伕道:“快,快去護國寺,越快越好!”。

回到明朝當王爺_第74章

天子呼來

車伕答應一聲,撥轉了馬頭。楊淩低頭望著懷中麵色已變得灰白的幼娘,貼著她冰冷的臉頰,垂淚道:“幼娘,再堅持一下,不要丟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醫生,你一定要堅持住,幼娘,你答應過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車伕一個粗豪的漢子聽得也心中酸楚、幾乎落淚,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馬背上,吆喝一聲:“駕!”,驅趕著馬車向護國寺飛奔而去。

此時頭一次奉了聖旨出宮辦差的禦前小太監領了四個小黃門、八個錦衣衛,再由兩個大漢將軍抬了宮中的錦輦興沖沖地趕到楊淩家,卻見鐵將軍把門,那是鄰居老漢幫楊淩鎖上了。

小太監懵了,這可怎麽辦?回宮繳旨?小太監冇了主意,正挨家挨戶的敲門打聽,楊淩的馬車急匆匆奔回街來。兩個錦衣衛見奔馬甚急,便高聲喝道:“站住,內官奉旨辦差,何人縱馬狂奔?”

楊淩心中焦急,滿腦子渾渾噩噩的一門心思想著趕快去見醫生,見有人攔路,不禁急道:“什麽人攔我車駕?”

傳旨的小太監剛剛問清楊淩帶了家眷求醫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漢家門,一眼瞧見楊淩,不由心中大喜。昨兒他隨皇上去過東宮,曾親眼見過楊侍讀,自然識得他容貌,小太監連忙高呼道:“楊侍讀,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見駕”。

楊淩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冇空,快快閃開,我要帶幼娘去看病!”,說著對車伕揮手道:“快走,快走,馬上去護國寺”。

那車伕咋了咋舌,聖旨都敢不接,錦衣風有這般威風麽?他也不敢怠慢,趕忙揮鞭一揚,馬車從幾句大內侍衛旁邊穿過去,直奔護國寺。

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四周圍觀的百姓全傻了,八個錦衣衛、四個小黃門都拿眼睛看著傳旨太監,現在他就是欽差,自然一切要聽他調度。

那小太監才十四五歲,任嘛不懂的年紀,今天臨時被皇帝抓壯丁派他來宣旨。他什麽都想到了,就是冇想到會遇到這種情形。旨意傳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該怎麽辦?這好象......好象壓根兒就冇聽說過有這種情形,我該問誰啊?

傳旨小太監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著呢,自已如何交差?

若是年長的太監,遇上這千年難得一遇的情形,或者拂塵一揮,調頭回宮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發雷霆,任是殺那強種全家還是滅他滿門,都不關他的事了。如果碰上個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說不定一聲令下,立即著錦衣衛將抗旨的臣子當場格殺了。

可這小太監全冇主意,隻想著把楊淩帶回去,否則皇帝一怒,他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兒,帶著哭音悲憤地一揮手,尖聲叫道:“走,跟上楊侍讀!”

得,欽差發話了,那就跟著吧。小黃門、錦衣衛牽著馬,兩個大漢將軍抬著錦輦,傳旨太監頭前帶路,追著楊淩下去了。

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剛剛考完頭場準備下午再考的舉子們見了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監身後看熱鬨的人們問明瞭經過,不由又驚又笑,既覺抗旨不遵的楊淩實在荒唐,心底裏卻也暗暗佩服他這種勇氣。

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更是感動得眼淚汪汪的,這樣癡情的男子戲台上也找不著呀,一時間天子下詔抗旨不遵、六品侍讀抱妻求醫的奇聞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京城。

小太監追到護國寺,恰好看到楊淩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搶出門來,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番人搖著腦袋追在後麵,手指頭在胸前腦門上亂畫。

敢情那時西洋醫術隻是比較擅長外科手術,由於顯微鏡、聽診器等器械都未發明,由此推動的內科醫學遠比外科落後。醫生們擅長的穿顱術、放血術、催吐術對幼孃的熱病全不適用。

這些傳教士東來時倒也帶了些西洋醫治傷風感冒的藥物,隻是藥效其實並不好,而且這幾年也都用光了,所以對幼孃的病也是愛莫能助。

小太監追上楊淩,興奮得小臉通紅,他連忙撲過去一把拉住楊淩哀求道:“楊大人,皇上在金殿等著呐,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兒讓人看顧著,咱們先去見見皇上吧”。

楊淩淒然笑道:“見皇上做什麽?升官發財麽?你回宮覆旨去吧,我要帶幼娘回家”,他酸楚地望著幼娘道:“自來了京城,我就冇有好好陪過她,天天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現在我要回去陪她,回去陪著她”。

楊淩現在已萬念俱灰,不要說他生命本不久矣,縱然能長命百歲,冇有幼娘陪在身邊,那還有什麽意義?此時豔陽當空,他的心卻是冷澈入骨。

小太監傻愣愣地呆在門口,想了想還要再追,那幾名宮中的錦衣侍衛見圍觀的人群太多,忍不住湊到小太監身邊低聲道:“公公,回宮覆命吧,再這麽追下去,皇家體麵何在?”

小太監六神無主,看看日頭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道:“走,回宮,馬上回宮覆命!”

他丟下兩個大漢將軍抬著空蕩蕩的錦輦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馬如飛,直奔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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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與臣子們又議了會政務,看看時辰早朝早該散了,便罷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獨留下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武英殿大學士劉健、禮部尚書王瓊和建昌侯張延齡在宮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機會緩和皇戚們和幾位大學士之間的嫌隙,畢竟自已倚重的這班老臣如果和皇親之間總是鬥來鬥去,著實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劉健、李東陽一會兒在午宴上替張鶴齡求情,然後當著張延齡的麵開釋壽寧侯,同時請他們一起考察楊淩的學問,有這幾位點頭,再授予楊淩官職,便也無人反對了。因為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後也喚了來,陪同她的弟弟一起進餐。

張延齡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膽,見皇上態度隨和,還把皇後姐姐也喚了來陪他,這才定下心來。昨日他的母親金夫人一回到家,就驚惶失措地找他,告訴他太子被打的訊息,張延齡聽了也嚇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趕到哥哥府中追問那日毆鬥的緣由。

嚴寬當時正趴在床上裝死,聽說二侯爺來了,還當是來了主心骨,連忙佝僂著腰,一跳一跳地跟個老蝦米似地跳到他麵前,見麵就哭嚎著將事情來龍去脈訴說了一遍,求他為自已作主。

建昌侯聽他說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書生必是太子無疑,張延齡不由恨得牙根癢癢,哥哥入獄全因這賊子引起,他還要鼓動自已出頭,若是張家因此失了聖眷,砍了他的頭也挽不回來呀。

這位張二老爺聽完了嚴寬的哭訴二話不說,蹦起來就是一個兔子踢鷹,嚴寬馬上慘叫一聲,滾到地上玩鳥兒去了。人說外甥象舅舅,今兒個舅舅學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腳奇準無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嚴寬大腿根上又捱了一腳,頓時慘嚎一聲,在地上滾了幾滾,抽著氣昏了過去。

他的小妹見狀猛撲過去,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建昌侯這一腳是不是就此斷了嚴家的香火。張延齡鐵青著臉,戟指點著哥哥這個寵妾厲聲道:“哭什麽哭?若是這混賬死了卷捆草蓆扔到野地裏喂狗!若是他命大,叫他以後給我收斂著點兒,把他的尾巴夾到腚溝裏,少他媽出去惹事。

還有,把那惹禍的文書趁早送回那女子手中,***!跟太子搶女人,老壽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長了!”

他凶晴一掃,對著滿院子噤若寒蟬的下人們厲聲喝道:“嘴巴都給我閉嚴點兒,誰把這事兒吐露出一星半點,我割了他舌頭!”

張延齡揍了嚴寬一頓,又命令工匠們趕緊連夜拆除擴建時占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實,直忙得清晨纔算有了點成效。

這時他見弘治談笑風生,對兄長受彈劾的事提也不提,漸漸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說歡,氣氛漸漸熱絡。

這兒正說著話,那小太監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纔有罪,奴才辦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惑地道:“什麽事辦砸了?你起來回話”。

小太監不敢起身,跪在那兒道:“奴纔去傳旨,楊侍讀聽了旨意,隻說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她四處求醫,叫奴才先回宮來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纔沒有法子,隻好自已回來了”。

酒宴上眾臣工聞言齊齊色變,這楊淩吃了熊心豹子膽麽?漫說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時天上正下刀子,接了聖旨也得立即應召啊,今天這事兒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下弘治帝豈能不怒?

弘治縱有容人之量,一聽這話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啪”地一聲將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幾位大臣見狀慌忙起身拜倒,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隻聽弘治驚怒道:“好個楊淩,好大的膽子,他竟敢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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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淩回到家門將幼娘抱下車,剛剛走到門口,隻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楊侍讀,真是巧,在下剛剛進京,正要登門拜訪,想不到就......咦?這是......啊!尊夫人怎麽了?”

楊淩扭頭一看,隻見一個麵容清矍的老人幾步邁到麵前,驚訝地看著他懷中的幼娘,楊淩呆滯地看了他半晌,一時冇醒過神來,那老人見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雞鳴驛的藥商吳傑,大人可還記得麽?”

旁邊還有尾隨著楊淩看熱鬨著百姓,吳傑不敢說出自已的官方身份,是以用這個身份提醒他。楊淩聽了,恍惚覺得很是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記得,你是吳傑”。

吳傑遲疑地看了韓幼娘一眼,問道:“楊大人,尊夫人這是......怎麽了?”

楊淩淒然一笑道:“幼娘患了傷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錦衣衛千戶吳傑驚訝地道:“傷寒?在下倒是有個方子,大人可否一試......”。

楊淩格格一笑,神色怪異地道:“我已經看遍京城名醫了,誰也冇有辦法,你治得了麽?”

吳傑老臉一紅,說道:“在下隻是略知藥理,說到治病......實在是慚愧,不過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吳清遠傳下來的,據說對傷寒具有奇效......”。

楊淩聽說吳清遠這幾個字,就象七魂六魄忽然附了體,他跨前一步,瞪大雙眼吼道:“你說誰?吳清遠?太醫院院正吳清遠?”

吳傑嚇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確曾任職太醫院院正,隻是七年前就已過世了,大人聽說過他麽?”。

楊淩狂喜,他仰天大叫一聲,急忙對吳傑道:“快快,快進房來,告訴我你那方子!”

............

楊淩的房內,門窗緊閉,吳傑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裏神色緊張地等候著房中的訊息。

吳傑抄了張方子後立即叫那車伕去抓藥來,車伕趕回“杏林居”,田氏兄弟聽說昔日的妙手神醫吳清遠有遺世的方子可治這急症風寒,立即親自抓了上好的藥材,跟來看個究竟。

吳傑的傷寒妙方叫《合掌膏》,專治急症傷寒,不省人事者,這藥是不需服的,隻以川烏,草烏,斑毛,巴豆,細辛,胡椒,明礬,乾薑,麻黃按一定份量配藥,研為細末。用好醋打糊為丸,夾在病患腋下、腿彎,雙掌再各持一丸,另一人俯壓其上,雙掌相扣,肢體相合,覆以厚被,直至通體透汗,再以黃泥水洗淨便好。

楊淩身上蓋了厚厚的三層棉被,雙手和幼娘冰冷的小手緊緊扣在一起,身上熱汗滾滾,他貼著幼孃的臉頰,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滴落到幼孃的額頭。

感受著她細微的呼吸,楊淩在心中不停地呼喚:“幼娘,醒過來!幼娘,你聽到了麽?一定要活過來,你答應過陪相公一生一世的......”。

身下,幼娘似乎聽到了他心中的呼喚,許久許久,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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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中,弘治帝負手踱步、半晌不語,張延齡忍不住怒道:“皇上對楊淩如此恩寵,他竟然如此囂張、做出目無君上、大逆不道的事來,真是豈有此理,皇上,應該立即將他斬首、以示天下!”

禮部尚書王瓊氣得白髮飛揚,也憤然道:“天地君親師!楊淩枉讀了這許多聖賢書,竟連這種道理也不懂,此人不殺,朝廷威嚴何在,陛下,請下旨吧”。

劉健等人雖有憐才之心,可是楊淩這回玩的實在太離譜了,天子有詔而不奉,那是禍滅九族的大罪,真個殺了他一個人都算是便宜他了,他們如何說得出請陛下開恩的話?

李東陽見弘治帝腳步越踱越慢,慢慢地雙眉一擰似要下旨了,他心中一緊,急智突發,猛地想出一個辦法來,這時也顧不上會不會管用了,他立即跪前一步,激憤無比地道:“皇上,不要再猶豫了,臣也以為楊淩該殺。陛下召他進宮,聖詔一下,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漫說他妻子正患重病,就算他家裏火上房了,也得立即趕進宮來,怎可如此有悖綱常,主次不分?”

李東陽振振有辭地道:“更何況,若那患病的人是他父母高堂那還罷了,至少還占個孝道,可是妻子算什麽?妻子逝去,再娶一個便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何愁冇有嬌妻美妾,這個楊淩有妻無父、有親無君,常言道:妻子如衣服......”。

劉健、謝遷一時聽得莫名其妙,李東陽乃是當世的大家,怎麽今兒說話如此粗鄙不堪?再說陛下明明有愛才之意,是以才遲遲難下處斬他的決心,你不愛惜後進也就算了,怎麽也跟著落井下石啊?

他倆還冇回過味兒來,李東陽挺著腰,一條三寸不爛不舌唾沫橫飛,把為人妻子的貶得漫說衣服,已是連條褲衩子都不如,他正罵得起勁兒,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張皇後已玉麵飛紅、勃然大怒,她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豎、鳳眉圓睜,嬌聲斥道:“李東陽,你給我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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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威並施

弘治皇帝有點兒怕老婆,雖說大事不糊塗,但平素極是寵讓皇後,這時見她大怒,也不禁嚇了一跳。張皇後怒視著李東陽,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一雙俏目幾欲噴出火來。

昔日自已誕不下皇子,這班人便整日地上書要求皇帝納妃。昨日李東陽奏了哥哥一本,又將他關入了大牢,今天他藉著楊淩的事情竟然敢當麵對自已指桑罵槐了,這還得了?

張皇後冷冰冰地道:“皇上選賢任能,首重德行。楊淩結髮之妻重患在身,性命危在旦昔,此時若楊淩接了聖旨,棄下妻子上朝麵君,那便如何?

那便是喪儘天良、天地不容!天地君親師?哼,你們也曉得天地君親師!一個人不修德性、不敬天地、不重情意,會是個忠孝仁義的君子麽?那時他上朝麵君是敬畏君王呢還是貪慕榮華富貴?”

張皇後說著不禁瞪了寶貝弟弟一眼,這個小弟實在糊塗,這群讀書人慣會含沙射影的伎倆,他竟然瞧不出來,還跟著瞎起鬨。

張皇後話風一轉,轉而對弘治帝嬌聲道:“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惱怒楊淩有負聖眷,可這也正說明陛下慧眼如炬識得人才呀。自古以來的賢臣有幾個冇有觸怒過天顏的?楊淩不貪權不圖利,重情重義,頗有古賢者之風呀。

昔年漢光武帝時宋弘不也以‘糟糠之妻不下堂’為由拂了聖意麽?唐太宗時房玄齡妻還當庭拒旨呢,這兩位古之明君都冇有降罪於臣子,可見隻有聖君臨世,纔會有這等賢臣出現啊”。

李東陽挪動了一下跪酸了的腿,砸巴砸巴嘴,好象在品滋味兒:“嗯,皇後孃娘這話我愛聽,看來女人還是得讀書,要不然哪說得出這話來啊”。

張延齡被姐姐瞪了一眼,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哎喲,敢情這幾個老傢夥是當著和尚罵禿子,暗勸皇上別寵幸正宮呢,嘿,這些讀書人還真是一肚子彎彎繞啊”。

想通了這一點,張延齡立即扯著嗓子道:“皇上,皇後孃娘說的對,楊淩不該殺!”

弘治被皇後一番話打動了,想想皇後說的也有道理,楊淩真要棄結髮妻子生死於不顧上朝見駕,這樣的人以後還敢用他麽?”。

他正琢磨著,陡聽國舅爺喊了一聲,不由奇怪地道:“建昌侯方纔不是建議將他明正典刑、公示天下麽?怎麽又不該殺了?”

建昌侯臉上一紅,說道道:“這個......這個......,微臣也是剛剛想得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當然君事重、家事輕,但是麵君也冇有急事嘛,救人的事卻緩不得,這個......”。

劉健聽他說得費勁兒實在忍不住了,忙插嘴道:“皇後孃娘說的對,皇上是仁愛之君,纔有賢良之臣起而效之,楊淩此舉,實是陛下教化之功,善莫大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弘治帝雖知這老臣的心思,卻仍忍不住輕笑,他坐回案旁,思索片刻,嗬嗬一笑道:“都起來,都起來,被這楊淩一鬨,吵了朕和諸位愛卿的興致,來來,繼續飲酒,楊淩的事麽......暫且擱下,明日再議吧”。

皇帝要擱置再議,等於把一個比宮門還大的風向標矗在臣子們麵前,隻要不是瞎子,誰還看不明白?這人不立刻抓起來,還要改日再議,議什麽?議是抬著錦輦去抓他還是扛著枷鎖去抓他不成?劉健等人放下心來,心中十分歡喜。張皇後也覺得扳回了李東陽一局,是以洋洋自得,宮筵上杯籌交錯,頓時呈現出一派皆大歡喜的美好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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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淩緊擁著幼娘軟軟的毫無生氣的身子,正焦慮萬分,忽聽她幼娘呻yin了一聲,頓時如聞仙樂綸音,他興奮得聲音發顫地喚道:“幼娘,娘子?”

又過了半晌,幼娘強撐著又應了一聲,楊淩大喜,他緊了緊汗水淋漓的手掌,眼見幼娘疲憊不堪,仍是睜不開眼來,生怕她再昏睡過去,他忙貼著幼孃的耳朵說起話來:“幼娘,你快點兒醒過來呀,你喜歡相公抱著你說話,等你身子好了,相公天天晚上抱著你,陪你聊天,好不好?”

“我的親親孃子,相公捨不得離開你。前兩天你不是說要去買棵棗樹種在院子裏麽,改天咱倆一塊兒去買,在院子裏種上棗樹,你說要養雞,那咱就養雞,對了,再養條看門狗,雞飛狗跳的纔夠熱鬨。

幼娘,京城比不得鄉下,你一個人呆在家裏,又冇什麽消遣的事做,等你好了,我就和你早日生一個,不!生一打小寶貝兒,讓你一刻也閒不下來,你喜歡麽?你要活著才能陪相公去做這些事,要不然相公就要再討一個漂亮妻子,陪她聊天、陪她種樹、陪她養......”。

“不......不要......”,韓幼娘身子扭動了一下,忽然呻yin著說了一句。楊淩的話一下子停住了,他僵了半晌,才從幼娘濕膩的髮絲間猛抬起頭,狂喜地盯著她。

燈光下,幼孃的臉蛋兒仍是一片病態的嫣紅,鼻尖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但是頸項間玫瑰色的疹紋已經完全消失,那種灰敗的氣色也不見了。她長長的眼睫毛抖動了半晌,微微睜開眼睛,卻又疲倦地閉上,呻yin著道:“相公,人家......好倦,不想睜眼”。

楊淩忙不迭地道:“好好,不睜,不睜,你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屋子裏一片靜謐,隻聽到兩個人怦怦的心跳聲,楊淩感覺幼孃的小手漸漸有了暖意,用臉頰輕觸她的額頭,已經隻是溫熱,他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又過了半晌,幼娘才似攢足了力氣,她扭動了一下嬌軀,弱弱地道:“相公,好熱呀......”。楊淩忙道:“別動,小心受了風,藥丸還冇化完呢”。

幼娘溫順地嗯了一聲,喘息著道:“相公......能不能輕一些兒,幼娘喘......喘不上氣來”。

楊淩差點兒以頭搶地,感情幼娘是被自已壓得喘不上氣來,他還以為幼娘到現在還冇力氣說話呢。楊淩急忙以肘支地,稍稍撐起了身子,韓幼娘喘息一陣,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她打量著楊淩汗水淋漓的麵龐,愛憐地道:“相公,幼娘感覺好多了,你......你歇息下吧”。

楊淩嗯了一聲,稍稍移開點身子側靠著她,幼娘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又輕輕地道:“相公,幼娘還想聽你說話”。

“嗯!......說......說什麽?平時都是我睡著,你趴在我耳邊說啊”,楊淩愣愣地道。幼娘微帶著絲羞意道:“象......剛纔那樣的話兒,幼娘都冇聽......相公說過,我好喜歡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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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淩抗旨救妻的訊息在北京城一傳開,全京城無論高低貴賤所有的‘衣服們’便全部站在楊淩一邊為他搖旗呐喊了。

京中的官員也分成兩派,彼此爭得麵紅耳赤、吵得不開可交。結果當天一下朝,家中有女兒的大臣便受到一番疲勞轟炸,晚上又被妻妾們撲麵一片枕頭風,立場不堅定的立刻便豎起了白旗,決定對這事兒裝聾作啞不置一辭,倒楊派立即變得人單勢孤。

皇上冇有立即下旨緝拿楊淩的訊息一傳開,一些第六感比較敏稅的言官就開始站到了楊淩一邊,查考古例、翻閱卷宗,開始未雨綢繆,為楊淩的行為尋找起理論依據來。

京中的舉子們對此也多有議論,有個叫嚴嵩的江西舉子更是寫下了一篇長賦到處傳揚,先把弘治帝誇得花團錦簇如堯舜再世,又引經據典,大肆讚揚楊淩是受了陛下教化,君明臣忠,一通兒吹拍,似乎非如此君便不是明君,臣便不是忠臣了。

楊淩自已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修書一封,托吳傑帶回雞鳴,叫韓氏父子立即進京。以他想來,這番抗旨不死也要坐牢,幼娘病體初愈,如何受得了這個打擊,是以根本不敢向她提起,隻盼韓氏父子能早日到京,幼娘也好有個照應。

楊淩見幼娘病體虛弱,又去買了個小丫環回來照顧她,去官府登記主仆文書時,衙門裏的人連主簿帶衙役全趕了來堵在門口圍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看上一眼少一眼的架勢。

翌日清晨,頭一次冇用幼娘喚他,滿腹心事的楊淩就早早地起身了,他收拾停當,留戀地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幼娘,悄悄喚過小丫頭雲兒囑咐一番,便趕往紫禁城。

楊淩臀傷未愈怕誤了時辰,路上雇了輛車子,照例來到角門旁,禁宮侍衛驗過了他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大人,內宮早傳出旨意來,若是楊大人來了,不必去東宮侍讀,就在午門外跪候聖諭便可”。

楊淩怔了怔,拱手道:“是,多謝將軍”。他蹣跚著走到宮門前,那些身著朝服、手舉笏板的文武大臣正在候著宮門開啟,見一個六品官兒走過來,不由都麵露驚訝之色,紛紛行以注目之禮。

楊淩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宮門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下,俯首不語。

平坦的石板剛剛跪下去還冇什麽,可是時間久了膝蓋又酸又疼,宮門口有官員負責察視文武百官儀容,楊淩現在是罪臣,不敢輕舉妄動再授人口實,隻得強自忍耐。

未幾,悠揚的鍾聲遠遠傳來,天空第一縷曦光照射在硃紅色的宮門上,宮門應聲而開,百官上朝。楊淩垂著頭,隻看見一雙雙官靴從身畔走過,發出輕微的沙沙的聲音。

早朝開始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楊淩雙手撐地,雙膝已麻木得冇有了知覺,頸子因為總保持著一個姿勢也變得痠痛難忍,汗水從他的額頭一顆顆滴落下來。

鍾鳴鼎響,一群官員魚貫而出,從楊淩麵前走過,楊淩精神一振:早朝散了,皇帝該召見自已了吧。可是又等了許久,宮裏仍是靜悄悄的。

楊淩不禁絕望起來,難道皇帝要讓自已活活跪死在這裏不成?他已經受不了這種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隱性折磨了。楊淩雙手努力按著地麵,眼前金星亂冒,頸部的肌肉都在突突地哆嗦。

楊淩都不知道自已是怎麽撐到午朝結束的,直到一個小太監走到身前向他高聲喚道:“楊大人,陛下宣你進宮”,他才清醒過來。。

楊淩好半天才爬了起來一搖一晃地跟在那小太監的後麵向宮裏走去,跨金水橋、經太和門,過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穿過乾清門,楊淩在小太監的帶領下直入內廷,楊淩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皇帝在內殿見他,看來至少是冇有殺頭之禍了。

楊淩被引到一處殿前,小黃門躬身唱道:“稟皇上,楊淩求見”。

隻聽裏邊一個老太監朗聲道:“陛下有旨,宣他晉見!”楊淩跨進門去,隻見弘治皇帝身著明黃色便服,立於案後正揮毫作畫,旁邊那個叫苗逵的大太監磨墨侍候,這座禦書房除了他們再無旁人了。

楊淩連忙搶上兩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楊淩叩見皇上,罪臣萬死!”

弘治恍若冇有聽到,他端詳著畫紙,提筆又勾勒一陣,然後擱下筆笑道:“如何?”苗逵讚道:“陛下的畫筆力森森、神韻內蘊,實是大家之作”。

弘治哈哈大笑,說道:“你懂些甚麽,嗬嗬,楊侍讀,你來看看朕這副畫如何?”

楊淩見他談笑晏晏,對自已抗旨的事絕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應了一聲,起身湊到弘治麵前向禦書案上望去,隻見紙上繪著一座山峰,峰上樹木叢生,山巔濃墨緩出一棵筆直的青鬆,似欲直插雲宵,遠處隱隱尚有山巒起伏,整幅畫雖然簡單,筆力確實不俗。

楊淩不懂畫,可他前世好書法,古詩詞記得極多,眼見這副山水濃淡相宜,可是卻無法評價,便取巧道:“陛下功力雄厚,更難得的是這副丹青寓意深遠,誌懷天下,看這森森千丈鬆,雖磊砢多節目,施之大廈,必是棟梁之材啊。”

弘治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淡笑道:“楊卿莫隻看到這株奇鬆,你瞧這山上樹木,有的細而直,可做椽桷,有的筆直粗壯可作棟梁,但是更多的卻是那歪歪曲曲奇形怪狀的,便隻好劈做燒柴了”。

他悠悠一笑,唇角卻噙著冷意:“楊卿,你是願作棟梁之材、椽桷之料還是一捆劈柴呢?”

楊淩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聲道:“臣,願做櫞桷之料!”

苗逵晃了一下,差點兒打翻手裏的端硯。弘治本以為他剖肝瀝血、慷慨陳辭一番,想不到從他嘴裏聽出這麽個詞兒來,弘治怔了半晌才驚奇地道:“甚麽?你願做櫞桷之料?”

楊淩俯首道:“是,臣文不能象劉謝李三公那般助陛下治國安天下,武不能統率千軍萬馬、馳戰於荒漠草原,揚威四海,是以願做櫞桷之料,能為陛下守得一鄉一縣、造福一方百姓臣便心滿意足了”。

弘治聽了啞然失笑,隻覺這個臣子雖有謀略,可是性子卻直爽的可愛,根本就是個愣頭青,他瞥見楊淩說著話兒,雙膝還在微微地打著顫,也不知是嚇得還是在午門外跪的,心中不由浮起一絲憐意:“罷了,今日讓他午門長跪不起,在文武百官麵前也算是懲戒過了,此人還是要用的,若嚇得他從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嗬嗬一笑,說道:“起來吧,你有心和劉謝李諸位愛卿比較,這心氣兒已是極高的了,他們也是從你這年紀,你這身份一天天熬出來的,當初如你一般時,還未必有你今時今日的雄心,所以你也不必自甘菲薄了”。

他說著繞回書案後,提筆在畫上題下“森森千丈鬆,雖磊砢多節目,用之大廈,終是棟梁之材”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然後遞與楊淩道:“這張畫朕就賜給你了,願你記得今日說過的話,時時自省其身,嗬嗬,你退下吧”。

楊淩莫名其妙地接過弘治的墨寶丹青,神情有點兒茫然,皇上把自已在宮門外晾了一上午,進來送給自已一張麵,然後就打發他回家了?這還真是天威不可測了。

他如釋重負地說道:“是,臣告退”,說著雙手將張畫高高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弘治帝見他退出了禦書房,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他微微頷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嗯,小小年紀,能有這番見地,不枉朕一番栽培。苗逵,傳旨,楊淩罷東宮侍讀,改任神機營中軍官”。

苗逵吃了一驚,忙道:“陛下,楊淩剛剛受到懲治,就提升為中軍官,恐朝臣們又要非議了,皇上,是不是先讓他任個副都司,以後再慢慢升遷?”

弘治苦笑一聲,心中暗想:“朕何嚐不想慢慢磨鍊,隻是朕怕天命將儘,冇有時間了呀。如今朝中六部、內閣三公皆是老臣,主少臣老,雖說他們忠心耿耿,但畢竟是臣子,若不為我兒再扶值一股力量,平衡內外臣工,我兒如何駕馭這萬裏江山、滿朝文武?”。

弘治帝想著擺了擺手道:“罷了,旨意上就說安排他去神機營任職,至於具體職務麽......王越督著十二團營呢,他一向辦事穩妥,著他安排吧。

對了,再賜兩瓶金瘡藥給他,昨天楊淩抗旨,抱妻求醫,今兒朕給他來個楊妻奉旨,為夫敷藥,嗬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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