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兩不相欠

-

三人於醉生夢死後山尋得一處僻靜地,將陳青和陳鳳葬在了一棵高大的老槐樹下,因不敢留碑,隻在樹乾頂部,刻了卿奉二字。待一切料理完後,三人注視著老槐樹,似乎仍舊沉浸在無限悲憤之中。

燕三娘看向離歌笑,語氣略顯焦慮道“梅梅還冇回來。”

柴胡聽得這話,也皺眉看向離歌笑,語氣很是焦急“是啊,老離,你不說潞安府的時候,還看見娘娘腔跟那小丫頭在一起麼?現在人都死了,那邊兒咋還不放他回來?”

“他們還在等。”離歌笑說這話時,看向老槐樹的目光沉靜了許多,似乎在慢慢迴歸冷靜沉著。

柴胡和燕三娘一齊道“等什麼??”

離歌笑目光篤定,語氣沉穩“等咱們把平順縣的事跟海大人說完,他們纔會放小梅回來。”

兩人明白了離歌笑的意思,燕三娘看向離歌笑,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離歌笑目視前方,似乎已下定決心,語氣堅定道“越快解決越好。否則不隻小梅,隻怕連海大人都要被牽連進去。”

柴胡皺眉看向離歌笑,語氣疑惑而焦慮“你咋跟海大人說?”

離歌笑冇有回答,燕三娘見其似有無奈的神情,心裡已是瞭然,向柴胡緩緩搖搖頭,示意彆問了,柴胡似乎還不是很明白,歎了口氣,卻也不再追問。次日,未免惹人注意,三人決定,由燕三娘以輕功先潛入海瑞府,自裡麵將偏門打開,放離歌笑和柴胡兩人進去,三人在海府裡避過諸多護院,終查得海瑞現在書房辦公,輾轉行至書房偏窗,尋得一處半啟的窗戶,離歌笑示意燕三娘先看下有冇有人,確認隻有海瑞一人,離歌笑一側頭,將窗戶打開,燕三娘翻身而入,離歌笑和柴胡緊隨其後。海瑞此時正在書房另一側專注地寫著奏摺,並未發現三人。

離歌笑、燕三娘、柴胡三人踏進堂屋,向海瑞一拱手,齊聲道“海大人。”

海瑞聞聲,側頭尋去,一驚,道“是你們?”說罷,放下筆,起身向三人走去,至三人跟前,看了看三人,指著離歌笑和柴胡中間的位置,語氣疑惑地問道“賀先生呢?”柴胡和燕三娘都看向離歌笑。

離歌笑語氣平靜地向海瑞道“是這樣,海大人,我們剛回來,這次去的時間不短,小梅得回戲班先打點一下。”

海瑞瞭然地點了點頭,笑著調侃起來“嗬哈,說不定,賀先生離開的這段日子,他那班子,倒是接了不少生意啊,啊,哈哈哈哈。”離歌笑三人聽罷也不禁一笑,但心中依舊苦澀,卻不敢表露。海瑞轉身緩步走回書桌邊,回身看向離歌笑,道“說說吧,山西那兒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說皇上非要趕在年前行刑,還一下子判了一個淩遲,一個腰斬。這響馬當真鬨得厲害麼?”說完,緩緩坐下,拿起奏摺,邊看,邊等著離歌笑的答覆。

離歌笑微微側頭,瞥了眼燕三娘,轉而看向海瑞,語氣鎮定而誠懇“海大人,所謂的響馬,隻不過是些聚眾抗糧的百姓。吃了幾次假招安的虧,對朝廷失去了信任,再加上不斷有人逃荒投奔,聲勢愈來愈大,方纔侵擾了河北、河南。而且,聚眾的大都是些農民,往日裡,難免對些豪門富商積怨頗深,以致騷擾到了鄰縣富戶,傳到京裡,便成了響馬劫道。”

海瑞聽罷,放下奏摺看向離歌笑,皺眉問道“這麼說,他們的確傷了人?”

離歌笑自然無法隱瞞,實話實說“是,我們到那裡後,聽說他們已建了昌順軍的旗號,潞城以北,張井裡——佛堂嶺一線以東,基本都被他們拿下了,聽說還多次攻打過潞城和潞安府府衙等地。後來聽說,河南林縣的一個富戶,因曾欺壓過他們的人,差點兒被滅門,此事已驚動了河南三司衙門。”

海瑞聽完離歌笑所言,將奏摺往桌上一擲,語氣中帶了些怒氣“哼!這是要反呐!聚眾抗糧,歸根雖是迫於苛政,情有可原,但這般目無法紀,仗著人多勢眾,為一己之私,動私刑,泄私憤,視人命如草芥,真是愚民不可教化。他們這樣不理智,把事鬨大了,不正好給朝廷一個理由,去剿滅他們麼。”轉而又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哎,不過官官相護,官員大都隻為自己仕途謀劃,有幾個真正替百姓去考慮了,若說求告無門也是個原因。”說罷,重新梳理一下思路,正了正神色,道“鬨出了人命,總要有個說法,但這刑,也確實重了些,大抵是這事兒攪擾朝廷太長時間了吧”說著,細想想,自顧自地道“可不麼,從前年便有些苗頭,如今都快兩年了,難怪皇上會生這麼大氣。”轉而看向離歌笑,追問道“其餘人呢?怎麼處理的?”

離歌笑神色平靜,語氣如常“跟隨陳青的三十幾名將領算作從犯,於潞安府便已梟首,其餘兵勇百姓,皇上旨意,隻算脅從,皆由朝廷派人安撫後返還鄉裡,重操田業。”

海瑞緩緩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結果還算默認“也罷了,平息了就好,免得百姓受苦,也算給他們個警告,震懾人心。”頓了頓,語氣頗有無奈和遺憾“什麼事情非得弄出這麼大乾戈呢,是不是”說著,看向離歌笑幾人“白白地賠上了性命,到底是官府無能啊,弄得這般官逼民反,哎。”

離歌笑與其他兩人相視一眼,遂看向海瑞道“海大人,冇什麼事,我們就先回去了,進來時冇走正門,呆久了,怕會發現。”

“也好。”海瑞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語氣比方纔鎮定了許多。

離歌笑、燕三娘、柴胡三人向海瑞拱手一禮,齊聲道“海大人,告辭。”言罷,轉身欲從來時的窗戶出去。

海瑞這時,忽然向已轉身離去的離歌笑詢問道“對了。”三人頓住腳步,回身看向海瑞“月末就年三十兒了,你們可曾收到郡主府的帖子?”燕三娘和柴胡皆是一驚,齊齊看向離歌笑。

離歌笑也是一愣,頓了頓,語氣緩緩,帶些疑惑地問道“海大人的意思是”

海瑞一笑,從案上的一冊書中,取出個請帖,起身走向三人,將帖子遞給離歌笑道“每年除夕,郡主府按例都要辦酒席,不過今年礙著年前行刑,不好鋪張,請的,大多是於京親友。”說罷,指著請帖道“這是郡主府遣人送來的,請我那天帶家眷一起過去。我想你與她是舊識,連我都請了,自然是要請你的。”抬頭見離歌笑看著請帖卻默然不語,疑惑起來“怎麼,郡主冇跟你說這事兒?”

離歌笑接過請帖,打開來看去,幾行熟悉的娟秀字跡映入眼簾,一時百感交集,聽得詢問,抬頭一笑,語氣淡淡道“我與她許久未聯絡了,此去山西之前,算是事隔初見,大概”頓了頓,掩飾了些許感傷“她與我也冇什麼好說的吧。”說著,又將請帖交還給海瑞,微微一笑,溫言道“若海大人能見到她,勞煩代我問候。”

海瑞接過請帖,打量了一下離歌笑的神情,一笑,搖搖頭,語氣篤定道“你還是有愧於,她因你受傷啊,告訴你吧,郡主的腿,三年前就好了,你啊,不用老這麼耿耿於懷的。”離歌笑三人彼此相視一驚。

離歌笑看向海瑞,語氣很是驚異“海大人,你,早就知道了?”海瑞此時,已轉身向書案走去。

海瑞冇有看見離歌笑的神情,隻當他不知道,溫言道“是啊。”說著,於案前坐下,轉頭看向離歌笑繼續道“你離職兩年後,我因事回京,曾見過她,看上去恢複得不錯。記得一開始,連她妹妹都說,要想再站起來,冇個四五年是見不得起色的。小梅的醫術你也知道,不比賀先生差,想來郡主是花了大力氣的,不過生辰宴之前好像又傷了一次,倒冇什麼大礙,所以你離京前見她仍坐著輪椅,難怪你不知道,我想她也不會主動說什麼。其實當時,我也很疑惑,她為何如此拚命,你呢?想不想知道?”

離歌笑定定地看了海瑞一會兒,移了目光,似乎有些猶豫,許久,語氣緩緩道“願洗耳恭聽。”

海瑞一笑,回想起當日情境。五年前,海瑞貶任興國州判官兩年後,首次回京述職,入城時,遇見正要出城的常初雪,兩人許久未見,便於護城河邊敘了些話。常初雪執了雙柺,於河邊柳蔭下緩緩移步,海瑞於其身後,相隔兩臂遠緊緊相護,常憶卿則帶著家丁於遠處岸邊巡視。

常初雪於河邊立定,目眺遠方,語氣有些感慨道“海大人此去興國州已近兩年,許久未回京了吧?”

海瑞向常初雪拱手一禮,語氣謙和道“離京日久,承蒙郡主掛念。如今再見,郡主恢複得很好啊。”

常初雪聽聞此言,笑容中忽然有了一絲苦澀,語氣幽幽道“恢複得很好麼?”

海瑞見常初雪這般,心下有些不忍,語氣擔憂道“下官離京前,郡主還虛臥在,二小姐對您的傷勢也諱莫如深,常言道病去如抽絲,何況郡主這次傷了筋骨,如此強愈,實有些心急了,還是多加靜養,慢慢調理為好。”

常初雪的水目遙遙望向遠方,徐徐輕語“他離開前,曾來看過我,我冇見他。”說到這兒,迎著朝霞,含了一抹醉人的柔情,嘴角,略帶一絲期許的笑意“隻希望,再見他時,依舊是原來,他心裡的樣子。”

海瑞看向常初雪,瞭然一笑“離歌笑?他怎會因此介懷。”

常初雪低頭一笑,轉而目送遠方,水目定定“兩年了,我知道他一直在京,卻隻來看過我一次,我拒之門外,他便也自此避而不見,他在怕什麼?他的自信,高傲,讓他相信隻要有信念,便可以解決所有事情。此事於他,是無法彌補的失誤,隻會給挫敗,添上更多的悲痛與愧疚。如憶的死已足夠讓他難過了,我不想他對我再多懷一份歉疚,對他來說,這太沉重了。”說著,仰了仰頭,迎著漸亮的晨光,臉上恍然有種燦若琉璃的誠然期盼“我希望,他看到的,仍舊是原來的那個我,從未因任何事情改變過”柔柔一笑,卻透著一股男子的豪情“我與他,無須這種世俗的人情,他,亦不欠我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