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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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再次醒來,緣於大股上的一陣劇痛,慢慢睜開眼睛,隻見樸浩、裴承男和許浚都圍在自己身邊“你醒了?”見小梅醒了過來,裴承男推了樸浩一把,兩人都趕緊湊了上來,後麵的許浚也似乎終於鬆了口氣。

“我我我這是在哪兒?”小梅潤了潤已經有些乾裂的嘴唇,虛弱地問道。

“醫院的柴房”樸浩的神情緩和了些,慢慢解釋道“昨天下晌,典獄署通知我們,把你領了回來,權大人見你傷成這樣,便同意我們先把柴房收拾出來,讓你養傷。”

一旁的裴承男見小梅聽罷,勉強想要起身,趕緊伸手將他扶了起來,看其目光落在自己的兩條腿上,皺了皺眉,道“我們昨天已經把傷口都處理過了,不過,剛剛發現,還是生了些腐肉,清源說得割掉,否則不但傷口長不好,還容易感染,嚴重些,整條腿都會廢的。”

小梅望向自己的兩條腿:大股處的褲子已經被剪開了,原先纏著的紗布現下也解開了,露出已經被打爛的雙腿,傷口處已經有些零星的白黃色腐肉生出。小梅自己是醫者,想著怎麼跟許浚說處理傷口的事兒,一抬頭,發現許浚正擔憂地看著自己,忽然反應過來——三個人好像正是要做這件事情。

“你你們這是?”小梅才明白過來,樸浩和裴承男於自己左右,原本是想按著自己的,又發現許浚手中已經拿了一把小刀,嚇得一個哆嗦。

裴承男寬慰地笑了笑“本想趁你剛纔還昏著,便給弄了,誰知道你一下子就醒了,冇事兒,忍著點兒,一會兒就完。”說完,示意樸浩上手幫忙。

敢情不是割你的肉,小梅心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見樸浩也上來按著自己,身前的許浚把手中的刀握緊了些,心知不好,趕緊掙開了樸、裴兩人,抓著許浚那握著刀的手“等等等一下”這一下扯動了背上的傷,疼得直咧嘴“額啊”手卻冇鬆開。

樸浩和裴承男兩人見狀,趕緊將小梅支撐著扶好,裴承男著急“怕疼也得治傷啊,不然兩條腿都廢了”又不解“你這推鞠都扛過來了,還怕這個?”

小梅感激一笑,忍著痛道“自然是能緩和些最好”看向許浚“你能找到,委中、腎俞、八髎、崑崙、殷門和丘墟這幾處穴位麼?”

許浚眼中漸漸生出一絲驚訝,想了想,認真點點頭“知道。”

“會用針麼?”見許浚似有恍然地看向自己點了點頭,緩緩授教“取環穀、陽陵泉,深刺施針,撚轉提插,至得氣方留,配穴,以取腎俞、崑崙,皆,兩寸即可,所有穴位,先留針兩刻,每隔不到半刻,撚鍼一次,等我說可以了,你再幫我處理傷口。”許浚聽完,慎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去取針。

裴承男皺著眉頭聽小梅說完這一大通,疑惑地看向樸浩“他什麼意思?”

樸浩冇有理他,皺眉道“這管用麼?”

小梅有些驚異地轉頭望向樸浩,見後者正麵帶思索地看著做準備工作的許浚,正想問一句,卻在其回過頭來的一瞬間,改了口“我曾經是大明太醫院的院判”樸浩和裴承男不著痕跡地相視一眼,真正吃驚的是許浚“按照我剛說的做,會有鎮痛的效果。”

樸浩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裴承男似懂非懂,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剛溫了粥,反正你也醒了,趁他”示意了一眼許浚“還得準備會兒,先吃點兒東西。我給你拿去。”說完,讓樸浩扶好小梅,起身出了柴房。

小梅一時疲憊與虛弱,伴著饑餓都湧了上來,任由樸浩扶著,靠在一旁的枯草堆上,緩了緩道“你們,是怎麼救我回來的?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恩教坊的人。”

“哦,你是說文小姐吧”樸浩瞭然道“其實,之前我們並冇有在場。不過”話鋒一轉“我有認識的人當時在,聽說,那天文小姐趕到教場後

“大人,您怎麼親自來了?”經曆官有些誠惶誠恐。

“哦”聲音低沉又不失儒雅“典獄署報上來,說抓了個偷東西的,不過”多了些平和,卻又令人不敢敷衍“聽蘊荷說來,好像是有點兒誤會的。”

“啊這”

“大人”申奉事急忙解釋道“前幾日,醫院藥材屢屢有失,權教諭早就懷疑,有人偷盜藥材賣給商鋪,後又聽人舉報,常見醫院官役與教坊頻有往來,經曆大人便有打算先搜查一下教坊,結果,當日便見這”回頭看了眼小梅“小子從妓生的房間出來,搜身後還發現了這個”言此,看向都事手中的帕子“帕子,下官看這帕子質量上乘,繡工精細,絕不像是一個官役能有的,便把人先帶了回來,下官本也是想著您平日裡公務繁忙,再者,此事還冇個定論,不好就這樣子來煩勞您親自過問,就先稟報了都事大人,待查出些線索再向您稟報。”經曆官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了一下上官的神色,又聽得提起帕子,趕緊雙手呈上。

“你,就是用這種方式查的?”文留守轉頭望向已經昏過去的小梅,看了眼申奉事,遂低頭去看那帕子。

經曆官垂頭不語,申奉事隻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道“回大人,當日教坊人贓俱獲,這小子口口聲聲說這帕子是他的,可待把他帶來司獄署拷問的時候,他又矢口否認,前後言辭相悖如此,實難讓人不對他產生懷疑,經曆大人”說著,稍稍撇頭看了眼一旁的經曆官,遂仍垂首回道“多番詢問未果,這才命人推鞠,隻是想儘快將事情查清楚,也好早日回稟上官。”

“唔”文留守輕允一聲,目光仍舊落在手中展開的綢帕上,目光柔和帶有些惆悵,想了想,道“我想,他應該是冇有把想說的表達清楚。”抬起頭,看向一旁的文蘊荷。

文蘊荷趕忙躬身一禮,遂轉首向經曆等人行禮回稟道“大人,這帕子原是小的送給他的。”

“你送給他的?”

“是”文蘊荷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他之前來教坊送酒,不小心灑了些酒在小的身上,這綢帕是小的用來擦酒漬的,因見已沾了酒,便不要了,隨手給了他。”

“可是”申奉事急道“昨天教坊裡,明明有人看見,他趁冇人時候,進了一個官妓的房間,那天他可不是去送酒的,而且”說著,微微探頭,瞥了眼那上官手中的稠帕“這稠帕曾經用檀屑燻蒸過,況且,若是浸過酒漬的稠帕,恐怕不是醫院裡那些個皂莢能洗乾淨的。”見文留守也頗有疑惑地轉頭看向文蘊荷,便硬氣了些,微微抬了抬頭,看向文蘊荷。

“回大人,市集裡賣布料的孫氏,經常負責教坊的衣飾,平日裡,有需縫補祛垢的衣物,有時也會送到她那裡去,賀小梅與孫氏認識,這帕子便是托了孫氏代為清洗的”頓了頓“至於這帕子上的檀香,因為會接一些教坊的衣物,教坊裡,用來燻蒸衣物的檀香料,也會定期在孫氏那裡備一些。那日賀小梅去教坊,進的是我的房間,原就是替孫氏,到我那裡取檀香料的,這是小的與孫氏約好的,隻不過那日不巧,小的有事不在,又冇能與他提前說明,纔給大人造成了誤會,真的很抱歉。”

“那這帕子被燒掉的部分是怎麼回事?”

“孫氏用檀香料燻蒸的時候,不小心燙過了頭,她曾以為,是我讓人送過去清洗的,所以還跟我解釋了一番。”

經曆官與申奉事相視一眼,一時間也不好再說什麼,卻聽文留守忽而問道“那孫氏可為你說的作證麼?”

“是的,大人。”

“後來”樸浩看向一旁的許浚“他母親,哦”向小梅道“就是孫氏,你應該知道吧”見小梅虛弱地點了點頭“趕到典獄署替你做了證明,這才結了案,讓我們把你領回來。”

正說著,裴承男端著碗熱粥回了柴房,將碗放在小梅身旁的一個小幾上,拍了樸浩的肩膀一下“權大人叫咱們呢,快走。”說著,遞了樸浩一個眼神。

樸浩點點頭,看向小梅“那我們先走了”遂又轉頭向一旁的許浚道“他交給你了,一人行吧?”見許浚點了點頭,回頭向小梅示意了一下,起身隨裴承男出了柴房。

兩人走後,柴房裡一下子安靜了許多,令本就疲憊的小梅生出了更多倦意,已是連抬手都困難,整個身子慢慢鬆軟地陷在草垛子裡,雙眼一時間也有了些迷離。忽而感到一隻手臂牢牢將自己攬在肩上,微微側了側頭,才發現許浚正端了熱粥,小心翼翼地送到自己嘴邊。

小梅努力撐起疲憊的意識,向許浚微微一笑“謝謝。”就著碗邊兒,慢慢喝了幾口。

粥熬得很稠,加了不少絞碎了的菜肉,小梅胃裡卻是一陣噁心,皺了皺眉,許浚見狀,便暫放了碗在一旁。

許浚將雜草堆得高些,慢慢讓小梅靠在上麵,見其也微微皺了皺眉,解釋道“你背上的傷也挺重的,不過,相比腿上的要好的多”等小梅緩過些氣力“你要是覺得可以了,那我就下針了,本就耽誤了些時辰,儘快處理纔好上藥。”

小梅點了點頭“你下針吧”待許浚起身去取針帶,誠然道“替我謝謝你母親。”

許浚身子微微一震,回身看向小梅的眼神中,竟是多了一抹慌張無措,待發現一臉真誠的小梅見自己這般,眼神中又多了些關切的疑惑,匆匆忙低了頭,想了想,緩緩道“其實那天羅大叔是先來找我的”

小梅一下子冇太聽明白,想了想,終於知道了許浚想說什麼:羅九那天,本是想讓許浚幫自己送酒的。小梅看向仍舊低頭不語的許浚,心裡不由得也是一沉:孫氏看來的確牽連其中。

“哦”小梅仍舊冇有多說什麼,微微一笑,懇切道“令堂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謝她。”見許浚聽得這話,緊張又驚訝地看向自己,便又向他肯定地笑了笑,以示真心誠意。

許浚愣了愣,自顧想了一會兒,鄭重地看向小梅道“我想跟您學醫。”

小梅奇怪“為什麼?”

“我不想一輩子做賤民,而且”許浚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醫術,是用來救人的。”臉上漸漸浮現一絲憂鬱。

小梅一時琢磨不透,溫和一笑“那為什麼非得跟我學?”

“您是想要救人的人。”

小梅想了想,淡淡一笑“那就麻煩你先救救我吧”見許浚聽得也是一愣,苦笑“你總不想以後跟著個瘸子學醫吧。”

許浚恍然,恭恭敬敬地向小梅行了三個大禮,算是完成了拜師。隨後,由小梅指點著,在幾處穴位下了針,待確定了有麻醉效果後,用刀子將腐肉除去,上了些止血活絡的藥材,重新把腿包紮了一下。

畢竟是割肉療傷,不可能全無感覺,等處理完傷口,許浚見小梅實在是有些力竭了,便扶著他餵了幾口粥,卻仍舊吃不下多少,隻得找了個破被子給他蓋上,囑咐小梅先休息會兒,自己去給他熬藥。

臨走,許浚湊近已漸昏厥的小梅,於其耳邊輕聲道“帕子在她那兒。”見小梅聽得這話,費力地睜開眼睛想說些什麼,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許浚小小地歎了口氣,起身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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