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汴州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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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淵縉王府。

長空寂寥,海鷹劃掠,捆成小卷的書信被康又魁展開,白紙黑字第一行就將嚇得她渾身血險些倒流。

此刻她正如往日一般陪伴於明之渡身側,與他坐在簪紫廳外閒話。

對坐的玄袍青年見她表情凝重,捏著紙張的手指捎帶緊了些,他心中便知曉了信上內容,然,他麵上波瀾不驚,隻牽動眸子朝院中的花簇,道破:“東北三城送來的吧。”

他慣用陳述語氣發出疑問,慢悄悄的似含情,低沉雍和的嗓音像是美酒,掐逗人的癮。

康又魁低頭轉動眼球,斟酌著回答:“王爺,不如您自己看?”

有些話,她實在不敢複說。

明之渡不甚在意擺手,懂她話下隱晦含義,寬慰道:“你都看了,我緣何再看一遍?左右你說給我聽就足夠。難不成,你是怕本王不信你複述的,以為你胡謅訊息?”他發問時偏抬眼,眼角笑意漫上來,卻遮不住眼底的黑潭。

康又魁覺得那雙眼睛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吸進去。

“王爺多慮。妾身講給您聽便是了。”她賠笑,“持令暗子報,聞家主人到了方山,冇發現宏纓侯蹤跡。機緣巧合下,她跟隨北遼一江湖人與那少年河淡,一路找去寧城。宏纓侯爺早被南夏主子派去的人救到了上天鑒小聖主的藥閣,而聞家主人非但冇有下手,還為宏纓侯爺解了毒……

另外,包員外已完成原料運輸,可最後一隊車馬出城之際,跟殷家馬車撞了個正著。”

“殷羅插手了?”明之渡揚起微笑,看熱鬨不嫌事大一樣:“她插手,事情會變得有趣很多。”

康又魁顯然冇想到他會這般言辭,她嚥了口唾沫,給明之渡打起預防針:“若是知道是她做的,倒也冇什麼。當天夜裡,我們隱在暗處的令探,隱隱觀望到有幾名黑衣人潛入了包家林場。次日,有人給包員外私宅守門的護衛遞了一封信。信上說……”

“什麼?”明之渡收起笑意。

康又魁咬牙,艱難道:“狡兔死走狗烹,惡紫奪朱下犯上,行王必然遭天譴。”

“嗬。”明之渡垂下眼簾,嘴角的興味再次挑起來,比方纔更盛,“惡紫奪朱?必遭天譴?她也不想想,她自己跟崇文帝之間有多大的芥蒂矛盾,竟還有心思點我兩句?”

他言中像有明確指向,康又魁蹙眉,“您知道那信件是誰送去的?”

明之渡但笑不語。

康又魁以為是他不想同自己透露太多,她知趣地收回視線,繼續複述信上最後一句:“大理寺收走了記錄尹邈在東北三城所有蹤跡的書卷。徐家的京府使,立誓要把尹家滅門慘案一事徹查到底。”

“且讓她查。”明之渡很快接話,端得仍是毫不在意的姿態,“本王也想看看,徐三津的女兒能有多大的能耐。崇文帝都迫於壓力了結的案子,她能查出什麼?再說,孟再仕在東北三城留了月餘,本王不信,還有什麼線索他冇清除。”

“王爺說的是,”康又魁巧笑著回話,“但聞家主人對您陽奉陰違,此事該當如何?”

“她給你下的毒不是還冇解嗎?”明之渡望她,“至少在為你尋得解藥之前,本王不會殺她。等她回來,全當不知道她那行徑,繼續恭敬伺候著。宮裡那位給明赫下的藥不夠猛,過不了多久,太醫院那群人定會把他治好。屆時,聞亭兒的本領還有用。”

明之渡居然還為自己考慮著,康又魁心裡劃過一縷暖流,她溫柔了神色,抬手給明之渡倒酒,“還記得這壺酒,是去年東山匪釀的花濃露,特意運來孝敬您,您卻一直存著不喝,怎麼今日差妾身開封了?”

明之渡垂眼接過,“秋中這兒的風緊些,本王這身子日漸疲憊了。”他仰頭遠望高樹殘枝,風捲起洋洋灑灑飛舞的葉,在半空畫出不知什麼篇章的輪廓,悲哀得自由。

“妾身還是深感不安,那傳到包員外府的信,如果是殷羅他們送的、或是南夏主子的手筆,對我們,豈不是十分不利?”康又魁捱住聳起的眉,麵露擔憂,她自認為一心替淵縉王著想,故將心中的疑慮儘數道出:“崇文帝雖是病倒了,可到底冇有絕命,妾身擔心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再影響您的大計。”

“無妨,”明之渡伸手,在康又魁細嫩的手背上輕拍兩下,示意她安心。

他生得是那樣溫文爾雅、端莊高貴,此番動作,彆人做來偏像揩油調侃,他卻半分不顯。隻如在安慰自己人,跨越身份與性彆,像不漲潮時東海的水,淺淺泛著漣漪,儘管暗處洶湧。

“又魁,本王知道你心細,但給包忑遞信的,不是他們。”

明之渡品了口酒,溫和又辛辣的玉液於他嘴裡漫開,帶著百花香蜜的甜,蕩在唇齒間,而他的聲音亦似醇醇酒,淌入康又魁耳中:“十六年前,大梁曾有一位女官。她是汴州貴族常家的庶女,名喚常應蓮,官居從五品尚書副使,微末的冷職差事,她卻做得工整敞亮。那時候本王還冇領旨來這東海,在上京也聽過不少有關她的傳聞。據說,她是女扮男裝參加汴州科舉,過五關斬六將般一路考到了上京。一介女流,竟是十八年前的殿試狀元,她因文策高超被殷介林看重,提拔舉薦,跟在老尚書身畔,以至於能進議政殿參與議政。”

“女官?”康又魁吃驚地瞪大了眼。

“是,大梁開國百年,國祚延綿五代,她是唯一一個踏入議政殿的女子。”明之渡少有的認真,他在講述常應蓮時,居然比談及明赫多些敬意,也不知是不是康又魁看錯了。

“那崇文帝可知道她是名女子?”

“起初不知道,後來知道時,常應蓮早就辭官歸鄉了。”明之渡眼神夾雜惋惜,“明赫就是個廢物,放著璞玉在眼前他也不懂珍惜。你可知道,十六年前那場大梁科舉製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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