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宏纓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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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之渡比任何人都瞭解,想要下出一盤好棋,不單單要明白自己下一步落子的位置,更要窺探推測對手的心思,所謂走一步看五步便是如此。

擂台上夾竹長劍攜卷紛飛絢麗的粉色花瓣,衝破風雪迎著水青色劍氣盛放,劍刃緊緊擦過萬若檀的脖頸,險些再留一道血痕。萬若檀翻身躲過此招,與池臨靜對了一掌後有些踉蹌。

靠在駕輦軟背上的明之渡閉了閉眼,細細感受著這波瀾壯闊的真氣波動,他似能看見一夾竹桃枝直向自己襲來,揚唇心中暗道:好一齣殺雞儆猴!池臨靜,這齣戲,本王接下了。

萬若檀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深紫色真氣愈發濃烈,渲染浸透那絳紫衣襬上百朵丹青紅梅。囚刀斷劍承了內力,隨著它的主人勇猛出擊,大有一刀劈裂木質高台的氣勢!

池臨靜偏身騰到半空,夾竹劍飛躍著避開萬若檀的攻擊,他又轉身,單腳利落的踩到擂台四柱的柱身以著力,繞手翻轉運氣朝萬若檀打去!

電光火石之間,木質高台崩裂,揚起的飛絮四處迸濺,迷了眾多看客的眼。

殷羅下意識揮手護住眼睛,閉眼的那一刻卻猛聽得一聲巨響自樓下傳來——

煙塵薄霧中,青袍公子與絳紫衣袍的宏纓侯正對上一掌,原本高出的木台已成平地!

看客中有人極為不適的捂住了胸口,隻覺場內傾瀉的內力壓得人喘不上來氣,更有甚至嘴角已經溢位些鮮血,他抬手擦去,皺眉不語。

“受不了!太強了,我在旁觀望都覺得內裡受傷了。”

“感覺我的經脈將會斷裂……”

嘈雜議論聲再起,煙塵中,水青色真氣與深紫色真氣陷入僵持,池臨靜麵色依舊自然,但萬若檀額角已經暴起青筋,有細密的小汗珠遍佈在他髮髻周圍,他感覺自己體內的真氣如燃燒的熊熊火焰,終將難敵漫天潑灑而來的雨。

“你還是與從前一樣,急功近利。前三招就交了底牌,到如今必定吃力。”青袍公子抬眸望萬若檀,聲線慵懶低沉,桃花眼中淡漠非常,從那裡麵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勝負心。

“本侯如何打,用不著你教我!”萬若檀麻利抽刀,斬斷了僵持在兩人之間的真氣繩索。

刀與劍再次碰撞,發出響徹擂台的錚鳴,深紫真氣凝聚在萬若檀身後,他一甩刀,磅礴真氣幻化成紫金獅子模樣,瘋狂奔向池臨靜!

而青袍公子甫一抬手,夾竹分裂成六柄,劍柄對著劍柄旋轉在他身前如圓輪,竟然毫不費力地擋住了那將近三米高的真氣獅子……

萬若檀不甘落後,他皺眉,眯眼騰空再次發動攻擊。

這已經是第九招了。

萬若檀能感覺到他的真氣不久後便會消耗殆儘,如今渾身的經脈已然略微鬆軟無力,囚刀斷劍發出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悲鳴,像是在覺得他的主人不爭氣。

他吸氣,運轉所有的內力,打算來一出魚死網破、拚死一搏。

他!是北遼的宏纓侯爺萬若檀。自小便是天之驕子,無論是在哪個領域,武學也好、文策也罷,他要做,便要做到最好,絕不允許自己輸給他人!

即便這個人是池臨靜。

他等這一戰,等了三年,就在這一刻,他要拋下身上揹負的所有,包括北遼皇族的榮辱、包括他追尋這麼多年的瀟灑自在、包括一切的一切。

因為他不能輸!

他絕對不能輸!

三年前棋差一招,早成一生心結,而今,他終於要解開這個心結了。腦海裡有聲音問他:你跟他之間明明冇有任何的恩怨,求戰亦隻為這一口順了三年冇順下去的氣,真要整的你死我活,可有必要?可會後悔?你將這畢生內力凝結在這一刀之上,便會斷送了你未來的武學之路了,甚至,你可能再也見不到北遼的紅梅花開。

隻為了爭那一口氣?在你心中千斤重的驕傲,實際上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那些聽給世人口中傳頌的驕傲、那些被你當成功績一般標榜起來的驕傲、那些你以其為做事標準的驕傲,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有!

萬若檀不曾遲疑地回答了腦海中那聲音。

任這世間峯迴路轉,再有多少壺酒、再有多少風月,也填不滿他內心那以驕傲命名的深溝長壑。那是自懸崖峭壁處陡然開出的花,是不可估量到足以撐起他整個人心神的東西。

這東西,是他不想輸、不該輸,也不能輸。他有他的傲骨。

寧今死於知己絢爛長劍之下,絕不退做敗寇撫刀遊去江湖!

深紫真氣越來越強盛,圍在萬若檀周身,堪堪比他那絳紫色的袍子還要深沉幾分。可與此同時,站在他對麵的池臨靜掌中的水青色真氣卻在逐漸淡去,最後竟化成一縷白光暈開。

囚刀斷劍驟然出擊,那刃上灌注了萬若檀二十餘載來所有的內力,幾乎已成紫黑色——

池臨靜抬眼,任由長刀劈向自己,卻也不躲閃,甚至連睫毛都冇眨一下。

萬若檀見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近在咫尺的青袍公子淡定站在原地,眼看囚刀斷劍就要砍傷他的頭,他卻仍處在看戲般的觀望狀態,也不躲閃也不出招抵擋,似乎要被砍的不是他……

輪到萬若檀一瞬間慌了神,生怕自己真傷到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在刀尖距離池臨靜的頭部隻剩半寸時,他匆忙繞了手,霎時收回了所有真氣,囚刀斷劍也順帶被收入鞘中。

絳紫衣袍的宏纓小侯爺在落地站穩的那一瞬間破口大罵:“你有病啊?刀都砍你頭上了你不躲等著受死呢?!”他暴怒,氣沖沖走向池臨靜,恨不得過去一腳給池臨靜踹倒。

然而將萬若檀逼得暴怒跳腳的池臨靜神色依舊波瀾不驚,他嘴角微勾起一抹淺笑。

竟道:“多謝宏纓侯爺不殺之恩。”

這言語猛然聽進萬若檀耳朵裡,不由得愣了一瞬,向前走的身形都停滯,“你說什麼?”

在場的看客們剛從那一場烏煙瘴氣中緩過來,再抬眼卻見這一青一紫兩人已相對站在台上。宏纓侯爺顯然情緒很暴躁,他雙手叉著腰看樣子是想把青袍摁在地上暴揍一頓,可青袍自始至終都是那樣淡然平和的神色,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像在觀賞他跳腳。

“我說,多謝宏纓侯爺不殺之恩。”在萬若檀的怒目圓瞪下,池臨靜微笑著又將剛纔說的話重複了一遍,隻是刻意抬了抬音量,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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