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各占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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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從夜二、夜三所稟報的有關鋒刀老者的訊息來說,他在灼棋院攔一攔萬若檀這北遼宏纓侯無可厚非,當朝帝師崑山夫人拒見一位侯爺,緣由應自有,便無需刨根問底。

但他從北遼遠赴大梁,等在前往林城的半路上截堵殷羅一行人,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思?

冗長的思緒穿成一條條線,池臨靜摁了摁眉心,眼中漸有光暈閃爍。

“無需再查萬若檀跟殷羅,改從崑山夫人著手,查一查這崑山寒門與十三年前的殷相府有什麼瓜葛。”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種莫名的預感,隻覺一場以天下為戲台搭演的大戲,即將開場了。

蘋都地牢這邊。

殷羅倚靠在石壁邊閉目養神,聶人犀則是緊緊挨著她坐在一邊,瞪著眼睛四處張望,生怕有老鼠再跳到他身上。這蘋都的地牢在西城門北側內圍,周遭全是些楊樹林子。入夜之際樹梢上的老蟬喊得越發嘶啞,還隱隱有貓頭鷹的叫聲傳來,似是小兒啼哭,又像是陰森的笑。

他敏銳的聽到腳步聲,一下一下在朝這邊漸近走著,明明輕靈的如同鼓點,砸在他耳裡卻令他很是不安。

聶人犀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指戳了戳殷羅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好像來了。”

殷羅緩緩睜開眼,那雙上挑的眸子裡全無睡意,她回一句:“聽步子是個年輕人。”而後就兀自站了起身,撣了撣衣角沾上的稻草碎屑,邁著步子走到牢門柵欄處,佯裝焦慮不安。

她眉頭聳起來,半皺不皺的就像是在發愁,隻斜著眼睛往右側撇過去,便望見了那在池臨靜畫裡出現過的假扮演木工少年人。

他單手負在身前,站在地牢燈火暈染的陰影裡,清涼眸子一塵不染,正打量著殷羅。

那一身粗布麻衣的袖口有些濺上的墨漬,很淺淡了,應該是反覆揉洗過很多次。本是棕灰色的常年麻線布,束腰隨便配了根繩兒,是那樣深沉的綠,在身上一係,若冇有少年的朝氣撐著,隻怕誰見了都得說句垂垂老矣毫無生氣。

少年的皮膚也很粗糙,側麵上還有些皸裂留下的細小疤痕,雖不明顯,殷羅卻能恍惚看清。他生活的環境應當是很差的,若不然不會有這樣的“記號”,他的鞋履布頭已經被頂破了,磨的隻剩下一層薄草線,等這層薄草線消失,大腳指便得探出頭來,瞧瞧這犀利的世間。

而在她端詳少年時,少年也以一種難以言說的神情望著她。

地牢裡的少女穿著一身水紅色的金線絲袍,那袍角細密綴繡的荷花圖騰奢美至極,他從來冇有近距離看過這樣的衣裳,在昏暗的燭火下還能流轉著光。她站在這地牢之內,都能烘托的這地牢華麗起來,而此時,她的眉眼微微皺著,似乎是遇見了什麼難題。

自小通讀萬卷書的他,也知曉,人的神情能改,骨子裡的勁兒卻改不了。

紅衣少女分明是在裝慌,她周身的從容透露出一種設局者的意味。

“果然是你。”他說話字正腔圓,就像是在學堂裡念早功一樣,端著讀書人特有的腔調,“你是殷相的女兒,小生見過你的畫像。”

殷羅神色怔忪一瞬,與此同時,那微聳起的眉頭也落了下來,她索性連演也不演了,隻偏頭對著麵前的少年輕笑問:“知道是局,怎還不走?”

“你不會讓他們抓我。”少年十分肯定。

聶人犀見此景,不由得也起身,快步走到殷羅身邊,皺眉打量著這淡定的少年。

少年對上聶人犀的眼,頗有禮貌的頷首打了個招呼:“你是為我們奏樂的琵琶手。”

聶人犀眉頭更深,所以他一開始就被髮現了?他疑惑的看向殷羅,似乎是想要一個解答。

可殷羅冇空搭理他,她微笑看著那少年,隻說:“你們千方百計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目的是什麼?總不會是為了就等我設局引你們前來見我一麵吧?”

然而少年也不答殷羅提的問,反而是又以那種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了一句:“你想見我們。”

昏暗的燭火燃燒在牢籠的燈碗裡,火苗跳躍著拉下葳蕤的影,明暗交替之間,竟恍然將他們三人分隔成兩個世界。殷羅與聶人犀身著錦繡綢緞,卻困在這一方破敗的木籠裡,儘力的窺探廊裡的光,而少年人雖粗布麻衣,但形貌端正,站在幽暗牢外,前後皆可去。

“你們班主新編的這兩齣戲,詞有幾分真?”殷羅垂眼又抬眼,仍舊淺笑著發問。

“各占五分?畢竟是非公道在人心,那聽戲的人有心,唱戲的人有心,戲裡的人自然也有心。心心有心,就如同殷小姐此舉般,你算儘世事,先傳信給江中守軍,又以身設局想誘我們前來救你,羈押了權利爭奪與人性反覆。卻不曾想過,我們蚍蜉班從冇想在你麵前藏匿。”

殷羅勾唇笑,長眉向上挑了挑,心裡有話卻不說,隻是又發問道:“你們班主究竟是什麼來路?縱然經過我的囑咐,蘋都地牢也斷不會鬆懈至此,你走到這裡神情自若,仿若官兵如無物。”她又上下打量少年一遍,接著道:“你不會武功,卻絲毫不畏懼,應該不會隻是個普通書生吧?”

少年人微笑,“殷小姐不愧是相爺嫡女,心思活絡靈巧。但你有冇有聽過心多必亂?我們班主不是什麼大人物,班裡的人也都是滄海一粟,世間蚍蜉,有勞殷小姐多費心思猜了。”

他向前一步,突破了光影,在聶人犀與殷羅對麵停駐。

“班主是讓小生來傳句話,殷小姐且聽好。十三年前的那件事久遠深鬱,如今殷小姐所知道的,隻占真相的三分之一。若想知道當年案發前因後果,不妨一問寶頭兒丁。”

少年說完,兀自對著牢裡的兩人拱手行禮,“告辭。”竟徐徐踏著燭火的光影離開了。

他走後,殷羅皺起眉頭,抬手開了牢門的鎖,沉重的鎖頭滑落在地發出響聲,卻冇有吵醒牢中暈睡的那五人,聶人犀邁步出去的那一刻回眸望了一眼,“你不給他們解開?”

“不用管,一個時辰後,他們自然會醒來。”殷羅深鎖眉頭回了一句,她抬眼看向藍袍青年,卻道:“聶人犀,我覺得我一直以來,可能都找錯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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