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啊。”玉如意歎了一口氣，也望向池臨靜，“還不是這傢夥，在白綺山莊的時候不是要河淡那個傻瓜來宏纓侯這裡尋找屬於他的前程嗎？他就真的來了，可惜宏纓侯在我們進城之前就已經離去了，那傻瓜不服輸，便又要再去追宏纓侯，如今已經是他離去第四日了，從腳程估摸著，應該剛出朱瘦城不久……”

“朱瘦城？”殷羅聽此更覺不可思議，三人肩並肩向靈州城內走著，她又向前兩步才又問：“你讓他去的？”

世人都覺得作為江南首富，玉如意的資產總部應當設立在江南，可是殷羅卻十分清楚，玉如意這個傢夥，兩年前為了重建受到蟲災侵擾的朱瘦城用光了所有積蓄。而後這段時間，他更是一有空就會將財寶轉移到朱瘦城，還美其名曰那偏遠小城是他的“藏金窟”。

起初殷羅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朱瘦城有這麼深的感情，直到玉卦老人離世之後，玉如意跟她講起這位將他撫養長大、教儘他一切本事，慈祥的如同親爺爺一般的老人的往事——

孤山玉氏，執掌上天鑒，握梁國運，攜天命入世，若亂世帝位不明，上天鑒人定要尋得真龍，匡扶大梁龍運，保百姓平安。這些，是史料對於孤山玉氏的記載。其實早在大梁開國之時，玉氏已經綿延數代，算的是最早生活在大梁的世家了。

上天鑒有許多印在冊上的規矩，除了不許好勇鬥狠吃肉殺人之外，還很清晰的規定了上天鑒聖主不可婚配，因此上天鑒的每任聖主都是天意從其他孤山玉氏族人的後代中挑選出來，當下一任聖主出生之際，玉合卷軸自然會幫這任聖主尋到他，之後便將他帶在身邊撫養教導，直至老聖主身死。

在殷羅的印象中，白髮和藹可親的玉卦老人一直都是極守規矩的，他從來不沾葷腥、也從不飲酒、一輩子都冇殺過人、每當看見玉如意數錢的時候還會吹鬍子瞪眼，卻一句罵人的話也冇從嘴裡吐出來過。

可就是這樣的端莊守規矩的人，卻破過上天鑒聖主的大戒。

玉卦老人曾有一妻一女。

是的，一妻一女。

聽說他年少遊曆江湖，登得崑崙之巔，意外沾染了寒毒之疾，他恍惚下了崑崙山，一路西行，想回到那孤山故裡，找到自己的師父治療寒毒。

可天意弄人，就在回孤山途中，他得知了師父坐化的訊息，那好似晴天霹靂，讓他不知所以。

那時候玉卦正好在朱瘦城，受到此種打擊，他隻覺得寒毒攻心，凍得他瑟瑟發抖，踉蹌著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家人門前，還來不及敲門就陷入昏迷。

再醒來，他已經被抬進了屋內，眼前的床帳是芙蓉湘粉色，一看便知，是未出閣少女的閨房，這個想法一出，他嚇得從床上翻了下去，生怕褻瀆了人家姑娘。

也就在此時，朱瘦城中唯一的醫女朝朝端著藥進來了，見他跌坐地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將他扶回了床上，還貼心喂他藥，給他講述著他的病情。

見麵前的姑娘態度強硬勸他先養病，玉卦猶豫片刻決定留下來。他想：不如先在朱瘦城將寒毒壓製下去，再回孤山，到時候帶些禮品來答謝朝朝救命之恩便是。

冬去春又來，玉卦身上的寒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就準備找個時間告訴朝朝要離開的事情，可年少人總多情，他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捨不得。

朝朝紅著眼睛問他能不能不要留下她，她說自己不要什麼禮品，也不要玉卦的答謝，她想要玉卦留下來，每天陪她上山采采藥就好。她已父母雙亡，冇少遭受鄉裡人的白眼，更有城中有錢的少爺，常常在街上調笑她，想搶她去做第五房小妾。

是玉卦來了之後她才感受到什麼是活著，她說永遠記得找事的病患來醫館汙衊挑釁時玉卦的以身相護，她能看出玉卦非尋常人，她說，自己可以放棄這個醫館，可以跟玉卦遠走，哪怕隻做一個丫鬟，侍奉左右，但隻要能陪著像玉卦這般好的人，便都值得了。

玉卦皺眉不語，良久後拉起了朝朝的手，少年人做起事情來總是不顧因果的，在屋中葳蕤的燭火下，玉卦說，不要朝朝做什麼丫鬟，他娶她，辦完婚事後，他就帶她回家。

朝朝含淚笑著應好。

春四月十七，朱瘦城醫女朝朝出嫁，長街紅妝，天邊彩霞，連飛鳥都盤旋在天空上，久久冇有離去，百姓們都說，這是天降的吉兆、天賜的良緣。

三日後，兩人回了孤山玉氏。

玉氏族人向來敬重聖主非常，也最通曉人意，見聖主違背大戒，竟也無人抗爭，隻是都溫和地笑著，祝願著這對新夫婦百年好合。

玉卦站在禪台上，拉著朝朝的手，問眾人，怪不怪他冇有在師父坐化的第一時間回來。

不怪。

那些族人們回答的異常堅定，隻說上天鑒承襲神意，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既然逝者已逝，生者理應更加珍惜身邊人。

那一刻，玉卦第一次明白了孤山玉氏為何被稱為天神使者，為何能在紅塵中通曉神意。

族人們站在台下，麵上無一例外的微笑著，眼裡是真心實意的祝願。

就是那一刻，他們皆是寬容慷慨的神。

可即便得到了族人原諒，上天鑒戒律的詛咒卻始終存在，玉卦到底是破了戒律。

次年秋，朝朝誕下一女，卻難產離世。

新生兒的後脖頸處莫名其妙長著一塊暗紫色的帶毒胎記，族中醫師說，這是胎中毒，須得用找到蘭陵玉割肉放毒才能保住性命，若找不到，那這孩子便活不過二十歲。

而後二十年，玉卦東西南北奔走，隻為找到蘭陵玉救女。

第二十年秋，他得到了一個訊息，有人告訴他，皇子明赫母族正有一塊蘭陵玉，不妨進宮見一麵皇子明赫。玉卦自然去了，可明赫卻想也不想否決了，說他母族冇有這種東西。

身為上天鑒聖主，玉卦第一次給人下跪，還是一名皇子。

明赫擺手，仍是那套說辭，拒不承認。

玉卦心灰意冷回了孤山，當日晚，淒慘月亮當空掛，他的女兒冇了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