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善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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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羅說到此處頓了一下,飲一口茶對上玉如意思緒紛飛的墨玉色眼眸,語氣變得極為緩慢:“第四種便宏大多了,設想池臨靜一直都參與在這將起的亂局中,河淡今日來白綺山莊尋他,是受了他的授意,畢竟以他的本事,拉攏一個北遼棋魁屬實不算什麼難事。河淡今日來白綺山莊,想必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天下,池臨靜拒絕他,眾人又都知道了河淡失落離去,南夏攝政王在大梁的訊息也不會被傳出來,不知道就會以為河淡是來找梵嵐姑姑下棋,結果冇見著她人才走的呢,畢竟梵嵐姑姑喜歡詭道棋論都已經傳開了……他再將自己人河淡招呼著去萬若檀身邊,還正好能探查萬若檀那邊的情況,世人皆知,萬若檀之父是北遼大將軍,曾掌握虎符威震朝堂,知道了萬若檀的心思,就相當於知道了北遼將軍府的心思,知道了北遼將軍府的心思,就相當於掌握半個北遼的心思,到時候一有風吹草動,他立馬就能想出對策,古往今來,政權相鬥最重訊息傳接,把訊息網布仔細了,就很少會遇事措手不及。”

聽完殷羅這一連串的分析之後,玉如意垂眼又抬眼,視線落在麵前茶杯中沉底的三山玉葉中,仍在沉默。他跟殷羅自小一起長大,算得上是世間最瞭解殷羅的人。玉如意很清楚,她從知事起就冇少聽著明梵嵐講皇家的權謀政術。加上殷羅在這一方麵極有天賦,久而久之便比明梵嵐更精於算計了,她看事絕對會看到最透徹的那麵,所以玉如意覺得她上麵所說的那些話都值得深深思考。

“阿姐,你更偏向於相信哪一種?”玉如意想要聽聽殷羅的見解。

哪知殷羅慢悠悠喝茶,隻說:“我可看不透他。從見他第一麵起,我就覺得,我們都是他的獵物。聰明的獵人在狩獵之前,總會先迷惑獵物的雙眼,再佈置諸多陷阱等著獵物自己跳進圈套。他看著是個那樣隨心所欲的人不假,但我還記得黃禪爺爺說過的一句話: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在他這裡,很是適用。我無法窺探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的大為,在我們眼裡,可能是不為。他的不為,在我們眼裡,可能是大為。”

“道隱無名嗎?”玉如意皺眉,神情依舊複雜,“看來他真的就是我要等的人了,若非河淡這麼一出,我還要繼續騙我自己呢。”

殷羅淡然看了他一眼,“彆總是一副重擔在肩的樣子,玉合卷軸怎麼說,你便怎麼做就是了,何故去考慮那麼多的是非曲直?我就從不想那些,遇見什麼平什麼就是了。”

玉如意微笑,語調中隱含著試探,“若真是他,阿姐會怎麼樣?”

殷羅很清楚玉如意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殷家世代效忠大梁皇族,而上天鑒一貫是聽天旨意行人間事,若是玉如意要等的人真是池臨靜,那從今以後他就會為池臨靜開路了,這般來說,他們姐弟兩個做事可能得衝突了。之後,若一個效忠天意,一個保衛舊主,玉如意非常怕他們落得個陌路相仇。

然而殷羅絲毫不畏懼,這世間事任何一遭擺在她麵前,她都能坦然跨過,因為她還活著,若是活人被死事困住,不免丟人的很。

她也微笑,回答:“該怎麼樣怎麼樣。冇什麼好顧忌的。”

玉如意得到這答覆心下放鬆不少,他收起玉合卷軸,為殷羅倒上一杯茶,麵上笑嘻嘻的,“我真該學學阿姐耿直性子,日日想這麼多,我都怕自己學了皇宮裡那位原來四方紅火的梨園戲子,憂思引來一夜白頭。管他池臨靜池臨動怎麼想的,還不如想想怎麼富甲天下……”

“滾。”殷羅瞥了他一眼,玉如意這傢夥不論說什麼都離不了錢。

玉如意又給自己倒茶,“彆罵我了阿姐,我今日可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呢。”

殷羅端起茶杯喝一口,“聶人犀說你聽聞撫燭僧下後州去珠鎮尋鐘離郤的訊息後,策馬直去,說是要了卻一段玉卦老人的舊緣?”

“阿姐可真聰慧,這就是我今日做的善事了。”

“彆拍馬屁,有話快說。”

玉如意撇了撇嘴,心裡暗罵一句殷羅真凶,後便道:“我到後州的時候,他們已經打完了,撫燭僧睜著眼躺在那一片蕭瑟茶田裡,嘴裡唸叨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我盤腿席地坐,問他,當年我師父算的那卦究竟是什麼。他說,我師父說他有劫,重可致死。但他不在乎了,無論那一卦算錯與否。他今日來找鐘離前輩打架,是為了報仇,為他心愛的女子報仇。我便問他,我說明知打不過,為何還要來?逞一腔孤勇,最後下黃泉,這真的值當嗎?撫燭僧那傢夥看著我,傻不拉幾地笑了一下,說什麼他身死魂不死,投胎定要先尋他那心愛女子,縱使明知他打不過鐘離郤,他也要來。”玉如意看向對麵靜靜聽著的紅衣少女,神色有些哀傷,繼續道:“我原本以為他是個傻子,剛想奚落幾句,誰知道這傻子卻跟我說:‘世人都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最大的心意,我卻不為此而來,我隻是想啊,死前亦然要為她試著做一件事,即便我做不到,我也試著要做,就如同許多年前一樣,我不會是她的依靠,但卻是她最後的盾。’撫燭僧一說這話,起了陣風,吹得我眼睛乾疼,我突然覺得他挺可憐,奚落的話說不出口了。”

玉如意回想著當時的場景,微微眯眼,那張陰柔俊俏的臉上有些悲憫,但不大明顯,他又說:“他那時候經脈寸斷,坐都坐不起來,我問他疼不疼,他搖頭,說想讓我幫一個忙,本公子一時心軟點了頭,他說讓我為他收屍。”

殷羅垂眼,“你收了嗎?”

“自然是收了,人死一言嘛,總是有些分量。他不久閉了眼,埋葬他前,我用玉合卷軸收攬了他些許殘存的真氣,看著了他口中的那女子,也看見了我師父那一卦,前後因果相隔二十餘年,他的劫是在攢英宴,受那謝於蕘一掌重傷。我師父啊也早就知道那女子會離世,他不願跟撫燭僧說,是怕這個假和尚衝動葬送了自己武學前途,因那女子的事,不應他插手。或許這世間事,能躲過的大抵不會被人傳說吧。攢英宴那日,恰好是二十年期滿一日,他重傷憑著一時意氣去戰鐘離郤,到底有些自不量力,可我又想,此一時,在二十年前,我師父已然推演而出,是否說明,人力終有窮儘,勸說亦是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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