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瞿三姑娘白日撞鬼

-

可巧那日市集,小丫鬟碰到從前買花的主顧,城裡花坊的老掌櫃。老掌櫃見她白衣白裙,知道必有緣故。小丫鬟便原原本本說了情由,隨著老掌櫃一起的有個年輕漢子,江湖人打扮,據說是剛剛從飄渺峰無塵老劍客那裡學藝回來,好技擊,慷慨自負,當下勃然大怒,問清了姓名,要抱打這不平。

這漢子有勇有謀,在書院等幾處尾隨楊大郎觀察了多時,選中滄浪亭門口下手,為得是人少路寬,四通八達,利於逃脫。

楊大郎本來名聲尚可,除了當楚公子的跟屁蟲,有些許被人看輕,其實並無劣跡,這下子聲名掃地,從斯文學子變身成了銀槍小霸王一般的人物,就是王恒同小才,也好奇插過一二次話,唯有黃雲台未置一詞。

君子慎獨,王恒越發敬重黃雲台。

過了十來日功夫,楊大郎傷勢將養得差不多,方回到書院上學。

他的傷疤主要在臉上,額角那裡有些破相,一乾同窗暗暗又信了傳聞幾分,那江湖好漢果然有分寸,吳媼是自縊,蘭仙姑娘是病死,楊大郎有過,罪不過風流下作,打人打臉,懲戒他一下而不傷及他性命。

楊大郎自受傷後,人消沉了許多,便是楚公子這樣豪闊的脾氣,也略有收斂,不似以前那樣好客,次次旬休都要做東。

這樣的生活正合王恒的心意,他立意要儉省,以免銀錢花在不該花的地方,和楚公子這樣的富貴公子交際,實在應酬不起。

黃雲台為人仗義,說到做到,領著王恒去教授書法的葉先生那裡拜會過,葉先生年過五旬,仍是個老秀才,無法再進一步。

他們雖則在葉先生居所吃過茶,葉先生待黃雲台很親熱,時常傳授筆法心得,對王恒卻有些疏離。

去過兩三次,王恒感覺自己不受歡迎,也就不去了。

小才偷偷告訴他,黃雲台時常帶著燒雞烤鴨孝敬葉先生,王恒有些愕然,小才勸他不要把人想得太脫俗了,天下熙熙,皆為利而來,天下攘攘,皆為利而往。

王恒自覺冇有黃雲台這些交際手腕,隻得安安心心做不大得意的學生。

可黃雲台人緣雖不錯,他的煩憂卻也不少。

每月初一十五兩日,郵驛送家書到書院,黃雲台每次接了家裡寄來的信,總是眉頭緊鎖,在憩園假山石上一坐半日,有時王恒喊他同去書齋,黃雲台也不避他,把書信放在石桌上,叫王恒陪他坐一會兒,他失魂落魄一陣,也就恢複神態,照舊有說有笑一同上課去了。

秋日裡最後的銀杏葉如金色蝴蝶一般飛落道前街之時,蘇州城中出了一樁轟動全城的故事,通判大人的侄女瞿三姑娘青天白日撞了鬼。

那一日午後,天陰沉沉的,瞿三姑娘將去女先生的城南草堂上南宗山水畫課,發現家裡的轎子隨她母親出了門。

她是個規規矩矩的好學生,從不遲到早退缺席任何一次講評,況且家中向來開明,不禁女眷出門,她從前也不是次次都坐轎子,當下披上鬥篷,帶著兩個貼身丫鬟步行前去。

從道前街瞿傢俬宅到女先生的城南草堂,不過一炷香時間,走得都是閭坊小巷,天色陰鬱,大概快要落雨了,巷子裡空無一人,寂寂無聲。

主仆三人走到學士橋那裡,發現情形似乎不對,平白無故四周起了淡淡薄霧,空蕩蕩的街巷忽然從南端出現一隊紅綢紅花的迎親花轎,北麵出現一對白綢白花的白花轎,把主仆三人夾在學士橋上,嗩呐鑼鼓奏鳴起來,詭異得攝人心魄。

瞿三姑娘馬上叫兩個丫鬟捂住耳朵,不被魔音乾擾,然而慢了一步,兩個丫鬟已經迷了神智,她自己也漸漸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悠悠醒來,眼前一片漆黑,感覺身體一顛簸一顛得,手觸四周,摸到的是綢布簾子,她心中大駭,冷汗涔涔,莫非是被剛纔學士橋兩側的紅白轎子擄去了。

她撩開轎簾,隻見外麵黑雲陣陣,似乎有一群群大鳥隱天蔽日一般,竟不似在人間,不由得驚叫起來,卻發現口不能呼。

瞿三姑娘是個行走過幾省的官眷,有些膽識,心裡明白自己著了道兒,怕是要被妖人擄走,她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名節閨譽看得比天還大,此時覺得手足雖說虛浮無力,倒也還能動彈,於是拚死奮起往外一躍。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雞啼清越嘹亮,驀然金光罩頂,黑暗退卻,冬日暖陽光芒萬丈。

瞿三姑娘發現自己倒在水邊,河水將將冇過繡鞋,兩名丫鬟,歪在她身邊,旋即悠悠醒轉。一隻頭戴花冠,神氣活現的大公雞低著頭,啄食花草叢中的蟲子,瞧著她們,也不避讓,似乎在嘲笑她們的狼狽。

瞿三姑娘抬眼朝上,頓時目瞪口呆,水麵上橫著一條石拱橋,就是纔剛她們走過的學士橋,費了好大功夫,她們原來就在學士橋下。

丫鬟瑞紅驚駭無比,抑製不住恐懼發出尖叫。

剛剛空無一人的小巷子裡,出現了三三兩兩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婆領著小孫子,朝水邊過來,驚奇地看著她們濕漉漉的模樣。

有個小孩子,用手指著河水,說:“河裡,有紙鳥。”

眾人抬眼望去,河道中密密麻麻漂著摺紙,枕橋人家的老阿公,自告奮勇撐著小船去捕撈,撈回來好多白棉紙折的鳥兒。

聽了瞿三姑娘和丫鬟們的描述,這名老阿公覺得有些蹊蹺,城裡出現了柺子妖人還得了,趕緊去喊來了地保甲長,甲長聽說是通判大人家的官眷差點被擄,不敢怠慢,當日就報了吳縣縣衙。

吳縣縣衙裡的一名老公差見了甲長呈來的紙鳥大驚失色,稱這跟二十多年前白鳶蓮教妖人的紙鳶一模一樣。

二十多年前盛極一時的白鳶教,妖首自稱得到過神仙授書,能驅使鬼神,剪紙為兵,撒豆成馬。

白鳶教教眾良莠不齊,既有法力高深的修行者,也有坑蒙拐騙壞事做儘的市井無賴。

白鳶教在南方諸省擁有不少信徒,勢力擴大之後,滋生了野心,捲入了豫章王謀逆起事,豫章王伏法之後,在朝廷打擊下,白鳶教也就灰飛煙滅了。

如果企圖擄走瞿三姑孃的真的是白鳶教妖人,那麼,這些妖人又醞釀著甚麼陰謀?

一時間,姑蘇城裡風聲鶴唳,有未出閣閨女的人家,富家多雇護院,小戶早早關門閉戶,吳縣縣衙,長洲縣衙,知府衙門的公差加緊巡邏謹防出事。

瞿三姑娘眾目睽睽之下掉在水裡鬨得滿城風雨,固然失了臉麵,但她並未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過,總算保住了名節,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瞿三姑娘本來正與同城中富戶楊家議親,她與楊家長子紫陽書院的楊大郎這一陣都出了大醜,親事便暫時不提,總要過了風頭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