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二十萬鎊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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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的吸菸室外,守衛著格萊斯頓家族的幾位男仆。

每當有客人想要來這裡抽兩口時,仆人們都會禮貌的提醒紳士們:“由於種種原因,吸菸室暫時關閉。”

而當紳士們透過門板上的玻璃看見裡麵坐著什麼人時,他們也會相當識趣的選擇換個地方透透氣。

港務局長裡斯·赫斯特、利物浦協會秘書長約翰·格萊斯頓,以及這場宴會中最引人矚目的年輕人、大倫敦警察廳高級警司——亞瑟·黑斯廷斯。

這三個人隻要簡簡單單的坐在一起,甚至都不用他們開口多做解釋,就已經能夠在大夥兒的腦海中勾勒出故事的主題了。

老格萊斯頓托著酒杯坐在沙發上,望了眼旁邊一個勁兒擦汗的赫斯特,隻一個眼神他就猜到了赫斯特多半是被揪住了什麼把柄。

他略作思考,很快便決定擯棄事先準備好的客套話,單刀直入切中主題。

“黑斯廷斯先生,我聽說你對利物浦的碼頭擴建工程很感興趣?”

赫斯特聞言眉頭一緊,他扭頭望向老格萊斯頓,眼神裡全是質疑。

他好不容易纔剛剛把‘醫療保健’的事情蓋過去,老格萊斯頓現在又把另一塊廁所裡的臭石頭舉起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老格萊斯頓可不管赫斯特在想什麼。

與不列顛的政治中心倫敦相比,利物浦早在上個世紀就完成了權力階層的更新換代。或許以全國而論,傳統貴族勢力依舊占據一定優勢,但是在利物浦,商人,尤其是格萊斯頓家族這樣的大商人纔是真正能夠說上話的人。

即便老格萊斯頓冇辦法直接決定利物浦港務局的任免,但是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讓港務局什麼事都辦不成。

隻不過在大部分時間裡,港務局與大商人階層還是互利互惠的,所以大夥兒也不願意為了一點小糾葛撕破臉皮。

畢竟兩敗俱傷可不符合商人的逐利本性。

亞瑟開口道:“與其說我對利物浦的碼頭擴建感興趣,不如說我是對碼頭這個區域感興趣。眾所周知,從伊麗莎白女王時期開始,重商主義就已經被確定為了不列顛的基本國策,時至今日已經快三百年了。

而這項政策又為不列顛帶來了數目繁多的碼頭,興建了許多像是利物浦這樣的港口城市。作為一位曆史係的學生,我向來喜歡這種有著悠久曆史傳承的地方。

而且對碼頭的興趣在我成為警察之後,不止冇有消減,反而變得越來越濃厚了。您是做進出口生意的,所以您應該也瞭解,碼頭向來是各種違法犯罪行為的高發區域。這些犯罪行為中,有暴力的,也有非暴力的。”

一旁做著記錄的路易聽到這話,嘴角禁不住向上扯了扯。

如果有個一無所知的局外人站在這裡,肯定聽不懂亞瑟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們甚至可能還會認為亞瑟就是在隨意閒聊。

但是同樣的話落在老格萊斯頓和赫斯特的耳朵裡,味道可就變了。

亞瑟口中的碼頭暴力犯罪很容易理解。

但是碼頭的非暴力犯罪,是指的哪一方麵呢?

大夥兒心裡都明白,無非就是碼頭擴建工程款和征地費用那方麵,或許亞瑟還把走私和漏報關稅也一起擱在了裡麵。

赫斯特搞不清楚亞瑟到底查到了什麼程度,因此也不敢輕易開口。

但老格萊斯頓一早就從兒子那裡得知了亞瑟已經對碼頭擴建起疑心了,所以說起話來多少也有些底氣。

老頭兒笑著問了一句:“您這幾天就在老碼頭旁邊的旅館住著呢,您覺得利物浦的碼頭和倫敦相比怎麼樣?”

“喔!非常好!”

亞瑟讚揚道:“高標準,嚴要求,無論是規模還是建築標準,都可以與倫敦的西印度碼頭相媲美。而且我聽說,像是這樣的大型碼頭,在利物浦居然還有三個。該怎麼說呢,如果利物浦再多發展幾年,弄不好倫敦的不列顛第一大港地位也要拱手相讓了。我隻能說公共工程委員會對利物浦追加的投資真是全花在了刀刃上,彆說一便士了,就連一法新都冇有浪費。”

赫斯特一聽到這話臉都綠了,但老格萊斯頓卻依然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

至於他如此淡定的原因倒也不是很難猜,無非就是碼頭擴建的便宜他冇占。

格萊斯頓家族雖然也熱衷於房地產投資,但是他們買下的地塊大多集中於默西河沿岸的沼澤地帶。順帶一提,那也是近些年利物浦的城市發展方向。

不過雖然老格萊斯頓不屑於直接從工程款和政府征地資金撈錢這種簡單粗暴的低級玩法,但是架不住利物浦協會裡總有蠢貨喜歡這麼乾。

作為協會的話事人之一,他總歸是要出麵幫大夥兒擺平這件事的。

他正想著與亞瑟深入的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可還未等他開口,便聽見亞瑟的嗓音再次響起。

“不過利物浦的碼頭雖然建設的十分華麗,但是我也發現利物浦貧民窟的衛生標準和建築規格差到令人難以忍受。雖然我剛剛來到這裡纔不過幾天時間,但是如果大夥兒非要我給市政委員會提個建議,那就是下次再考慮公共工程項目時,或許應該把貧民窟的供水和排水係統改造排在第一。”

“嗯?”

老格萊斯頓和赫斯特聽到這裡,禁不住都露出了一絲不解的神色。

這是什麼意思?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點一下碼頭擴建項目,然後就不提了?

赫斯特搞不明白亞瑟的目的,於是隻能穩妥應答道:“您的意見我會向市政委員會反饋的。”

亞瑟聞言,直接從上衣兜裡摸出那份地圖排在桌麵上。

“光是反饋可不行,利物浦的市政委員會和衛生委員會最好能夠就貧民窟改造提出一個合理的方案。雖然我頭上頂著緝私專員的頭銜,但大夥兒應該都明白,我這次來利物浦是為瞭解決霍亂問題的。而現在,貧民窟糟糕的衛生狀況,已經嚴重影響到防疫了。如果防不住霍亂在貧民窟的飛速擴散,那麼就算把走私販子全抓完也冇用。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們看這裡……”

短短幾分鐘時間,亞瑟便將他今日的工作成果如數介紹給了在場的先生們。

“這……”

“不得不說,黑斯廷斯先生。或許這個病,還真是如您所說,是水源的問題導致的。”

“中央衛生委員會之前就發現霍亂是沿著運河蔓延的,當時大夥兒都以為這是內河航運引起的傳播,現在看來,或許不光是染病水手的問題,也有一部分水質的原因?”

“如果照這麼說,那豈不是不列顛的所有城市都不安全了?”

老格萊斯頓和赫斯特一個個猜疑起了霍亂的成因,但亞瑟的話卻給他們吃下了定心丸。

“以運河的水量,即便裡麵混進了汙染物,應當也很快就會被稀釋。而且具體霍亂是怎麼一回事,還是交給不列顛的醫學權威們去頭疼吧。我們現在能確定的隻有一點,那就是在利物浦爆發的霍亂,很有可能和混亂肮臟的供水係統有關係。我現在隻想知道,利物浦的市政委員會有冇有能力在短期之內先把霍亂區域的供水係統進行一次整修和翻新。”

老格萊斯頓聽到這話,果斷開口道:“如果您剛剛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那麼我願意代表您說服市政委員會的委員們。”

赫斯特也開口道:“利物浦的城鎮建設工程師是我一個朋友的孩子。不論於公於私,我都願意替您監督催促他們的設計進度,儘可能的壓縮工期。但是……”

亞瑟一聽到但是這個詞,頓時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味:“有什麼困難嗎?”

赫斯特回道:“黑斯廷斯先生,市政工程這個事,不是市議會和市政委員會點頭同意就行的。雖然我們願意發起公共募捐活動,但是相較於這麼一個大項目而言,那麼一點捐款隻能算是杯水車薪。

尤其現在又是年末了,利物浦的本地財政結餘完全不足以支援對貧民區進行如此大規模的改造。您剛剛也提到了碼頭擴建工程,像是這種級彆的公共項目,我們都得向倫敦的公共工程委員會申請中央援助資金纔有能力建設。”

大仲馬聞言驚奇道:“利物浦在不列顛可是數一數二的富有,難道當地財政連城市改造的錢都抽不出來嗎?”

赫斯特聞言訕笑道:“仲馬先生,您是說笑了。利物浦確實富有,但利物浦的富有是因為進出口貿易,所以我們的稅款大部分都是集中在關稅上的。而根據財政部規定,不列顛的關稅一律上繳中央財政進行分配。

利物浦市政府的收入主要就是地產稅和一部分需要與中央政府分成的商業稅。就這麼點資金,每年編完市政府的治安、衛生、法院、交通等等必不可少的經常性支出以後就冇了。所以每當要安排大型公共工程,我們必須要向倫敦申請資金。”

深刻研究過拿破崙時期法國財政運作的路易一聽到這話,情不自禁的問道:“難道利物浦就冇想過發行地方政府債券嗎?”

老格萊斯頓作為資深市議會成員,開口回道:“我們當然想過。但是倫敦對於地方債務問題盯得非常緊。按照規定,地方政府不能獨自發行債券,而是必須先向下院的公共工程委員會提出申請,獲得批準後,才能由財政部代為發行。

而且,雖然明麵上中央議會和財政部冇有對地方政府債務設置過限額,但是在實際執行中,他們心裡是有一杆稱的。對於利物浦這樣的大城市,總體債務基本是鎖死在十萬鎊,超過一便士都不行。而對於一些更小規模的城市,一般是五萬鎊或者更低。”

赫斯特也點頭道:“這幾年為了碼頭擴建,我們已經申請發行了九萬鎊的城市建設債券。現在如果再想來發一筆新債,估計很難說服財政部和公共工程委員會鬆口。”

亞瑟聞言眉頭越皺越緊,他的指尖敲打著茶幾:“財政部為什麼會對地方債務看的這麼緊?利物浦也隻放十萬鎊,這是不是太少了?”

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小格萊斯頓忽然開口道:“這裡麵的原因說起來很簡單,但也很複雜。首先是由於不列顛目前的總債務規模已經很大了,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目前不列顛的國債總額是多少嗎?”

“總額?”亞瑟回憶了一下之前去財政部要錢時看到的數據:“我記得去年不列顛的中央財政收入是5130萬鎊……國債的話……”

“5130萬鎊?”大仲馬聽到這話驚聲道:“該死!你們這幫英國佬可真他媽有錢!”

海涅也歎了口氣:“普魯士光外債就欠了3100萬鎊,我之前還覺得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但是和不列顛的財政收入一比,好像也不是多大的數字。”

“確實不大。”小格萊斯頓回道:“因為不列顛現在欠著26個普魯士的錢,我們的國債數目是7.83億英鎊。”

“多少?!”大仲馬瞠目結舌道:“該死!早知道伱們欠這麼多錢,我當初就不該買英國的公債了。7.83億鎊,聽起來你們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賴賬。”

路易也禁不住掩著嘴歎息道:“誰能告訴我不列顛到底乾了什麼,政府為什麼會欠這麼多錢?”

格萊斯頓無奈的笑了笑,他開玩笑道:“還能是乾了什麼?話說回來,這事兒還得賴您的叔父,波拿巴先生。在拿破崙戰爭之前,不列顛的債務規模隻有4000萬鎊。但是為了打拿破崙戰爭,我們花費了9億英鎊,所以現在就成了您看到的這樣。

另外仲馬先生,您也不必太擔心公債被賴掉,我們在1816年債務巔峰時,國債總額接近9億鎊,現在隻剩7.83億了,不列顛政府的還款能力其實還是挺強的。”

“在拿破崙戰爭裡花費了9億鎊?!”

大仲馬原本覺得自己已經挺富有了,但是他還是難以想象9億鎊到底是多麼龐大的財富:“我的上帝啊!我現在總算知道拿破崙是怎麼死的,他是被你們生生用錢砸死的!”

路易笑著說道:“這麼說起來的話,我感覺還稍微有點自豪。”

格萊斯頓也笑了:“您確實有理由為您的叔叔自豪。”

路易笑著搖頭道:“所以說,不列顛和法蘭西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到底是為什麼呢?你們如果讓威靈頓公爵捧著9億鎊的支票去找我叔叔,他弄不好就直接投降了。”

格萊斯頓扶著腦袋道:“最開始的時候,誰知道會花那麼多錢呢?如果當初開戰前,有人能在議會裡告訴議員們,這一仗要燒掉九億鎊,我敢保證冇有任何一個人會同意開戰的。”

老格萊斯頓一本正經道:“我就比那些議員們都強,我從一早就反對打那一仗。要不是我年輕的時候機靈,我也得一起跟著破產了。拿破崙戰爭那段時間裡,利物浦的進出口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差。我還有艘商船被法國海軍給擄走了。”

說到這裡,老格萊斯頓還打趣似的衝著路易說道:“年輕人,如果哪一天你回去繼承法國王位了,記得給我算補償。”

路易聽到這話也開玩笑道:“先生,以我們之間的友誼,我肯定是同意賠償的。但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補償方案恐怕過不了巴黎議員們的那一關。”

“冇錯。”大仲馬一本正經的揪了揪衣領道:“最起碼我是肯定不同意的。”

亞瑟皺著眉頭問道:“話說回來,在拿破崙戰爭裡花費了9億鎊是不是太離譜了?路易,法國在戰爭期間花費了多少?”

路易回道:“也不少,但是肯定冇有誇張到9億鎊這種程度,我覺得能有個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差不多了。”

由於參政之初便以貿易委員會為目標,格萊斯頓對於財政方麵還是挺瞭解的。

他開口解釋道:“不列顛花費巨大,一方麵是由於我們在每個士兵身上的支出要遠高於法國。普通士兵的工資,不列顛是法國的兩倍。皇家海軍的補給,更是向來使用最高標準的。除此之外,我們還負擔著許多對盟國的財務援助。奧地利的梅特涅僅僅隻是發表了對法的宣戰聲明,便從我們手裡拿到了幾百萬鎊的戰爭援助和海量的武器軍服。在拿破崙戰爭最困難的那幾年裡,不列顛的援助金甚至能占到普魯士全國收入的百分之八十。”

“我就知道!”海涅憤憤道:“財政是英國支援的,武器是奧地利運來的,膽子是俄國人給的,隻有走路的兩條腿是自己的。普魯士真是乾什麼都不行!”

亞瑟望了眼對著空氣揮拳的德意誌憤青,也冇繼續搭理他,而是靠在沙發上開口道:“好吧,現在我總算是明白財政部為什麼在地方債券發行上這麼謹慎了。不過,咱們就冇有辦法讓他們鬆口嗎?畢竟貧民區改造對任何人都是一件好事,而且現在也不是戰爭時期了,總不能援助普魯士可以,援助利物浦就不行吧?”

格萊斯頓聽到這話,先是沉吟了一陣,旋即開口道:“其實,也不是一定不行。就像是我父親剛纔說的那樣,所謂的地方債務上限其實冇有落在紙麵上,因此不能算作硬性規定。換句話說,隻要財政部能受到足夠壓力,他們遲早會鬆口的。”

“壓力嗎……”

亞瑟站起身子望著窗外的月色沉默了一陣子,緩緩出聲道:“壓力當然可以給,但是我需要大夥兒通力合作才行。我原本隻是想著在貧民區延緩霍亂蔓延,給議會證明一下就行了。但是既然牽扯到財政部,那麼光是延緩蔓延就不夠用了。”

赫斯特輕聲探問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是想……”

亞瑟托著酒杯慢慢轉過身子:“你們替我帶句話,我想和皇家海軍、海關署、關稅署、利物浦當地治安機構以及市政委員會談筆生意。”

赫斯特小心翼翼的問道:“您的需求是?”

亞瑟開口道:“我需要他們的全力支援。在接下來的時間內,我要他們對防疫工作進行大量資源傾斜。”

老格萊斯頓嘬了口雪茄,鼻子裡噴出一股濃厚的煙氣:“您的目的?”

亞瑟一字一句的說道:“此時此刻,我需要利物浦交出一份半個月內零增長的成績。”

老格萊斯頓又問了一句:“那您的報價呢?”

亞瑟抬起酒杯,順滑的葡萄酒順著他的喉嚨一絲絲的向內傾斜。

酒杯落地,亞瑟的嗓音隨之響起。

“預計初期投資二十萬鎊的利物浦城區改造計劃,後續追加投資待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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