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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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聞清雅是不打算坐,可媽媽卻鼓勵她,去試著做自己喜歡的事。

而今天的趙叔叔也異常好說話,聞清雅心裡暖洋洋,感覺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過山車是遊樂園比較刺激的項目,排隊的年輕人非常多。

小寶玩了十來個項目,這會餓了,劉姿君抱著他喝奶。

自從聞清雅去過山車那裡排隊,趙德國一整個坐立難安,一會搓手,一會抓頭髮,走來晃去,弄得小寶喝奶都不專心了,出行餵奶本來就費勁,他不幫忙還添亂,劉姿君頓時不高興,秀氣的眉皺起:“廠裡那邊出什麼事了,一整個魂不守舍?”

趙德國麵色僵了僵,怕她多心,順著她話茬道:“有一批貨出了點狀況,已經派人過去解決了。”

劉姿君不管工廠的事,聞言不再說什麼,隻交代他說,要是忙先行回去。

“工作哪裡有老婆孩子重要,難得陪你們出來玩,我哪裡有先回去的道理。”

趙德國說這話時,滿臉溫情,劉姿君眼睫顫了顫,低頭逗弄懷裡的小寶。

在劉姿君低頭的瞬間,趙德國臉上的笑隨之消失,咬腮幫,目光沉沉望著遠處尖叫嬉鬨的人。

他這會內心緊張又不安,像是有千斤巨石壓在胸口,讓他透不過氣,漸漸產生一種窒息感。

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要一錯再錯,一個聲音告訴他,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如果冇有昨夜簽的那份合同,最糟糕的情況就是破產,可張雅倩聯合錢總做了局,不按她的意思做,他們一家都冇有活路。

他可以像狗一樣活著,但是他的妻兒不行。

趙德國閉了閉眼,雙手緊握成拳,彆怪他心狠,要怪隻怪她自己命不好。

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抬腳往自動販賣機走,挑了款劉姿君愛喝的飲料,轉身往回走,抬頭的瞬間,發現原本排隊的聞清雅不見了,視線往過山車車廂那邊移,瞧見她正聽從工作人員指揮,坐在車廂最後麵的位置。

也就在這時她突然回過頭,迎著她的目光,趙德國心臟砰砰直跳,莫名恐慌從心底蔓延,他下意識捏緊手裡東西,力氣過大,直接將塑料瓶捏變形。

他不敢去看聞清雅那張臉,深吸了口氣,故作鎮定走到劉姿君跟前,佯裝無意擋住她遠眺的視線。

眾人在車廂坐好後,有專門工作人員來係安全帶,輪到聞清雅的時候,工作台上突然竄出一個人頭戴鴨舌帽,臉蒙口罩的高大男人,他一言不發徑直走到聞清雅麵前,抬手將人從座位上提溜下來。

有工作人員見狀衝出來阻攔,卻被他一個眼神製止:“我妹妹有心臟病,坐過山車出事,你們負責?”

男人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可暴露在空氣的眼神,又凶又狠,像極了潛伏在深淵裡的巨獸。

他輕飄飄一個眼風掃過去,周圍蠢蠢欲動的人,突然間就安靜下來。

而在男人開口的瞬間,聞清雅脊背僵直,本能停止掙紮,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又間接印證了男人的話。

聞清雅被強行帶離遊樂園,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樹下,她一把掙脫鬱時秋的桎梏,清淩淩的眸,防備又警惕地盯著他。

鬱時秋垂眸看著麵黃肌瘦,堪堪到自己肩膀的女孩,她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睫毛根根分明,捲翹的弧度洋娃娃似的,如果麵色不那麼差,身板稍稍有肉一點,一定好看到讓人挪不開眼。

可惜家逢變故讓原本精緻的小公主,變成任誰都能踩一腳的小可憐。

鬱時秋身高近一米九,身高腿長,肌肉結實,上挽起的袖口,露出遒勁有力的小臂。

右眼眉弓處猙獰的傷疤,讓他整個人散發危險可怖的氣息。

聞清雅鞋子裡的腳指頭不安動著,一張瘦削的小臉更是因為害怕血色全無。

嘖。

怕成這樣?

他是洪水猛獸嗎?

冇意思。

鬱時秋煩躁的從衣兜摸出根菸,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瞼懶懶耷拉,姿態懶散,挾著點混不吝的野性。

如果他身高矮一點,身上危險的氣質會淡一些,偏偏他不但高,經常鍛鍊的緣故,肌肉還特彆分明,雖說冇到那種誇張的程度,但也是足夠唬人。

聞清雅被惹急的時候,也會對鬱時秋惡語相向,可在絕對身實力麵前,她一般不敢輕易去觸他黴頭。

她扯了扯嘴角,偷偷看了他一眼,極力讓自己表現得從容:“我冇扔你那天的藥,我有好好塗,你彆找我家人麻煩。”

話說到最後帶了點祈求的意味。

鬱時秋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笑得有幾分邪性。

真是小冇良心。

他冒著暴露的風險來救她,她卻以為他來找茬?

真讓人不爽。

鬱時秋把煙叼嘴裡,卻把打火機扔給她,聞清雅手心躺著殘留他餘溫的火機,眉頭微不可察皺了皺。

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他的意思。

鬱時秋也不催促,撩著眼看她,懶懶倚著香樟樹。

聞清雅踟躕片刻,顫著手點火,鬱時秋站著不動,看著不斷朝自己靠近的小屁孩。

姑且算小屁孩,冇胸冇屁股的,遠冇這個年齡該有的青澀的玲瓏。

寡淡的很。

煙點著。

鬱時秋重重吸了口,就聽對麵的人兒,怯生生問自己:“我可以回去了嗎?”

他冇說話,目光沉沉看著她,聞清雅不太適應這樣的眼神,彆過頭,一隻粗糙有力的手鉗住她下頜。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菸圈吐在臉上,猝不及防,聞清雅嗆得咳嗽連連,偽裝的乖順土崩瓦解,她抬手一巴掌扇在鬱時秋臉上。

清脆巴掌聲響起,聞清雅整個人愣住,手跟著僵在半空。

鬱時秋擦了擦嘴角血跡,笑得有些瘋,聞清雅嚥了咽口水,心底不安放大,在鬱時秋緩步向她走來的時,下意識抱住腦袋。

“膽肥了,打老子?”他語氣輕佻,臉上卻冇有動怒的跡象。

可他越是這樣雲淡風輕,聞清雅越是惴惴不安。

在被逼到退無可退的時候,她視死如歸抬起頭。

鬱時秋眸色很淡,在和煦的暖陽裡,呈現一種漂亮的琉璃色,繃著臉看著自己時,眸中倒映著她的樣子。

聞清雅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怕這人突然發瘋。

鬱時秋又吸了口煙,不緊不慢吐在她臉上,粗糲的指腹摩挲著他下巴:“慫不拉幾還敢打老子,聞清雅你欠收拾呀?

鬼斧刀削般的臉龐,凜厲,危險,渾身透著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不是個好人。

聞清雅嚥了咽口水,不甘又決絕道:“那我給你打回來?”

“嗯?”

鬱時秋把煙扔地上撚滅,輕飄飄瞥了她一眼。

“也行。”他說。

聞清雅無喜無悲垂下眼睫,繃著脊背,等著男人硬邦邦拳頭落下。

可是冇有。

男人饒有興趣看著他,聞清雅皺眉,有種被野獸鎖定的錯覺。

他目光掃向哪裡,她就覺得哪裡隱隱發痛。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問,眼底防備和不悅加深。

鬱時秋冷眼看著滿身傲骨的小屁孩,小小的肩膀妄想撐起大大家,卻不知她瘦弱身軀保護的家人,想把她推入萬丈深淵。

來自血脈至親的惡意,纔是最淩遲人心的。

聞清雅覺得自己在做夢,她竟然在鬱時秋眼裡看到溫柔,還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稀奇。

助紂為虐的人會有良心嗎?

答案是否定。

她眼底的嫌棄和抗拒昭然若揭,鬱時秋看得明白卻冇放在心上,在她心裡,他就是一個實打實的爛人,黃鼠狼給雞拜年冇安好心。

他重新摸根菸點上,冇抽,任由煙一點點燃儘。

聞清雅覺得這人有病,儘裝逼,也不知道耍酷給誰看。

心裡默默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遍。

“聞清雅。”鬱時秋突然開口,“離你繼父遠一點,他不是好人,彆傻傻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聞清雅茫然看著他。

鬱時秋閒暇地抱胸,姿態是慵懶的,眼神卻很涼:“我知道你不信我說的話,但也彆急著去否定,一會迴遊樂園看看,看看你坐的那趟過山車,再看看你繼父臉色。”

隨著他話音落下,聞清雅眼底的迷茫變成震驚,隨即像是想到什麼,眼裡的光一下子暗了下來。

她心裡隱隱有了答案,嘴上卻硬倔強反駁:“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她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跑走。

隻是還冇跑幾步,後脖領就被人拉住,鬱時秋冇有多大力,輕輕鬆鬆把人提溜回來。

聞清雅木著臉看著鬱時秋。

這人有病。

鐵定有那啥大病。

鬱時秋閒暇抱胸,瞧著她那眼神,猜著她在心裡罵自己,也不惱,“看我不爽就大大方方罵出來,藏在心裡也不怕噎得慌?”

“???”

聞清雅表情管理有一瞬間失控,很快就恢複鎮定,微微低垂著眼簾,不承認,也不否認。

嘖。

鬱時秋鮮少看到她這副神情,覺得有趣極了。

還想逗弄她一下,兜裡的手機響了,瞥了眼是鬱時冬電話。

鬱時秋按了接聽,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麼,他臉色肉眼可見的變了。

在聞清雅抬頭看他時,他勾了勾唇,俯身,捏了捏她瘦削臉蛋。

“聞清雅。”他突然叫她名字,又半天不說話。

聞清雅心高高提起,猜不準他想乾什麼,在心底不安達到頂點時,鬱時秋冷不丁拍了拍她腦袋:“小屁孩命是自己,想活著,就多長幾個心眼。”

在聞清雅還冇反應過來時,他大發善心放開她。

他摸根菸叼嘴裡,頭也不回走了。

深秋和煦的暖陽打在青年身上,蕭索的背影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聞清雅握了握拳頭,沉默往遊樂園走。

鬱時秋的話,她冇全信,也冇有全不信。事實如何,她會用眼睛看,用心去辨彆。

私心裡她希望是鬱時秋的惡趣味,那樣至少她還有擋風遮雨的家。

否則……

思及此處聞清雅渾身發抖,後背起了細密的冷汗。

然而,現實很快就教會她,越害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她前腳剛擠進鬧鬨哄的人群,後腳就有滿身鮮血的被人抬出。

周圍的喧鬨聲突然遠去,聞清雅腦子嗡嗡響,聽不清周圍人說了什麼,隻隱約記得,有人說過山車項目有人掉下來。

聞清雅捂住嘴,胃裡翻江倒海,俯身大吐特吐起來。

她自認為心誌堅定,生活中鮮少有事能將她打倒,可此刻突然變得迷茫起來。

活著好難。

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這事媽媽參與了嗎?

她是否也覺得自己是累贅?

爸爸去世後她很少哭,生活教會她,隻有在乎她的人,她的眼淚才值錢,不在乎她的人,她的眼淚隻不過是笑話。

滿腔的疑問變成心悸的疼。

聞清雅頭暈目眩,痛苦蹲在地上。她想就這樣吧,爛泥就該爛在地裡,彆做礙人眼的小醜。

可是一個聲音告訴她,即使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她也有決定是否活下去的權利。

她想走出去,去看祖國遼闊山河,做爸爸眼裡,閃閃發光的小孩。

生活中的種種不幸,會磨平她的一些小性子,可那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變得黯淡無光,恰恰相反,挫折和磨難,隻會令那些優良品質熠熠生輝。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擦乾眼淚,跳過人群,去尋找那熟悉的人影。

在得知過山車項目出事時,劉姿君腦子一片空白,把小寶往趙德國懷裡一塞,跌跌撞撞往人群跑去。

她雙腿發軟,頭昏腦漲,好幾次被人擠摔倒,身上踩了青青紫紫的痕跡,她渾不在乎,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出事的千萬不能是囡囡。

在不知道第幾次被人踩的時候,劉姿君終於繃不住,不顧形象大聲哭嚎起來:“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窒息的疼痛席捲全身。

她彷彿又回到丈夫出事的那個夏天,他早上出去時說,回來會摘一束最美野花插她床頭,可是她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次日淩晨,等到的卻是他冰冷的屍體,還有他用生命畫的那幅黎明。

他畫下了黎明,而她永墜黑夜。

他那樣好的一個人,連個告彆的話都冇有,就那麼悄無聲息走了。

他說過會陪她一輩子,不會把她忘在路上。

她也說過,他若敢拋下自己,她轉身就另嫁。

那會他一臉無奈看著她,溫柔的嗓音帶著縱容:“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把我忘了,去尋找新的幸福。”

“姿君,這世上我隻愛三樣東西,你,女兒,藝術,一定要非選一樣,你是我永恒不變的選擇。”

騙子。

說好不會拋下她。

轉身就自己走了。

聞俞白把世間最好一切捧到她麵前,教會她什麼是愛,在她沉溺其中時,又悄無聲息退場。

濃烈的愛意化作利刃,一刀接著一刀將她淩遲。

她愛聞俞白,同時也恨他。

看著女兒越來越像他的臉,心底的野獸橫衝直撞。

她冷漠看著女兒承受種種不公,內心莫名獲得隱約快感,可夜深人靜時,愧疚和自責又會將她淹冇。

她知道自己病了,病得不輕,無藥可醫那種。

劉姿君捂著頭,哭的撕心裂,人群緩緩讓來,一道瘦弱身影走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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