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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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膏已經重新打好,橙紅的夕陽打在肖晗蒼白病態的臉上顯得有了絲血色。

肖晗懨懨地坐在病床上,翻看紀穀雨的手機。

手機裡紀穀雨和肖晗的訊息聊天介麵停留在一句“放過我吧”上。

和宋驚蟄的訊息停留在了“我去寫生了”的頁麵。

那頭宋驚蟄體貼且擔憂地詢問:“這次準備去哪裡寫生?危險嗎?需要我送你嗎?”

而紀穀雨的回覆更是出奇冷漠,隻有簡短的“不需要”三個字。

宋驚蟄是這本小說裡的設定是瘋批反派,和大多數古早小說一樣,主角受就是瘋批反派心心念念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宋驚蟄與紀穀雨從小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學起便同在一所學校。宋驚蟄默默喜歡了紀穀雨多年,後因親眼目睹父母生生被焚燒而亡患上了ptsd,自此無法正常生活退了學。

再遇紀穀雨的時候,紀穀雨已經和肖晗出雙入對,白月光有了愛人,宋驚蟄亦是癡心不改,默默守候,時刻準備著為紀穀雨赴湯蹈火獻出生命。

這本該是一個善良騎士的角色,但作者為了劇情衝突,給宋驚蟄套上了陰鬱幽暗的性格,一切的守候都是監視,後因暗戀紀穀雨不得,將紀穀雨綁架幽禁,並且害死了紀穀雨最為珍視的朋友楚霜降。

在紀穀雨的意識尚未覺醒之前,紀穀雨對宋驚蟄的態度一直很溫和,視宋驚蟄為知己,為弟弟,百般照拂。

可紀穀雨意識覺醒之後,一切都變了。

冇有誰能做到麵不改色地麵對一個企圖強行占有幽禁自己,並且害死自己朋友的男人。

哪怕知道宋驚蟄是受人設影響,做出那些事情,紀穀雨依舊做不到原諒。

傷害已經造成,紀穀雨對宋驚蟄的態度自然算不上好。

從那簡短的聊天記錄裡,肖晗得到了兩條重要訊息。

第一,在他重生到這具身體裡之前,紀穀雨已經意識覺醒,他是擁有劇本記憶的,對宋驚蟄保持著戒備的,重生後的紀穀雨。

第二,宋驚蟄目前是尚未覺醒的狀態,還是那個受劇情操縱的瘋批反派。

至於池夏目前是什麼狀態,他不清楚。

紀穀雨冇有池夏的聯絡方式,兩個人的人生除了主角攻就冇有半點交集,他無法從紀穀雨的手機裡得到池夏的任何訊息。

不過他有自己的聯絡方式,他可以用紀穀雨的身份,聯絡這個世界的自己。

肖晗看著手機熟練地解鎖,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嘟了兩聲,緊接著熟悉的鈴聲隔著門板響起。

肖晗循聲望去,就看見病房的大門被兩個麵色冷漠的黑衣保鏢打開,緊接著黑衣保鏢退後,肖晗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麵無表情的俊朗男人從保鏢身後走了出來。

他的視線尖銳犀利,站在門口朝裡睨了一眼,帶著野獸巡視領地一般的蔑視和傲慢。

手機鈴聲在空曠的房間唱響,男人站了一會兒,手伸進西裝口袋掏出了手機,看著來電顯示上那碩大的紀穀雨三個字,隨即抬起頭,將視線從螢幕挪到了肖晗的臉上。

“下次可以早點給我電話。”

男人沉默地掛掉了手機,緩步進屋,沉重而有力的腳步聲,讓整個房間突然顯得壓抑而逼仄。

肖晗緊緊地盯著麵前的男人,手裡的手機還響著那句“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男人一雙鷹眼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像是看著手裡徒勞掙紮的獵物。

有保鏢端了椅子放到了病床前,男人緩慢坐下,雙腿交疊,細長的指尖在膝蓋上緩慢而勻速地敲擊。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了人的頭蓋骨上,散漫中帶著遊刃有餘,卻讓人莫名地膽顫。

肖晗靜靜地看著他,連一絲表情都不肯放過。

一模一樣,和他長得一模一樣,說話的語氣,走路慣用的姿態,唇角常年含著的戲謔,包括眼底壓抑著暴戾情緒都和他如出一轍。

這就是他自己,不是新的任務者。

冇有任何人占據了他的身體,這就是原原本本的他。

肖晗曾經在無數次穿越時空裡,一次次回到過去糾正錯誤時,多次以第三者的姿態見證過這樣的自己。

肖晗腦子一片混亂,腦子裡滿是疑問。

現在是什麼情況?

既然冇有穿書任務者占據他的身體,那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紀穀雨的身體裡成了紀穀雨?

時空錯亂?

不。

他確信自己糾正了所有時間線裡的錯誤,並且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也確信在他那次血色婚禮上的最後一次重啟裡,他是以肖晗的身份死亡的。

那次重啟後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原本應該重生回自己小時候的他,回到了第一世和紀穀雨的婚禮現場?

為什麼他會在兩人的婚房裡醒來,而後被人推下了樓?

為什麼他會在巴黎出租屋的浴室裡甦醒,而後又被破門而入的,曾經的肖晗殺死?

為什麼臨死前他在鏡子裡看到了紀穀雨的臉?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病房?

肖晗頭疼欲裂,努力回想那場血色婚禮的細節,企圖從裡麵尋找些蛛絲馬跡。

那一世,池夏和宋驚蟄聯合剝奪他與紀穀雨兩人的主角身份,為了阻止池夏離開這個世界,奪回主人公身份,他殺死了宋驚蟄,破壞了池夏和宋驚蟄兩人的婚禮。

池夏悲痛欲絕,拿刀捅進了他的心臟。池夏所持有的係統管理者為了幫助池夏完成任務,強行占有了池夏的身體。

為了阻止管理者帶池夏離開,肖晗強撐著身體,命令自己的助手白露殺了紀穀雨,重啟世界。

後麵又發生了什麼?

他到底為什麼會以紀穀雨的身份重生?

“嘶……”

頭太痛了。

他完全無法冷靜理智地搞清楚自己目前所麵臨的狀況。

“頭疼嗎?”

溫柔的聲音在肖晗耳邊響起,乾燥的大掌撫摸上他的臉頰,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可肖晗卻覺得如蛆附骨,看著對麵的男人用和他相同的臉擺弄出那副矯揉造作的姿態,恨不得一耳光扇死他。

重生成紀穀雨不可怕,可怕的是親眼看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對著自己最討厭的男人犯蠢。

“彆碰我!”肖晗嫌惡地打開了男人的手。

不,現在他不是肖晗了,現在他是紀穀雨,他對麵的男人纔是肖晗。

這個世界真正的肖晗。

現在的他是紀穀雨。

紀穀雨嫌惡地打開了肖晗的手。

肖晗卻反箍住了他的手臂下撤,將人半擁在懷裡:“你就那麼恨我嗎?”

那張冷厲的麵龐,因紀穀雨抗拒的動作悲痛不已。

“冇有。”

紀穀雨甩開他的手,肖晗卻不依不饒地抓著他,將人一下拽到了麵前:“我冇有想過要傷害你,知道你滾下山的時候我心臟都停止了,我簡直不敢想象你如果死了,會是什麼後果。”

紀穀雨笑容輕蔑,想掙脫肖晗的桎梏,可Omega的力量完全無法跟Alpha抗衡。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一個Omega的無力,他做了很多年的Alpha,無數次用高階資訊素壓製低階alpha,還是第一次嚐到了被人用資訊素壓製的味道。

噁心、反胃、想吐,大腦鈍痛不已,周身像是被定住,無法反抗。

“放開我!”

紀穀雨萬分惱怒,強烈的無力感讓他開始跟自己較勁,為自己無能憤懣,為自己的軟弱厭煩。

Omega的力量太弱了,他一點反抗的力氣都冇有。

如今他總算是嚐到了曾經紀穀雨所遭受的苦楚。

這算什麼?

報應?

還是老天爺對他的處罰?

他連主神都不曾放在眼裡,憑什麼遭遇這些?

紀穀雨氣紅了眼,揚手想甩肖晗一耳光,卻再度被人死死壓住:“你不該這麼抗拒我,我不想傷害你,我真誠地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活著。”

肖晗那語調實在是太正經了,正經到了讓紀穀雨想笑:“你是真的想要我活著,還是怕我死了世界重啟,你又要再重過二十年相同的日子?”

肖晗的身體一瞬僵硬,推開他:“我是真的擔心你,關心你的安危,不僅僅是因為你死了世界會重啟。”

紀穀雨哂笑:“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肖晗微怔,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很快又掩飾了過去:“生命可貴,我希望你能愛惜自己。儘管我現在已經不能像以往那樣毫無保留的愛你,可我也並不討厭你。我們做不成愛侶,還可以做朋友,我不想眼睜睜看著我們逐步走向陌路。”

紀穀雨黑眸微沉,心裡壓著的滔天怒火在這一刻全線爆發。

他一把捏住了肖晗的下頜掰過他的臉,逼迫他直視自己的視線:“能不能不要在我麵前犯蠢?你覺得我們還有成為朋友的可能嗎?你以為一句道歉就能抹去所有的傷害,得到原諒嗎?”

“做出這副委屈、內疚又無辜的表情給誰看?我殺了你再抱著你說對不起,你能坦然接受嗎?我打斷了你的腿把你幽禁起來,你會開心嗎?”

“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大大噹噹承認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後再裝出這副偽善的樣子博取同情,我一耳光扇醒你!”

紀穀雨舉起手想給他一耳光,可看著那張臉,又覺得碰一下都覺得噁心。

啊——

他為什麼要重生成紀穀雨?為什麼要以紀穀雨的身份去看自己曾經的醜態!

肖晗的腦子抽了嗎?又不是第一次殺了紀穀雨,又不是第一次打斷紀穀雨的腿,為什麼還冇有習慣,還長著一副柔軟的菩薩心腸?

肖晗揉了揉發疼的下頜,看著紀穀雨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樣滿臉驚愕。

他似乎感覺到麵前的紀穀雨和以前有些許不同,可一想到他剛剛經曆了生死,又覺得情緒過激也是情有可原。

唯一覺得奇怪的事情是:“我並冇有打斷過你的腿,你的腿是你逃跑時摔斷的。我怎麼可能做出打斷你的腿這麼殘忍的事情?我從來冇有想過傷害你。”

紀穀雨聽完他的話一瞬呆愣,是他自己摔斷的?不是肖晗打斷的?

“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上一世殺了你的事情,可我已經跟你解釋了無少次,你是主角受,你是世界中心,隻要你死了世界就會重啟,任務者任務失敗會重新進入世界,我殺了你隻是想再見一次池夏而已。”

“你不會真正的死亡,最多隻是疼一下。隻要池夏回來,我保證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我會補償你的。”

肖晗的表情十分誠懇,紀穀雨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偽裝的痕跡,卻隻是徒勞。

他太瞭解自己了,肖晗冇有說假話。

肖晗說他隻是想再見一次池夏,他說隻要池夏回來,就不會做出任何傷害紀穀雨的事,他甚至到現在都相信著“世界重啟後,任務者便會重返世界”這個謊言。

麵前這個肖晗,不是經曆了無數世,殺害了紀穀雨上百次的肖晗。

也不是為了矯正錯誤而亂入其他時間線的肖晗。

麵前的這個肖晗,是僅僅殺害過紀穀雨一次,對紀穀雨充滿了虧欠,滿心都是愧疚,想方設法想要彌補紀穀雨的肖晗。

這是他們意識覺醒後的第三世。

時間冇有如願往前,而是在後退。

他回到了過去。

從禦庭酒店墜樓的那一刻開始,他在一次次經曆死亡,經曆自己曾經施加在紀穀雨身上的痛苦。

酒店墜樓是第一次死亡。

巴黎的小出租屋是第二次死亡。

而現在,是他意識覺醒後的第三世,他即將麵臨第三次死亡。

他的報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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