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各方雲動

-

宣元十二年,春三月,萬物復甦之際。

——“咚咚隆咚鏘”!

今島內銅鼓喧天,眷屬祈福。

南溟四麵環海,海邊礁石崢嶸坑窪,浪花飛濺似珠簾,本是安逸頤養天年之聖地,不料,一朝兵變。

江湖各大勢力蠢蠢欲動,按耐不住想得到傳說中的南溟島秘法——氣凝決!

傳聞能使體弱之人康健,修煉後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海風悠悠,沙礫爍爍。微風裹挾著海水的淡淡鹹香,悄然拂過,似遠方海風的低吟淺唱。就在此時,一隻曆經滄桑、粗糙而厚實的大手,輕輕撫過她的頭頂。

她抬眸,便見漫雲軒飽含熱淚,半似擔憂,半似驕傲。

“爹,女兒會凱旋而歸的。”漫瑾筠鏗鏘有力道。

這是漫瑾筠努力了十幾年換來的少家主繼任試煉,需行至海之終點,在深海浪急,惡鯊雲集之處,采得海明珠!

凱旋意味著她有資格繼任,不再是有名無實。

漫雲軒那飽經風霜、略顯粗糙的大手,如古鬆般堅韌,緊緊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他目光深邃,略帶哽咽,聲音低沉而充滿期盼:“阿瑤此去,定要沿途無恙,歸來無傷,順遂無虞。"

采海明珠如刀尖舔血,一個不稍,死無全屍,這也是她娘不願來送行的原因。

“大哥,這麼隆重出海做甚?是哪家的公子哥?”

一道懶散含笑聲如悉傳入她耳,她自幼習武,耳力非常於人。

她聞聲望去,一白衣青年半倚欄杆,懶散地玩轉著手中摺扇,麵帶笑容地問周遭人。

鄰島的居者,目光如炬,他瞥了白衣青年一眼,神情莊重肅穆,緘口不言。沉默的氛圍如石壓心,壓得白衣青年麵上的期待漸漸轉為悻悻之情。

漫瑾筠掙脫了漫雲軒的手,身影鬼魅般站到了白衣青年跟前,碎髮披露著的星形鈴鐺隻搖鈴片刻。

青年眸底下意識閃過一絲警惕防備,他的手指輕輕釦住扇柄,手腕微微用力,扇麵微動,彷彿即將展翅的蝴蝶。

“冒昧請教下,公子稱呼。”漫瑾筠冷聲道。

白衣青年久久不應答,像是著迷了一般。

“來人!”

青年手中的摺扇如虎張揚,直到耳邊又傳來一道寒泉涓涓般清悅之音。

她話音剛落,排列整齊的侍從立馬上前扣押住白衣青年。

青年被嚇的立馬回過神來,求饒道:“姑娘長的如此美豔動人,草民一時呆了,草民好奇,隨口一問,姑娘治罪也成,不過…”

言罷,眼神示意了下扣住自己手臂的侍從。

她蹙眉,揮了揮手,侍從立馬鬆開了。

她還未說治罪於他,這人就先給她扣個帽子,先禮後兵,反客為主。

白衣青年直起脊梁,唇齒笑意,點頭作揖,諂媚道:“姑娘,草民銀千塵,還望姑娘指教。”

言罷摺扇如劍收鋒,輕敲手心,一瞬扇子輕舞飛揚,直攻漫瑾筠。

漫瑾筠不費吹灰之力躲過,鮮紅般的長裙片角劃過銀千塵扇子。

一旁圍觀的島民避得遠遠的,唯有鼓聲激昂湧動,發出向前攻的號令。

銀千塵身形飄逸,扇子輕揮,一道勁風朝她襲去,實不然,風中暗藏著數枚暗針。

漫瑾筠冷笑一聲,眸含春水清波,輕輕鬆鬆側身翻轉,一一躲過,額間抹額處隨發而落的流蘇星形鈴鐺,跟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叮鈴響聲,及其好聽,如冬日裡明豔的星火。

下一秒,她手中持雙劍,近身猛地一擊,銀千塵蹙著眉頭,手中扇子迅速翻轉,巧妙地擋住了這一擊,她發間的紅色緞帶擦肩而過。

等銀千塵不斷後退藉此反攻時,她的劍已然抵著銀千塵的咽喉。

銀千塵臉上堆滿了笑意,立馬鬆手,扇子哐噹一聲落在地上,低下的目光隻見她嫋娜腰細間內襯月白色錦緞,一本正經扯謊道:“姑娘瞧,草民武力尚佳,我是覺得姑娘一人出行,冇個強有力打手不安全。”

言罷,銀千塵欲抬眼窺視她之容顏,然而目光甫一觸及她左耳上搖曳的紅色串珠燈籠耳墜,便覺一股寒意襲來,她的劍鋒已再次逼近咽喉。出於對自身安危的考量,銀千塵隻得摒棄了所有的傲骨,毫無尊嚴地低下了頭顱,任由那劍尖在頸間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

心中抱怨道:母老虎,會舞刀弄劍了不起喲。

漫瑾筠淡漠眸中多了一絲警惕,似笑非笑道:“既如此,誠邀銀公子一同趕海”。

自南溟島位置被潭允這個叛徒暴露後,迫於壓力長老會統一裁決,開放南島,溟島嚴禁外人進出。

這也導致了一個極大的弊端:出海試煉,必須過南島!

漫瑾筠收回了劍,見銀千塵茫然地點點頭,轉身便離開。

“她是鯤門之人,性情古怪得很,小兄弟彆介懷。”銀千塵思索恍惚之際,聽見那島民說道。

銀千塵彎腰撿起扇子,拍了拍扇子沾染的灰塵。一臉納悶,這可是浮千閣有名的暗器,就這麼輕鬆被躲了過去,冇道理啊。

不過,計劃遠遠比想象中的更容易。

光是進入這南島,都得九死一生。

南島外,重重海霧極易迷失方向,瘴氣沼澤至使船隻報廢,呼吸困難,進南島市集有一片森林阻擋,設有重重弓弩,野獸橫行,迷蹤四起。

他也是在此休養生息了好一會才恢複的,外界所瞭解南溟的訊息也不過是零碎。

隨著漫瑾筠漸行漸遠,銀千塵匆忙之間,疾步如飛,緊隨其後。

漫雲軒看了眼銀千塵,目光犀利,轉頭擔憂問道:“發生何事?”

漫瑾筠冷聲道:“無事,爹,女兒啟程了。”

近些天,他們應付了不少溟島的江湖人,讓他們有來無回。

誤會也罷,疑心重也罷,來奪氣凝決,毀南溟者,她雖遠必誅。

把銀千塵留在南島,她不放心。

漫雲軒抿唇張了張口,終是未開口,沉重地點點頭,目送她遠去,何時他的阿瑤才能走出陰影。

或許,阿瑤選的路,纔是正確的。

銅鼓起奏,她帶領一群人上船,聲勢浩蕩,揚帆起航。

太陽的光輝照耀得他們落下了相同的影子,微風輕撫海麵,捲起絲絲浪流拂過漫瑾筠的長髮。長髮與清風共舞,小鈴鐺發出脆聲使紅色髮帶與大海多了一絲呼喚,搖曳生姿。

巨大桅杆矗立於甲板上,旁邊船杆裝置著特製機關,在眾人目光之中,她拉下了詭杆旁黑繩。

機關啟動,旗布順風飛揚

上麵印刻著往上重疊似藍色祥雲托舉鯤樣式的族徽。

是鯤門漫宗族徽,鯤門四大宗族之一。

島民目送巍峨船身緩緩遠航,遠到看不清,船頭依舊高聳可見,那船帆高懸於天齊,族徽藍映通天。

海麵波瀾不驚,隻有偶爾湧起的浪花輕輕拍打著船身,發出輕柔而有節奏的聲響。巨大的船隻在海麵與天空之間穿梭。

時間變得悠長而緩慢,日夜輪轉,群星閃耀。

船隻甲板上。

藍衣侍女一笑,腳尖似雲朵,嫋嫋婷婷,一邊欣賞衣裳,一邊舞步盤旋。

銀千塵站在船帆下,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麵的景象,輕搖扇葉,不禁調笑道:“這鯤門漫宗的美人兒,還真多。”

漫瑾筠詢問道:“何故如此開心?”

聲音毫無波瀾,如同靜謐的海麵,時時刻刻蘊含著波濤洶湧。

銀千塵微嚥唾液,目光緊緊鎖定那擦肩而過的暗器,隻見它穩穩地嵌入身後木船的木板之中,宛如一枚定海神針,堅固而深邃。

“誇一下都不成,還真是冰蠍心腸。”暗自抱怨道。

藍衣侍女停了下來,冇有絲毫懼意,笑意盈盈道:“少家主,這顏玉坊新上供的冰柚長裙果真名不虛傳,上身輕薄不累贅,在水中更是遊刃有餘,不積水負重,自是沾了少家主的光。”

穿新衣裳,誰不開心。

更何況這衣裳,內層是上好的棉布縫製,可以保護身體不被鋒利物體割傷,外層上輕盈順滑的冰袖材質。

薔薇是漫雲軒從長老會親自挑出來,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一品,後生可畏,讓她隨行於此次曆練也不過是漫雲軒擔心漫瑾筠出事。

一旁船長打趣道:“你怎知在水中遊刃有餘,莫不是偷偷穿過?”

漫瑾筠身邊站著一個戴著白色鬥笠的白髮男子,手間頭髮處掛著的銀色月形小鈴鐺發出聲響,神色同漫瑾筠一般清冷,麵無表情叫停道:“到了。”

“是,漫星大人。”兩人點頭行禮。

轉身後,隻聽見薔薇小聲辯論道:“那是,昨個家主讓我們幾個下水潛遊了一番,新衣裳就是好。”

銀千塵打量著漫星,白衣白髮,月形鈴鐺,漫氏冠姓,如果他冇記錯的話,應當是漫族的祭司。

隻不過,這鯤門還真出手豪奢,光是漫星額間抹額,估計不下百兩,還真是貴氣又神秘莫測。

在船長指揮下,船帆緩緩降下,船手站在船尾看準時機開始拋錨,隨著錨鏈逐漸開始下沉,船隻開始緩緩減速,停留在了預停留的位置上。

漫瑾筠繫好腰間的繩子,手上拎著輕盈竹籃,看了眼全部準備待續的船員。

她隻聲令下,百人齊跳。

他們如同魚兒,激起海麵一片片浪花後,迅速消失在海麵上。

一行人拉著特製繩子,停留在船上,隨時警惕繩子動向,以防不測。

畢竟,少家主這次帶上來個危險因素。

危險因素銀千塵正一臉好戲地看著海麵,看來是時候了。

海麵下,他們靈活地穿梭於珊瑚礁和海藻之間,尋找著珠蚌。

他們或潛或浮,或追逐或尋覓,每一個動作都熟練且自然,他們時不時就出海采珠,自是樂趣。

陽光透過海麵灑下斑駁的光影,為這片海域增添了幾分神秘和夢幻。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有人陸續浮出水麵,他們高高捧起竹籃,裡麵死滿滿的珠蚌,臉上洋溢著收穫的喜悅。

船上的人們見狀,紛紛歡呼喝彩。

漫瑾筠見狀拉了拉繩子,開始往上遊,此時海浪翻滾,一個青年的身影從她目光滑落,周圍的海水染成了淡淡的紅色。他的衣衫破碎不堪,露出多處傷痕累累的肌膚,十分觸目驚心。

漫瑾筠不帶猶豫丟棄掉手中的竹籃,往下躍動,拉住了青年的手臂,此時繩子也開始拉動,她雙手死死抓住男子隔壁,拖拽著往上。

海浪層層疊起,不斷地拍打著青年的身軀,宛如千重古韻的琴音,又似萬馬奔騰的壯闊。海麵清澈如鏡,映照著晚霞的餘暉,將半片天空染得如火般赤紅,彷彿天地間的烈火正在燃燒。

漫瑾筠用儘全身力氣,終將那青年從洶湧的海浪中拖拽至甲板之上。

青年麵色蒼白如冬日之雪,毫無血色,緊閉的雙眼下,眼窩深陷,顯得疲憊不堪。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未乾的血跡,如同殘陽下的紅楓,觸目驚心。身上的傷口更是令人心顫,鮮血汩汩流出,如同山澗中的清泉,流淌不息。

漫星把毛線絨的鬥篷蓋在了漫瑾筠身上,低頭看著她撈上來的……人??!!

“好個俊俏的公子。”薔薇讚歎道。

漫瑾筠道:“救人要緊。”

薔薇點點頭,招手叫來幾個船伕,把人扛進去。

漫瑾筠灑脫地脫下毛茸茸鬥篷,重新繫好繩子於腰間,吩咐薔薇看著繩子,漫星一眼便知道她所想,緩緩道:“小姐,一竹籃罷了,不打緊。”

漫瑾筠擺了擺手,餘光看了眼無所事事的銀千塵,道:“無事。”

她還不至於如此弱。

說罷,便縱身一躍,不久便消失於海麵。

海麵風平浪靜,時不時魚兒起躍,偏繩子靜悄悄,薔薇和漫星在甲板上候著,內心著急卻未顯露。

此次航海之行,已然是危機四伏,多少雙眼睛盯著她。

繩子晃動,薔薇急忙往上拉,好在無事。

漫瑾筠更衣完後,首要便去了儲存珍珠的倉庫,上海後,珠蚌會立即被處理,擇選出上好海珠,次等海珠之分,薔薇把記錄好的賬本呈遞給她過目。

她快速掃了眼,啟唇道:“那人,如何?”

今日不過是試個水,畢竟少家主試煉隻她與漫星一同前往。

薔薇眨了眨眼睛,茫然道:“還不知。”

他們都守在漫瑾筠身邊,可謂寸步不離,畢竟在他們眼裡,誰都冇有漫瑾筠重要。

漫瑾筠隨手把賬本收了起來,淡聲道:“瞧瞧去。”

薔薇微微點頭行禮,在前帶路。

薔薇推開了門,漫瑾筠率先走了進去,床中青年衣裳淨褪,堅硬的胸膛上露出了一道道紅痕,光是看著就已是心疼,下手之人倒是狠毒。

漫瑾筠道:“傷勢如何?”

大夫見此來人,將手中的藥瓶放置下來,起身行禮道:“回少家主話,此人受了鞭刑之罰,傷痕深淺不一,多處血肉模糊,老夫已經上了藥,幸而此人體質尚健,未曾傷及筋骨,性命無憂。”

漫瑾筠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

眸子卻不經意掃了一眼換下來的素麻衣服,衣裳看上去及其劣質,像是海上船員搬貨那種麻衣。

她還記得拖拽上來時,瞧見他身姿修長均勻,衣服短了幾分,頭髮淩亂不堪。

她的視線又落在了床上青年身上,偶爾有幾縷髮絲輕輕垂落在額前,增添了幾分瀟灑與不羈,柳葉般彎彎的眉毛,給人一種溫和而親切的感覺。

薔薇身體微躬,急迫道:“少家主,此人怕是不能留。”

此人還就如此巧合等著他們來救,誰知這是不是外來人江湖上派來的,亦或者內賊派來的…說白了都是來毀掉南溟的壞人。

甭管他是哪邊的人,都留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