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與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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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束花。

我坐在沙發上,悄悄的將目光越過報紙偷偷看他。今天是我難得的休息日,而日曆上特殊的日期為這平平無奇的一天增加了一個新的含義*。這還是我來大英帝國留學的第一年被普及的知識,我記得還是我的同事西斯醫生無意間提起,而當我拿著這個問題谘詢我那位幾乎知曉一切的室友的時候,他叼著菸鬥向我科普了情人節這一節日,並表示他從來不會注意這樣的節日。我的朋友確實不像是會享受這種節日的人,他通常像一台精密的推理儀器,儘管他在很多時候對我展示了他對我那深厚的友情,但我確實想不到他會戀愛,或者說我很難想象他會對什麼樣的人產生愛情這種彷彿不應當存在於他身上的感情。在那之後我們很少提及情人節的話題,往年倒是有發生在情人節的案件,不過無趣到就連是我也能猜到凶手的程度——發生在情人節的案件除了男女情愛糾紛外也鮮少有其他答案了。我的朋友瞬間推理出了事件的真相,但由於他對這種節日的不重視,直到我們並肩離開現場後他纔在我的提醒下記起了這個日期代表的含義。不過在那之後我們依舊一同看了戲劇一同享用了美食,這樣的日子對於我們而言與往常的任何一日並無任何不同。因而今天起床的時候我也並冇有將這個特殊的節日放在心上,我照常吃過早飯,翻著報紙等待我親愛的朋友查案歸來,然後向我講述他那引以為豪的孤高透徹的名推理*。

但他帶回來一束花。

是證物?亦或者是案件的線索?我這樣去考慮。若是我那位親愛的朋友將鮮花帶回家的理由,我隻能想到這個。他向來擅長從蛛絲馬跡中尋找到令人震驚的真相,一束看似平平無奇的鮮花之中或許就蘊藏著巨大的希望。但我的朋友麵對著我露出了輕鬆的微笑,絲毫看不到有絲毫為案件煩心的征兆。他將那束花隨手插在我的水杯,然後放鬆的坐在我的身邊。我放下報紙,而我的朋友拉住了我的手,向我談起這起由於我的工作而無法參與的案件。他的推理依舊如往日一般令我拍手叫絕,在我心中唯一的不足也隻剩下那束絲毫冇被提起的鮮花。而此時我親愛的朋友已然合上了眼,甚至翻出了他的小提琴,而對這束鮮花避而不談。這無疑激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可鑒於我內心隱藏著的那份不為人知的感情,我實在無法放任自己坦然的詢問鮮花的事情。我藉口洗杯子端起那個裝著鮮花的杯子,逃一般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決定自己進行推理。儘管我的推理能力與我親愛的朋友相比相差甚遠,但我仍舊相信我能找到最後的真相。不過我想無論我得出的結論是什麼,或許也永遠也不會有求證的機會,想到這裡我便產生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憂傷。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我盯著這朵花,學著我朋友那般從中尋找蛛絲馬跡。可惜的是我翻遍這束花每一個麵每一個角落,也隻能得到“這是一束新鮮的花”這一結論,至於為什麼福爾摩斯為什麼會得到這束花,又為什麼會將這束花帶回家中我完全不知。若是往日我或許便一笑而過,可鑒於這個節日的特殊性,我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我無法想象我的朋友會毫無理由的主動購買一束鮮花,如果不是因為案件,那麼就隻能是出於他人的贈送,而我親愛的朋友一向都頗受歡迎。通常來說男性並不會將鮮花作為禮物送給同性,因而隻有可能是一位淑女。想到這裡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了一位看不清麵貌的美麗淑女形象,她向我的朋友遞出鮮花,而我親愛的朋友收下花並向她回禮。是過往的委托人?或是素未謀麵的貴族少女?儘管我不想承認,但無論如何這種可能性鮮明的擺在了我的麵前,以至於我的大腦已經開始自動浮現我的朋友與那位少女的共舞。我依舊無法想象我的朋友陷入愛河的模樣,但無論如何我都難以否認既然我那位向來對不熟之人態度冷淡的朋友如此輕鬆收下了鮮花,那麼福爾摩斯至少對那位女士抱有一定的好感。這樣的猜測讓我不由得有點難受了起來,我試圖寬慰自己,但方纔的推理占據了我的大腦,讓我一時間找不到得以寬慰自己的理由。好吧,或許在我察覺到我對我最親愛的朋友的那份感情的時候就應當預料到這一天了。我低下頭,那束花除了自帶的花香外冇有其他的味道。一位冇有使用香水的女士,那是一位乾練的成功女性嗎?或許還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大腦變得一片混亂,我小心翼翼的將鮮花重新插回我的杯子,就像方纔的一切從未發生過。然而我轉過身,我的朋友就拿著菸鬥站在我的麵前,微笑著看著我。

他難道都看到了嗎?我感覺我的臉在發熱,我移開目光,冇有看向他的勇氣。這時我想我應當說些什麼,但混亂的大腦無法給予我任何助力,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的朋友吐了口煙,我能確信他一定能看穿我的不安並推理出我的想法,他擅長這個。我的心臟砰砰直跳,寬慰自己的理由彌補性的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填充了我的大腦——方纔那一切也隻是我的猜測罷了,或許福爾摩斯根本就不記得這個節日呢?他本就對節日不敏感。也許他也隻是對那位送花的女士或者先生盛情難卻,或者這種花對他有特殊的意義……總之這一切或許隻是我想得太多。作為福爾摩斯的搭檔,好友,於情於理我都不當對此妄加猜測。若是被他看穿我在為這樣一件小事心煩意亂,大約會被他狠狠嘲笑吧,隻希望他不會推理出我對他深藏於心的那份感情,我還尚未做好麵對那一切的準備。

“親愛的禦琴羽,你覺得這束花怎麼樣?”

我冇有料到福爾摩斯會主動提起這束花。若是他直接揭穿我的窘態,我或許還有辯駁的餘地,但他卻在此時此刻提起了這束花。我無法否認這束花確實令人賞心悅目,於是我點了點頭:“很美麗的鮮花。”

“那你會喜歡嗎?”

我嗎?我幾乎愣在原地,本就混亂的大腦現在更是一片空白。我能感受到我朋友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但我完全不敢看他,因而我並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樣的。我無法對他說謊,因此我又點了點頭,但這次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的朋友笑了:“果然如我想的那樣,你會喜歡這束花的。”

“什麼?”

而我的朋友搖了搖頭,叼著菸鬥冇有說話,但他的臉上掛著輕鬆的笑。

我忽而有些放鬆了下來。這是否說明這束花並非某位女士所贈呢?若是旁人所贈送的花朵,我想我的朋友並不會刻意詢問我一句喜歡與否。我並不會妄自猜測這束花是送給我的,那麼福爾摩斯為什麼會將這束花帶回家中呢?難道是為了做什麼實驗?這讓我的好奇心更甚,而我的朋友看上去並冇有為我解惑的打算。我感受著我劇烈跳動的心臟,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福爾摩斯,這束花是?”

“親愛的禦琴羽,你還記得兩年前的今天,那起發生在情人節的案件嗎?”

我從記憶中捕捉到關於那起案件的資訊,那確實不是一起令人印象深刻的案件——如果不是發生在這種特殊的節日。不過這同時表明我的朋友確實對今天的節日心知肚明,又讓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我的朋友繼續開口:“那位收到傷害的女士去年年底與一位牧師喜結良緣,在布萊雅路開了一家花店,今天回家的時候布萊雅街,還被好一通感謝了呢。”

我默默的鬆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得為那位獲得幸福的淑女而高興。她能擺脫過去的陰影與心愛之人踏入新的戀情,令我又欣慰又羨慕。我開口道:“那這束花是那位淑女的謝禮嗎,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拿著菸鬥的手頓了一下:“不,這是我從她手中買的,親愛的禦琴羽。

“難道那位淑女的生意並不景氣?”

“可以說門庭若市,我想她一個上午的收入都要比我們的委托費還要高。”

我猜錯了福爾摩斯買下這朵花的理由,但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能讓福爾摩斯買下一束鮮花,我問:“那你是要拿這束花做什麼實驗嗎,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向我投來了困惑的目光:“為什麼會這麼想?這種鮮花除了觀賞外完全冇有用來做實驗的價值,而且我鮮少做關於花的實驗。”

這下我真的一頭霧水了。我的朋友叼著菸鬥猛吸了一口,對我說:“那隻是我想送給你的。我以為你已經看出來了,我親愛的禦琴羽。”

我愣在了原地,一時間以為我是不是有聽錯什麼。而我的朋友少有的露出了有些侷促的表情:“我想你會喜歡這樣的花,所以不由自主的便掏錢買了下來了,如果你能喜歡那便再好不過了。”

我幾乎難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隻能呆滯又用力地點頭,擂鼓般的心跳聲幾乎要把除了我親愛的朋友外的所有聲音通通淹冇。但我的大腦還該死的抱有著一線清醒,我聽見我的聲音煞風景的再次響起:“福爾摩斯,我真的非常喜歡。不過,今天同樣也是……”

我說不出話來了,同樣福爾摩斯也冇有說話。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開始痛恨我這一時的衝動。大約是這束鮮花給予了我一種可以妄想某種可能的錯覺,但我永遠不會將錯誤歸咎於這束承載著福爾摩斯對我的深厚友情的鮮花。不過事到如今那份友情是否存在已然變成了未知數。我剛想說點什麼矇混過關,我的朋友先我一步開了口:“我知道的,今天是情人節。這也是我想要對你坦白的第二件事,我親愛的禦琴羽。”

我咬了咬嘴唇,洗耳恭聽。我完全不清楚我的朋友會對我說些什麼,但無論是什麼我都會全盤接受。而我的朋友揉了一把他那柔軟的金髮,拉住了我的手,看著我說:“親愛的禦琴羽,我不知道你聽完之後的話會對我產生什麼樣的看法,但我仍覺得應當向你坦白。這束鮮花隻是我突如其來的靈感,與今天的節日毫無關聯,如果你喜歡的話,還是希望你能夠收下。”

而後他吸了口菸鬥,用力之猛讓我幾乎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嗆到。我的朋友卻若無其事的繼續開口:“在我們共同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毫無疑問的對你產生了不同於友情的,超越了友情的感情。儘管我仍然還不能完全定義它,但我無法隱瞞對你產生的這份彆樣的感情。你對於我而言是唯一的搭檔,也是唯一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我無法想象冇有你陪伴的日子。但我無法欺騙我的內心,也無法欺騙你,我不能奢望你會對我產生同樣的感情,我親愛的禦琴羽,但是我仍然希望你不會離開我。無論何時,你都是我最重要的鮑斯威爾。”

我簡直不敢置信這樣天大的好事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的手快於我的大腦,握緊了我朋友準備抽離的手:“福爾摩斯,你說錯了一件事。”

我收到了我朋友投向我的目光,我同他對視,踩著踢踏舞的舞步,像我們過去所一同參與的每一隻推理與邏輯之舞那般,不過往日是我們一同揭開案件的真相,而這次輪到我來擊碎福爾摩斯語句中那一處矛盾。我說:“其實我早已產生了與你同樣的感情,親愛的福爾摩斯,是我不敢奢望你會對我產生同樣的感情。而我也不會離開你的,親愛的福爾摩斯,無論你愛不愛我,我都隻會成為你一個人的搭檔,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而福爾摩斯抱住了我。我感受到了他的呼吸貼近了我的臉,直到我的嘴唇碰到了一個同樣柔軟的東西。我們相擁著,為今天這隻特殊但意義重大的推理與邏輯之舞獻上了一個圓滿的收尾。而那束鮮花仍在我的杯子裡平靜而美麗的綻放著,一如我同福爾摩斯嶄新關係的開始。

傍晚,在享用了豐厚的美食後,我們挽著手一同在貝克街散步。於我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伴隨著莫名的熟悉感一同湧上了我的大腦。我轉過頭看向我的朋友——現在應該說我的戀人,他捕捉到了我目光並看向我,我躊躇著,最終還是開口道:“我仍然有種不真實感,福爾摩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和過去的每一天冇有什麼差彆。”

“嗯……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們過去所共度的每一天本就與情人節無異吧,我親愛的禦琴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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