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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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慈醒來時,天地都變了模樣。

他躺在柔軟的雲床上,身披華貴的仙袍,四周是飄渺的雲霧和古木參天。記憶中的現代都市喧囂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古老的世外桃源。

他正恍惚間,一青衣童子自花木掩映的小徑處匆匆走來,拱手垂頭道:“穆宗師,明日乃本門第十三屆收徒大典,掌門邀諸位宗師按時前往拜師堂,共選良徒。”

穆慈麵露驚異之色,瞪視青衣童子良久,方如夢初醒,即刻自如羽如絮的雲床上坐起,目眥儘裂道:“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青衣童子茫然撓頭,囁喏著道:“穆宗師,此地是您的居所聽風雅居啊。弟子乃清風門的傳令弟子,奉掌門之命,特此通告諸位宗師,明日務必參加清風門一年一度的收徒大典。”

收徒大典!

穆慈在第二次聽到這四個字時,腦中轟然一聲。

“穆宗師,弟子尚需稟報其他宗師,先行告退。”青衣童子說罷,立刻像見了鬼似的倉促離去。

穆慈呆坐良久,正要起身,視線被方枕旁擺放的書卷吸引,封麵上題著《風起雲湧》四個大字。

他的腦海中迅速調集出青衣童子方纔之言,提取出部分有效資訊。這麼一合計,立時五雷轟頂,莫非,他穿書了

因為在這個不可思議的鬼地方醒過來之前,他正在看一本名為《風起雲湧》的小說,同事提到書裡的男主與他同名同姓,也叫穆慈,強力推薦他看。

出於好奇,他便利用午休時間,拿來此書在休息室大致翻了幾翻,直到最後幾頁,才發現這並不是一本普通的仙俠小說,而是一本令人麵紅耳赤的男同小說。

本書主要講述的是,在一個鬼怪橫行、民不聊生的修真世界裡,群雄四起,紛紛打著“除魔衛道”的口號創立宗門,廣召有誌之士宣揚或學習道法為民除害,一時間大大小小的宗門遍佈修真界。

清風門便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創立的,築於靈蛇峰之巔,此峰貫穿了整個青石鎮。

主角穆慈亦持“救苦救難”之心,方加入清風門,成為門內十大宗師之首。

除了平日裡降妖除魔,穆宗師當然也有自己的私人生活。

穆宗師的外形雖清冷如謫仙,卻暗戀自己的大徒弟祁寒多年。

祁寒容顏俊美,身姿挺拔,加之修煉資質屬上乘,冇有人不愛他。可祁寒卻獨愛他的小師弟,甚至為救小師弟喪命。

穆宗師不惜散儘畢生修為,令祁寒起死回生,此後隱居深山,孤獨終老。

穆慈瞭解了書中大致內容,合上書,一掌拍在書封上繪的跟神仙似的男人,心下氣憤同事竟然用這種書捉弄他,立馬準備下樓找同事問個清楚。

他加快腳步走出休息室,至電梯前按下按鍵,金屬電梯門即刻左右滑開。他正處於氣頭上,抬腿就往電梯間跨,誰料電梯地板因故障並冇有升上來,他一腳踏空,直直墜入電梯井道中,頓時眼前一黑,繼而天旋地轉,昏厥過去。

再醒來,就是現在這樣一副天地。

他凝視著方枕旁書封上所繪的那位清冷如謫仙的男子,又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縹緲的月白長袍,憶起方纔那青衣童子對他一口一個“穆宗師”的喊,不覺握起了拳頭,八成他穿成的就是這本書裡的主角——穆慈。

憤恨之潮一波接一波,但是終須迴歸現實,“既來之,則安之”這句話,此刻在他心中起了極大的安撫作用。

眼下,最要緊,當屬明日的收徒大典。

清風門每年夏初都會舉辦一次收徒大典,主要用以將那些前一年秋季新招收來的弟子分類。

新弟子在大典上,會經過掌門和宗師的綜合評估,然後擇優收入諸宗師門下重點培養,其餘資質普通的弟子也不會被遣散,而是按批培養至結業。

原主的悲慼命運,就是從收徒大典開始的,如果冇有把祁寒收入門下,原主便不會對這個天之驕子日久生情,後續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所以,趁現在祁寒還冇有成為他的徒弟,他必須阻止祁寒拜入他門下。這麼做自然不是怕走了原主的老路,因為他絕對不會對一個男人日久生情,而是因為他冇心情對付這種麻煩的小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穆慈一邊思忖,一邊移步下榻,回視麵前這席軟榻,若天際流雲,上下翻騰。舉目四顧,林木蔥蘢,群鳥競鳴。仰觀天際,碧空澄澈,萬裡無雲。

他俯身撈起雲床上的書,翻了幾頁,知曉自己現在身處之地算是原主的後花園,原主常在此打坐齋戒。

他又翻了幾頁,大致瞭解了清風門所處的地理位置和門內的整體佈局,然後合上書,準備找個地方將此書焚燬。

尋找火源期間,他轉念一想,書中內容繁多,不如留著以防不時之需,想來想去,隻得暫將此書藏於袍袖中。隨後,他踏著花間小徑離開了瓊華苑,穿過幾道遊廊,回到原主的寢臥。

寢臥同樣佈置的古樸雅緻,花幾以及高幾上的筒、瓶裡,插著的大多是就地取材的翠竹,偶爾夾雜著幾支時鮮花卉。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發現最值錢的當屬他身上的這襲月白長袍,其他配置隻能用原生態來形容。

他在東邊的臥榻上坐下,又發了半日呆,忽聽得遠處傳來沉重的打鈴聲,不明白這是什麼聲音,遂又從袖中取出書卷查閱,才知曉這種鈴聲是食堂放飯的意思。

他轉首向叉竿支起的半扇窗戶望去,隻見日沉地平,天際金輝灑落。

晚膳時至,他本來冇什麼心思吃飯,但想到早晚都得熟悉此地,便離開房間,出了角門,沿著一條長而溜光的青石板路向食堂去了。

此時正值用膳高峰期,門內弟子敲著碗筷一窩蜂向食堂的方向湧去,偶爾有經過穆慈的弟子,會停下腳步,恭敬地問候一聲:“穆宗師好。”

穆慈性子本就冷,加之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鬼地方,心情愈發不暢,隻冷冷地哼出一個“嗯”字來。

他隨著人流走近人頭攢動的食堂門口,門頭掛著的陳舊匾額上,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掉了漆的大字:“食為天。”

他掀袍跨進門檻,食堂內已是人聲鼎沸,幾乎每個打飯的視窗都擠滿了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學生時代打飯的場景,不就跟現在一樣麼?

他正站在人堆裡蹙眉,有人輕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回頭看,隻見一穿綠色道袍的人立於他身後,墨發高挽,眉目如畫,一時分不清麵前的人是男是女

實在是美的過分。

“穆宗師,在弟子堆裡發什麼呆?”此人開口說話時巧笑倩兮,隻是發出的聲音卻是輕柔的男兒音。

“你是?”穆慈在看穿入的這本書時有些囫圇吞棗,一時記不起來這人是書中的哪一位。

“穆宗師失憶了?我是楚嘉燁啊。”男人抬手指了指食堂東側一角,“還有啊,咱們的用膳視窗在那邊。”

一聽楚嘉燁這個名字,穆慈想起來了,書中記載,楚嘉燁也是清風門的宗師之一,平日裡酷愛梳妝打扮,但此人功法了得,在門內宗師排名前三。

穆慈跟隨楚嘉燁來到供門內高層打飯的視窗,果然人很少,稀稀落落的。他掃了一眼視窗內的飯菜,用什麼詞來形容呢“樸實無華”這個詞應該最貼切。

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各種看一眼就難以下嚥的餅,唯一的肉食,也是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大概就是魚了。

他跟掌勺的要了碗魚湯,然後和盛了一堆吃食的楚嘉燁相對而坐於一張長桌前。他方舀一勺魚湯入口,忽聞食堂內嘩然,不覺抬頭望去。

一美少年,披著霞光從門外走進來,其身姿修長,形容俊美,行走間自帶一股風流傲氣,使得破舊擁擠的食堂,頓然蓬蓽生輝起來。

“穆宗師,你覺得祁寒這小子怎麼樣”楚嘉燁的目光落在遠處的美少年身上。

“不怎麼樣。”穆慈垂下眼,作出冷臉狀,雖然他不得不承認祁寒如書中描繪的一樣出眾。

“穆宗師,祁寒這小子可是明日收徒大典的搶手貨,去年招收的這批弟子中,屬那小子皮相好,資質高。”楚嘉燁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夾起一箸野菜送入口中。

穆慈手執小瓷勺,不斷翻攪著碗中乳白濃稠的魚湯,不悅道:“既然你這麼欣賞他,明天把他收了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選他,這不是還有反選環節嘛?”楚嘉燁抬起小指將滑到唇邊的髮絲勾至耳後,露出一臉惋惜的神情。

“反選環節”穆慈持小勺的手指頓然停住。

“穆宗師不記得了?收徒大典第一輪,諸位宗師通過評選,於數百名新入門弟子中,選出綜合能力強的弟子進入第二輪。進入第二輪的弟子可以反選自己認可的宗師。第三輪,以防宗師因個人喜好導致優秀弟子流失,或者徒弟因個人喜好匹配了與自己特長不符的宗師,遂最終由掌門綜合前兩輪表現,裁定弟子最終歸屬。”

穆慈聞言,這才憶起書中規則,好像是這麼回事。十位宗師都有舉薦權的話,以他一人之力似乎根本無法阻止穆慈入選優秀弟子行列。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天無論如何都得表現出對祁寒厭惡至極的樣子,以防他反選自己。

用罷晚膳,他心神不寧地回到寢臥,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不覺天已大亮,他悶悶不樂地起床洗漱,整理衣冠,然後抬著負有千斤重的腿,往拜師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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